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先生確實沒有想到那麼遠。他對大使之後的生活安排,就是從政壇推下去,然後找個看得順眼的大學掛一個教職,接著便開始一邊旅行一邊著手完成自己的著作。
他確實沒有想過再到官場上去耽誤時間——是的,對齊先生來說,無論是總統還是星區長官,都是耽誤時間。
他本來是想要拒絕的,但“新神州”這三個字卻讓他有了一瞬間的猶豫。這個時候,餘連便乘機道:“您……好像也是新神州天區出生的吧?”
“是的,我的家鄉在天區首府的白玉京。隻不過,三歲的時候就隨著父母搬到地球。”齊先生笑道:“以前祖父母還在世的時候,我偶爾還會回去探探親。老人家走了以後,便再沒有回去了,到現在也有快四十年了吧。”
從這個角度來說,新神州並不能完全算是齊先生的故鄉,可是這一點都不耽誤那邊把齊先生當做家鄉的驕傲。齊先生故居齊先生就讀的幼兒園齊先生門口的泥巴田,一個個都快成旅遊勝地了。要不是人家還在世,估計馬上就會有紀念館拔地而起了。
當然了,這是所有政府的正常操作,不能因此就怪罪人家。實際上,對比起其餘的天區,新神州絕對算得上是整個共同體的一股清流了。
“新神州可能也是全共同體唯一還在全力扶持重工業的天區了。可是,現在的天區長官,白老爺子年事已高,白家二代……書生型的人物居多,三代倒是有幾個很有天賦的年輕人,但畢竟都還年輕。一旦老爺子退休,以後說不定就會有什麼大變故。您在新神州有極高的威望,雖然成年之後就幾乎沒有回去過了,但要去參加選舉,應該是十拿九穩的。有您在,說不定還可以延續白家對新神州一貫以來的政策,保住共同體真正的精髓。”
隻要新神州重視工業的政策不改,我就可以開始下一步的布局了。
“另外,您還可以摸一摸現在重工業基地的現狀,看看更多的勞動者和工人們的生活,這或許能幫助您,摸清楚您想要說的那種,社會和哲學意義上的共性。”
齊先生沉默著思考了將近一分鐘,方才道:“我會考慮的。”
餘連很欣慰。以這位先生的作風,他說是“會考慮”,就一定是真會考慮的,頓時便放心了許多。
這時候,卻聽齊先生又道:“不過,你要知道,我這個大使其實就是地球方麵送過來的吉祥物。我在政壇其實沒什麼資源,也沒什麼值得信賴的團隊。可是,當一個吉祥物大使,和當一個星區行政長官畢竟是不一樣的。我沒有什麼行政經驗,對經濟政策、法律和各種法令的理解,也就隻停留在筆頭政治家的水平上,更缺乏一位優秀政治家的應有的謹慎和果決”
“您多慮了。您以為地球的袞袞諸公們就有嗎?”餘連不由得樂了。
對方也不由得啞然失笑:“我懂了,原來也是希望我去當一個泥塑的菩薩啊!”
“不不不,您可不是泥塑的,至少是包了金的。”餘連笑道:“隻要是擺在那裡,就是能震得住宵小邪,那就夠了。”
齊先生覺得這個馬屁他也是比較受用的,但還是道:“我可不想當個光禿禿的菩薩像。”
餘連點頭微笑:“我懂。所以,您介意年齡嗎?”
“年齡?”
“我是說,給您介紹幾個平均年紀不過二十五六歲,都才初出茅廬,但都很精乾的年輕人,您有興趣嗎?”
該去見見賽爾迪·斯托克了,算算時間,那孩子的碩士學位應該也到手了吧?餘連想。
對於這個提議,齊先生並沒有同意也沒有否認,隻是告訴餘連,等到見了真人再說。然後,他便將注意力放到了等會的采訪上。
於是,一個堂堂的大使,一個中校武官,真就便裝坐上了公共擺渡船,大搖大擺地混進了普通帝都市民的人群中,前往采訪地。
還好,齊先生的書很出名,但他人長什麼樣認識的人還真不算多。兩人一路上確實沒有遇到什麼波折,半個小時之後,便來到了格爾羅金市,也即是《民族統一報》的報社總部所在地。
當然,說是報社,其實是一家結合了報紙、雜誌和網站的媒體集團。現在據說還在著手準備辦一家電視台。看樣子發展前景也是不錯的。
實際上,以齊大文豪的咖位,就算是接受專訪,《民族統一報》的記者應該是親自登門拜訪的。他們原本也是這樣打算的。可是,既然齊先生說好了是要以個人名義接受采訪,讓人家上大使館自然就不適合了。
於是,報社方又提出了好幾個意見,譬如說在大使館附近找個咖啡館,甚至租用一件豪華酒店的會議室等等,總之就是要儘量照顧齊先生,但後者卻表示不用興師動眾,他自己上門就是,順便還當是逛逛街。
再三推讓之後,對方發現文豪先生好像真不是在客氣,便隻能接受這樣的好意了。
當然了,齊先生給麵子,《統一報》卻不能不識趣。於是,從社長到主編到責任編輯到首席記者等等,一大群報社高層都在門口畢恭畢敬地候著,就像是迎接老佛爺駕臨似的。
麵對對方的禮遇,甚至是過於謙卑的客氣,齊先生也表現得相當客氣。不過,在寒暄和自我介紹之後,他卻平靜地補充了一句:“我隻是希望,待會在采訪之後,今天我所說的話,都能出現在貴報上。錄下來的訪談過程,也能一段不剪地出現在你們的網站上。這樣可以嗎?”
斯文秀氣的社長先生,以及儒雅溫和的總編鬥毆微微一怔,隨即狂喜道:“這也是我們的榮幸啊!”
媒體人的嗅覺告訴他們,這會是真的遇到大新聞了!
餘連看著這兩位光看長相就很知識分子的樣子,知道他們大概率不是什麼心有猛虎的強人,心想到時候你們不哭就行了。
隨後的采訪進行得相當順利,至少在齊先生和餘連看來,是這樣的。
在訪談過程中,齊先生不斷謙虛地表明,餘連才是《綠》真正的第一作者,自己負責的隻是修改。
主持人、現場觀眾以及餘連本人都表示,齊先生實在是太謙虛了,正是因為有了您的妙筆生化,才終於成就《綠》的不朽啊!
總而言之,前半段基本上就是吹捧齊先生的馬屁會。有直接吹捧的,也有通過對《綠》一劇的各種故事情節和台詞表現的“專業”解讀,變相吹捧。餘連倒是覺得無所謂,認為齊先生確實配得上這些的吹捧。
而且,隻要這段訪談播出去,作為共同署名作家,以及《綠》的原作者,他現在應該也會為大眾所知,算得上是全銀河都有一定聲望的文化人了吧。
……如果真的能說出去的話。
然後,到了采訪的後半段,當談到創造理念的時候,就到了風雲突變的時候。
對麵的主持人先生問了餘連這位“第一作者”幾句,然後便理所當然地轉向了齊先生,卻聽他忽然笑道:“這部《綠星公主和七個小海星》,其實隻是一個發生在平行時空的幻想故事。綠星公主並不存在,七個小海星也隻是虛構的人物,他們從來,就不應該發生在一個自詡為文明的世界中。你們說,是嗎?”
齊先生就是有這樣的感染力,明明是在陰陽怪氣,但居然有了一種戰鬥檄文的味道。
“所以,所有自詡為文明社會的一員的,看過這部戲的諸君,也請你們思考一下。你們之所以如此能看上這部《綠》,到底是從哪裡找到了共情呢?綠星公主?還是小海星們?哦,對了,隻是思考。《綠》真的隻是一部發生在平行宇宙的幻想故事!”
說到這裡,齊先生自己已經忍不住樂了。
至於在場的主持人,正在操作攝像設備的編導們,都開始顫抖了起來。現場找來的觀眾們更是麵麵相覷,一時間鴉雀無聲。
餘連甚至都能想象得到,坐在演播室外麵的社長和總編他們,此時會是什麼表情了。
可惜了!餘連想,之前應該先寫篇《我有一個夢想》的……不過這種演講稿,其實隨便找個“小海星”來說,才更有殺傷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