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連微微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他突然意識到，對方說得挺有道理的，一些暴亂的勞工，確實隻是小事。他們也隻是占據了一片建築工地，而非人口稠密的城市，那就更是小問題了。
隻不過，大的問題不在於暴動,而在於這些暴動的人，會不會引發更多的問題。
雖然因為聯盟和紅星的投資，新玉門正在大興土木，吸納了大量沙民的勞動力，這些本星球的土著，總算是有了一點即將進入現代社會的感覺了。可彆忘了，就在幾年前，圖隆城外還灑下了幾十萬沙民的鮮血呢。
一個不慎，就有可能變成引爆火藥桶的火星。
如果是在平日，引爆了也就引爆了吧。以沙民現在的實力，幾乎已經不可能像幾年前那樣再次聚集百萬大軍圍攻圖隆了，以共同體現在在新玉門投入的布局和力量，是很容易就能完成這次鎮壓的。
可現在，畢竟是多事之秋嘛。
餘連沉著臉，直視著秋名山八幡那雙隱藏在眼鏡之下的死魚眼：“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秋名山八幡重複了一遍。不過，他還是推了推眼鏡，麵不改色地道：“實際上這就是個比喻。反正，在您趕到的時候，一定已經解決了。如若不然，情願軍法從事。”
“我聽著了。”餘連冷冷道。
關閉了通訊之後，餘連思索了一下,又接通了自己還在圖隆的老戰友的通訊。
出現在畫麵上的,卻是久違了的班克斯·沙紮比醫生，正是當年一起服過役，一起打過蟲子，一起突過圍，最後還一起參加過圖隆大戰的14號兵站的老戰友之一了。
說是久違，可實際上，餘連和自己第一次服役的“老”戰友們都沒有完全斷了聯係，還拉了一個聊天群偶爾冒個泡，逢年過節和打打屁聊個天發個紅包。就連那位計量單位小姐，都還會和人姑娘聊上兩句的。
當然了，隨著餘連地位和聲望慢慢地提高，不管他本人表現得多麼“親民”，大家對自己也是越來越客氣的，這確實是不能以人為意誌而轉移的。
即便如此，餘連依然認為，還留在新玉門的兩位老戰友，還是值得托付一些事情的。
其中一位是已經成了一級軍士長的土生大技霸卡爾·約翰遜大叔。他當初得到了上級的賞識,常駐圖隆負責各種技術裝備的維修保養工作。
錢多事少還安全,老人家乾得很開心。他已經準備乾完合同上的最後一年,就接受餘連的邀請,加入紅星事務所旗下的那家設計單位再發揮幾年餘熱。
至於班克斯軍醫，畢竟也是大學生，便有了少尉軍銜，現在在圖隆的軍隊總醫院工作。他也準備乾完最後一年就退役，回家鄉的大醫院去謀個職過過幸福的小日子。
班克斯少尉畢竟隻是含金量不高的醫院專科畢業的，學曆實在是沒什麼說服力，可若是有了軍醫，甚至軍官的履曆，那就能彌補出生問題了。另外，據說是因為他正在帝國讀大學的弟弟也快要畢業了，也不用冒著生命危險攢學費了。
當年在14號兵站服役的警備隊員其實都是臨時的合同兵，與其說是職業軍人，倒不如說是雇員。於是，這麼幾年時間下來，現在還在新玉門地方警備部隊服役的，也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了——伊娜現在隸屬於十三艦隊。
如果這兩位知道新玉門這邊又會打起來，當初也不會為了最後的這筆薪水又補簽4年的服役合同吧。
當然，這話雖然說得不好聽，但他們的不幸卻的確是餘連的幸運。至少，有他們在，餘連也不至於對當地的狀況一無所知。
“卡爾老爺子不在啊？”餘連掃了一眼全息投影裡，背景是一間麵積不大的修理車間，應該是在卡爾老爺子的維修車間裡。
據他所知，這兩位這兩年還搞了點私活。
卡爾大叔在圖隆搞了個小鋪子又招了幾個學徒工，對外號稱是承接各種車輛載具和機器的維修業務。實際上，班克斯醫生會把出了故障的醫療器械帶到他的車間來維修，報銷的時候則按照原廠收費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來上報。
就算是這樣，兩人獲取的利潤也相當可觀，上麵的領導還覺得班克斯醫生雖然醫術隻是二把刀，但辦事能力是真不錯。
於是，沒有原廠變著花樣地割韭菜，所有人都得到好處的完美世界就這麼達成了。
班克斯醫生道：“卡爾軍士長帶他的著隊伍們去了乞裡羅大山那邊，準備幫著紅楓廠在那邊開山？”
“開山？”我還不知道軍方的整備班還有這職能。
餘連倒是知道，按照大家的原計劃，機械配件廠和重型船材廠的預計投產是後年，但紅楓廠建在這裡的冶金基地，卻是準備在明年第一個季度就要開始投產的。因為新玉門的基礎建設是需要大量鋼材的。如此一來，采礦就便必須要馬上跟上了。
隻不過，再時間緊任務重，也沒有急到必須要動用軍方的地步吧？
班克斯醫生隨即解釋道，在紅楓廠的工人準備修建礦場的時候，卻不知道是不是那裡的磁場有問題，開山的重型設備莫名其妙地壞了好幾次。於是乎，紅楓廠的人乾脆一拍腦袋，向軍方求援，直接用相位炮轟上一把。
當地軍方的負責人，八幡和西蒙覺得這還是可以執行一把。畢竟他們當年連要塞都拆過，現在再拆上一把
於是，負責維護重型裝備的卡爾大叔便跟著去了。
嗯，確實是紅楓廠大家夥兒的風格，我很中意。關鍵一個敢想，一個就敢去執行，這就更中意了。餘連想。
說到這裡，班克斯醫生似乎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正準備說什麼，便聽餘連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這我們在大山中遇到的那座啟明者遺跡無關。雖然都在乞裡羅山的山麓上，但鋼鐵廠的工地離那處遺跡可至少有三四百裡。”
“哦……”
班克斯醫生點了點頭，一副您說的很有道理我完全信了的恍然表情。
“其實，長官我已經把那地方給忘掉了。”他說。
醫生雖然油膩了一點，卻一直是個聰明人。
穀鑢餘連淡然一笑，又問道：“所以，圖隆的綁架事件，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場口暴亂確實發生得非常突然。
事情發生在傍晚5時以後，那個時候，大家正在修建機械配件廠和圖隆空港之間的貨運光軌。工人們在距離空港的候機大樓還有五百米的地方，立下了一根合金立柱，鋪設好了平衡儀，然後便準備今天的晚飯了。可就在這時候，有一群沙民勞工，忽然從剛剛抵達的餐車之中拿出了武器，嚎叫地衝向了半公裡之外的候機樓。
姑且不提他們暴亂的原因是什麼，但行動的目的性倒是挺明確的。要知道，圖隆和整個新玉門的有錢人，天天都在候機樓中等著，想要擠上每天唯一的那艘定期客船逃回本土去。
就連整個殖民星區的一把手，薑育東總督都一直在候機樓中待命呢。
當然，根據星區政府的說法，總督閣下是不會逃的，一定會和所有的新大陸星區的公民們共存亡。他老人家把辦公室挪到了候機大樓的酒店裡，也是為了就近維持空港的秩序嘛。
總之，如果真讓這群暴走的沙民衝進候機大樓，便一定可以挾持全圖隆，乃至整個新大陸星區最有價值的一批人質了。
如果是在829年的圖隆事變之前，或許他們就真的成功了。
可現在是832年，第十三艦隊和“青年俱樂部”的骨乾接管新大陸所有防務都已經快兩年了。要害位置的守備部隊早就換成了艦隊直屬的衝鋒隊和本土過來支援的海軍陸戰隊，可比警備隊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機場駐防部隊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馬上就給了沙民們一陣迎頭痛擊。暴動的沙民不到五十人，但當場便有三十多人被擊斃。剩下的暴徒們便跳上了自己的餐車，衝到了機械廠的工地裡，占據了才修好的一座大型廠房，挾持了幾十號人質負隅頑抗。
現在，雙方已經對峙超過十個小時了。
“這就是這次襲擊事件的全過程了。呃，確實不算什麼太大的事情，現在城裡早就恢複正常了。空港那邊，今天的定期船也來了，又撤走了兩千人。”班克斯醫生做了一個總結：“您看，卡爾軍士長的車間也都開始營業了。”
“傷亡呢？”
“機場的衝突中，有兩名警備隊員和一名機場工作人員受傷。暴徒退往工廠的時候，還是發生了槍戰，但因為之前聽到槍聲的時候，紅楓廠的工程師們就組織工人們趕快撤離現場了，總共有八名工人被流彈擊中，但被工友們扶下來。所有傷者都得到妥善治療了，都無大礙。“
班克斯醫生當時就在醫院執勤，他的話自然是有權威性的。
說到這裡，醫生也佩服不已。他覺得從紅楓廠那邊過來支援的工人，不管是人類還是魯米納人，就憑這組織力和冷靜，隻要給他們一條槍，絕對比這裡的大多數警備隊員能打。
最後被挾持的倒黴蛋，是因為在廠房裡調試機器沒聽見槍聲，才被沙民暴徒堵在了裡麵，這確實是無妄之災了。
“現在，那些暴徒已經被堵在廠房裡了。要不是怕誤傷了人質，早就解決了。
班克斯醫生沉吟了一下，又道：“其實，掠奪者入寇的消息其實都已經傳了一個星期，這點沙民暴亂根本不算事。大家最開始確實有些恐慌，但生活還是得繼續。總體來說，整個星球還是秩序井然的。再怎麼說，城裡的狀況可比當時沙民百萬大軍圍城的時候安靜多了，您儘管放心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要是餘連再不信，醫生的壓力就太大了。
不過，在關閉通訊之後，他還是陷入了沉思。幾分鐘後，便隨手支起了一個黑板，在上麵寫上了“沙民暴動”、“蛇”、“掠奪者”、“聯盟”等幾個詞。
他蹙著眉托著下巴，盯著黑板思考了好長時間，消耗了兩根棒棒糖和一支黑檀石權杖，這才想到了什麼，在黑板的中央寫了一個“灰”字，然後花了一條線和“聯盟”連在了一起。
到了這裡，他的眉頭才終於舒展開了一些。
另外一邊，圖隆的警備司令部中，秋名山八幡滿臉地晦氣，一邊擦拭著鏡片一邊碎碎念著：“所以說，如果強攻，昨天淩晨就已經結束了，哪裡還要得了兩個小時呢？現在好了吧？被人抓了個正著吧？那家夥現在可越來越像個大人物了，到時候他要是發起飆來，我可不管的，你自己頂上去。”
秋名山八幡碎碎念了將近三分鐘，這才重新戴好了眼鏡，然後在辦公室中接通了一個號碼：“西蒙，你這家夥聽到了吧？主席同誌還有半天就要到了？你要是在兩個小時之內還不解決，我就要強攻了。”
過了將近三秒鐘，通訊終端對麵才傳來一個諾諾的聲音：“秋，秋名山長官，我是……”
八幡正了正軍帽，麵無表情地用棒讀音道：“哦，瓦亞利少校的通訊員帕夫利上士啊！為什麼是你接的電話？”
“……瓦亞利長官剛才勸說不成，已經放下武器自己進去了。”
“……我明白了，他是準備仗著自己靈能者的戰鬥力，衝進去赤手空拳把那些綁匪全部放倒？嗬嗬，如果隻是為了給我們節省炮彈，其實大可不必啊！”
“不隻是他。紅楓廠那邊的工程師布斯卡先生也趕過來了，剛才也跟著長官一起進去了。”
“……”
“那個，還有幾位沙民的部族長老，也都一起進去了。”
秋名山八幡沉默了半分鐘，再次摘下了眼鏡，用力按了按人中，繼續麵無表情地道：“好吧，我大概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不過，之前我和他是做過約定的，如果兩個小時還沒有結果，我是會按照原計劃，發動強攻的。”
“……明，明白。”
關閉了通訊之後，八幡在原地做了兩分鐘，卻又打開了一個熒幕，出現在上麵的畫麵，卻是距離圖隆城區一百五十多公裡之外的廣袤曠野上，在那裡，已經狙擊了來自十幾個沙民城邦和部族二十餘萬的青壯，幾乎人人都持有武器。
當然了，這些沙民都來自相對“友好”一些的部族和城邦，對外宣稱也是過來幫助星區政府來守護圖隆港的。況且，他們確實停在了圖隆城的防禦警戒線之外，已經在無險可守的曠野上紮營修整了將近半天，而且還派人進城，用非常謙卑的口吻和八幡商量了一下酬金和糧食的事。
怎麼看，他們確實是來增援的，地球軍隊確實沒有攻擊他們的理由。要換做是平時，薑總督早就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和沙民長老們談笑風生觥籌交錯了。
“可是，你們來的可真是時候啊！”八幡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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