共同體832年10月的某一個日子,銀河深處,某個被稱為螺旋十字星雲的星域中,某個不為人知的太空城之內,有人發出了一聲悠長而悲愴的喟歎。
“好生淒慘,我們真的是蛇嗎?居然真的被人按在七寸揍啊!”現在女士本人……的超光束通訊投影,正在某個隱秘的高層會議室中,一邊打著滾一邊大聲嚷嚷著:
“不要再給我說我們是在下大棋,也不要再給我說還有彆的計劃,我們就是失敗了,我們就是被揍了。新大陸的計劃就是全盤輸光,十三麵的乾部一下子沒有了三個!連會議室都坐不滿了,才從組織建立至今,有過這麼慘痛的傷亡嗎?”
“有啊,剛剛建立的時候,死得隻剩下三個了。”
回答的人,自然也隻可能是同屬於盟主之一的“過去公”了。
這位蛇之主宛若一準雕像似的,端正地坐在這個會議室的主位右側的一個座椅上,整個人被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光影籠罩著,身形、樣貌乃至於種族都掩蓋在陰影之中,完全看不清楚。要不是他開口說了話,旁人甚至感覺不到他的真身正在此地。
“還有聯盟王政結束的變革時代,涅菲統一戰爭時期,星際大航海時代,組織在這些風起雲湧的大時代中,都是竭儘全力犧牲無數才傳承下來了。最慘的就是第三次銀河戰爭啦,連那一代的‘未來公’都被星界騎士團圍攻至死了。經營了數千年的基地也被聯盟和帝國的聯合艦隊化為齏粉。這才是我們把總部從繁華的華胥遷到了這不毛之地的原因。”
他的語氣充滿了耐心和沉穩,仿佛是在教育學齡前熊孩子一樣。
“嗬嗬,真不愧是‘過去’,曆史才是你的本行嘛。”現在女士冷笑了一聲:“所以說,我們和埃羅人果然是早有舊情啊!怪不得會和他們結盟。”
“和他們結盟是未來公的意思,而且,這也是遵循了‘大預言家’的心理史學的推論。”過去公繼續一本正經用陳述事實的口吻道。
“真是可憐的女孩兒,可以推算還沒有發生過的曆史,卻沒辦法推算自己的命運。”
“個人的命運固然會被曆史的變遷影響,但很多時候也取決於個人的奮鬥,以及雲數的影響,這本就是無法推論的。至少,我實在是難以想象這樣的偉力。”過去公歎息了一聲,似乎是在為組織內的重要成員地離去而哀傷,但也僅僅隻是歎息了一聲。
可是,他隨即又話鋒一轉:“隻是,我不太明白的是,你為什麼要幫助那個小東西。這和之前談好的不符合。”
“因為你的做法錯了。你口中的‘小東西’已經是一個特殊種群的主宰了。她已經具備了無數的可能性,你的做法或許可以殺死她,卻永遠不可能利用她,甚至更有可能促進她的成長。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會少一個盟友,而會多一個大敵。‘過去’,我這是在為你亡羊補牢。”女士嗤笑了一聲。
“她控製不住。”過去公的語氣平靜一如,就仿佛是個毫無感情的機器人。
“薩爾文伯爵……不,兩百年前的那一代‘過去’公把蟲群和自己的女兒留給我們,是希望我們庇護她,教育她,配合她的行動,而不是控製她。”
“她控製不住。”過去公又重複了一邊。不過,言語的內容雖然一模一樣,但似乎卻包含著完全不同的意思。
“嗬嗬,難道你就能控製得住?自從她瀾了以後,剩下蟲子,論忠誠度還比不執行時官們,甚至那些外圍組織。”
一想到這裡,現在女士就是一肚子鬼火。
居然還能臨陣倒戈……好吧,雖然並沒有真的倒戈,但袖手旁觀就已經代表忠誠不絕對,自然就是絕對不忠誠了!
“我覺得可以試試。”過去公的聲音繼續古井無波。
現在女士神色冷淡地看著自己的同僚,深呼吸了兩口,語氣稍微平靜了一下:“是的,所以大戲劇師才這麼糊裡糊塗地死在了新大陸。他本來應該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家的。”
“這是他的選擇,我提醒過過他危險性的。”過去公道。
“還有可憐的獵手,那位先生的人生可多麼勵誌啊!他本來不應該在未知的星空中,巍為了埃羅人的未來而戰的。”
“他不是在為埃羅人而戰,是為了自己的複仇。”過去公又道。
“可是,他明明應該在帝國領導一場真正的複仇,而非假手於人。明明弗蘭摩爾人和蘇米人已經在叛亂了,就連一貫隻是被欺負之後忍氣吞聲的拉紮凱人也舉行人權遊行,這明明正是他大有可為的時代。”
“弗蘭摩爾人和蘇米人天天都在叛亂。”過去公依發出地舊是毫無起伏的棒讀音:“而且,這是你的錯。”
“現在”女士心想要不是我本人不在現場這是個通訊投影,現在便一定要打爆你的狗頭。
可這個時候,會議室裡響起了一個提示鈴聲,緊接著,現場的大門便直接打開。
三個人陸續走入了會議室中,向“過去公”的真身,以及“現在女士”的投影微微敬禮,便走到了各自座位。當他們剛剛坐定的時候,其餘座椅上也騰起了等身高的全息投影,這自然是來不及真人趕到的同伴,隻能遠程上線了。
於是,全銀河曆史上最悠久,甚至比聯盟統合政府和帝國晨曦皇朝還要悠久的跨星際恐怖組織,其最高的領導者們便再次全員“到達”了。就算是人不到,至少通訊是到了。
當然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未來公”從來都得繼續維持自己的人設,自然沒有到場,大家也都習慣了這一點。
不過,讓在場的人有了些許唏噓和悲愴的是,會議室內的椅子還是出現了三個空缺,記得這還是三十年來的第一次呢。
“過去”公和“現在”女士當然也已經停止了爭吵,都恢複了正襟危坐威嚴滿滿的模樣。在部下麵前,他們還是應該維持一下導師和領導的體麵的。
“萬物有靈,萬靈皆實。萬事萬物……”被朦朧的光影掩蓋著身形的“過去公”向大家微微頷首致意後,朗聲念誦著蛇首們出現的定場詩。
“都是一個圈!”大家齊聲說了最後一句。
不知道說最後一句口號的時候有幾個人在翻白眼,但無論如何,大家還是都念了出來。
過去公和顏悅色道:“好了,難得來的這麼齊,便開會吧。”
他剛才懟“現在女士”的時候可謂是陰陽怪氣極儘濕滑,但對其餘同僚可一直是位慈眉善目的師長形象。
“現在的情況,大家也都看到了。十三麵空缺出了三個位置,需要由優秀的執行時官候補上來。”
“戲劇家和獵手其實好辦。”戴著紅色冠冕和半邊麵具,穿著沒有標識的帝國元帥製服的“赤王”幽幽地道:“可是,預言家怎麼辦?她是最不可或缺的。”
“就當是從來沒有什麼預言家吧。反正組織也不是建立的初始就掌握了這樣的力量。”穿著銀色風衣的“魔術師”小姐笑道。
“相比起來,我倒是知道一個人選,可以填補獵手的位置。”一身傭兵打扮的“燧火”道。
“我知道你說的那個人選,但是他的腦子比你還傻。”皮膚黝黑的美少年“血棘”攤開了手。
“你說誰傻啊?”傭兵勃然大怒:“我隻是不太想用腦,不代表我沒腦。”
“這都不重要,就沒有人討論為那三位報仇的事嗎?”一身商務裝更像是個白領精英的“子貢”歎道:“三位同伴都算是死在同一個人手裡的,我們環世之蛇便不去理會嗎?”
他的話音剛落,現場頓時響起了一陣宛若黃鶯泣血一樣的啼哭聲,大家定睛一看,卻是穿著草綠色罩衫的“靈愈”女士。
“嗚嗚嗚嗚~~”
這女士哭得實在是太梨花帶雨我見猶憐了,頓時便讓悲傷的氣息籠罩了全場,整得“子貢”也都心情低落了下來,更為素未(在現實中)謀麵的三位死掉的同僚感慨了。
無論如何,你們還是有這樣的好朋友的。
“靈愈”女士哭了將近一分鐘,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之後,才帶著哭腔道:“先生們,女士們,我不該哭嗎?你們和這些人隻想著新的同僚人選,卻沒有想過,當他們死了以後,托米泰莉小姐的希望之國將在也沒有禦敵的可能性了。她的那些子民們便想要做奴隸而不得了啊!他們難道不會被帝國屠殺的嗎?帝國一定是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嗚嗚嗚嗚,你們為什麼隻注意無儘的星空,宏大的曆史呢?嗚嗚嗚嗚,你們難道不知道,時代的一粒塵土,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山嗎?”
大家麵麵相覷,無話可說。倒是“子貢”在猶豫了片刻後,小心問道:“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呢?”
“不知道。”女士理所當然地道,然後又開始哭了起來。
“不,不知道?”
“不知道,嗚嗚嗚嗚嗚,這個時候,除了哭,誰又能做什麼呢?這就是時代的一座山啊!”
“子貢”決定和彆的同僚一樣,暫時不去理會這位多愁善感的妹子了。
這時候,“魔法師”小姐笑著解釋道:
“你才升到十三麵,可能不太懂。咱們這個組織就是這樣的啦,加入之後最大的好處就是互通有無,置換資源,還能吃到外麵很難遇到的大瓜。組織內部確實也沒什麼紀律約束,但行動的大方向上,還是需要遵循諸位導師們的指示。”
她向兩位盟主揮了揮手,“過去公”便麵無表情地點頭回禮,“現在女士”則直接回了一個很難看的笑容。
“如果在大方向上沒說要報複,就不能去報複。”
“當然,你也可以去複仇,但隻能由你自己出麵組織,出錢出力組織人手。我建立你在內網上發布任務單,還是有不少執行士官和外圍組織願意幫手的。”穿著一身輕便的工裝,看著仿佛是個普通工匠的“將作”耐心地建議道。
“我們從加入組織的那一天起,不都有被朝廷鷹犬乾掉的覺悟嗎?這是公事,並非私仇。”抄著手的“黑將軍”將自己的一身翎羽藏在了寬大的袖子裡,顯得非常穩重。
“是的,報複什麼的完全算不上。就算是真的要乾掉那個地球人的小天才,也是組織的一部分。”赤王笑吟吟地道:“如果他能夠加入我們,那就更不存在仇恨啦。我本來還找機會想再和那個小天才談談人生聊聊未來的,但可惜他不知道是不是太繁忙,居然自己就溜了。”
說到這裡,赤王幽幽一歎:“難道我的氣量真的不如自己的侄女兒嗎?”
“黑將軍”和“魔術師”不約而同地瞥了這家夥一眼,又交換了一下目光,彼此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厭惡的情緒。
“這家夥真惡心。”
“附議。”
倒是那邊的打扮得像個商務精英的“子貢”露出了歎服的表情:“原來諸位前輩都是這般豁達的賢者啊!果然,要成為一位合格的十三麵成員,就是需要具備將生死看淡的心境啊!我還需要好好學習。”
換彆人說大概是有人會覺得這家夥是在陰陽怪氣,但他似乎就是有這種能讓所有人感受不到絲毫惡意的能力,仿佛每一絲笑容中都沒有技巧,全是感情。
“好了,諸位同僚們,請不要再跑題啦!”現在女士沒好氣地拍了拍桌子:“總之,我們支援的掠奪者國度已經被帝國和共同體撕碎了,而且我們在新大陸已經損失三位同僚,以及七個執行時官了。”
“還有一艘船。”將作說:“我親手做的船,可以隱身的船。上次在遠岸星雲已經壞了一艘了,這次還來?這玩意很難做的,用膠水都不好拚。”
“還有一隊生化基因改良的強化人士兵。”穿著白大褂,帶著單片眼鏡,看著像是個典型科學家的“禁忌書庫”道。
“幸虧你沒派義體人。”赤王道:“不然為了避嫌,我便留不得手了。”
“說得好像你不用避嫌的時候就留手過似的。”禁忌書庫反唇相譏:“我的十四工坊被帝國查抄時候怎麼沒見你幫忙?我的十四工坊沒了,聽到了嗎?我的錢,我的公司,沒啦!”
“好了,好了,先生們,女士們,都說了不要跑題啦!”現在女士繼續拍桌子,大聲道:“你們都不是小孩子,同樣的話要我說幾句?難道就因為我被貝倫凱斯特家的老怪物揍了一頓,你們就再也不尊重我了嗎?啊哈,我至少是遇到了那個老怪物還逃掉了。如果是在座的諸位的話,豈是一頓揍就能了事的?”
在場的蛇首都覺得“現在”女士這話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便紛紛地住了口。
當然,據說是腦子但是不想用的“燧火”眨巴了一下眼睛,下意識地指著“赤王”道:“……他被皇帝揍過。”
“嘿,我這個暴脾氣!”女士跳了起來。
雖然兩人都是通訊投影,真身說不定隔了好幾萬光年,但五大三粗的“燧火”看到對方向自己撲過來,還是下意識抱著腦袋蹲了下來,帶著哭腔道:“對,對不起。”
於是,在場又熙熙攘攘地鬨騰了好一會,“過去”公才總結道:“無論如何,我們的努力還是失敗了,一個混沌的時代畢竟還是已經到來了。這不符合未來公給我們製訂的規劃。”
“結論呢?”現在女士沒好氣地道:“每次和這幫貨開會的時候就是會跑題,還不如直接說結論呢。”
“托米泰莉可汗和她的掠奪者帝國,就隨她吧。我們做到能做到的一切。”
在場人們紛紛點頭,便是那位“靈愈”女士也是一邊哭一邊點頭。
“第二,繼續追查蟲之母的下落。可是,我們手中掌握的所有利維坦之巢和所控製的蟲類,全部靜默。”
有不少蛇首看向了“現在女士”,但她這次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你可彆當麵不說,背後亂說哦。”過去公道。
“你們都聽到了,是追查,不是追殺!”現在女士大聲補充道。
蛇首們趕緊紛紛點頭表示大約是明白了,就算是不明白也一定會在行動中明白的。
過去公看了看大家,沉吟了一下,在這個瞬間,他表現得似乎有些扭捏,這才用悠長的詠歎調一般的道:“黑日隱幽,灰韻初陽,寒星重影,浮生未央。”
“……我確實不知道,你最近居然有了研究打油詩的雅興?”現在女士道。
“這是未來公留下的箴言。未來公最近難道沒對你說過類似的話嗎?”
“祂堵我說的是:銀帆砥礪,初曉從死寂中啼鳴;黎明之龍,你如此從蒼穹而降。”女士道:“結合起來,聽起來倒是很波瀾壯闊的大事呢。可是,沒有預言家小姐,我們現在就是在猜字謎。我恨猜字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