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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九章 趙煦與文彥博的默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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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二年三月壬申。

朝散大夫段縫正式以管勾江寧崇僖觀致仕。

此君,屬於是大宋官場上的一個悲劇!

早在五年前,段縫就已經在請求致仕了。

希望能拿到些俸祿,好養活家小。

然而,朝廷堅決不允!

於是,這位早在慶曆年間的進士,昔日政績昭著的官員,隻能從六十九歲待機至今。

因為沒有差遣,所以隻能拿本官和勳官的俸祿。

而且隻能拿半俸,還要折色。

卻需養活一大家子,給孫女們、曾孫女們攢嫁妝。

而他又是個清官,仕宦數十年,沒什麼積蓄,日子可以說過的相當貧苦

而段縫之所以落到這個田地。

主要原因,就在於他先後得罪了兩個不該得罪的人。

第一個不該得罪的,是年輕時候的王安石。

倒不是他得罪了王安石本人――王安石早年還是很大度的,遠不是後來那個拗相公。

關鍵,他得罪了王安石的知己好友、如同兄弟一般的曾鞏!

在現代,有人戲稱清朝雍正皇帝的弟弟胤祥是常務副皇帝。

得罪了雍正,可能還有活路。

但開罪了胤祥,就算胤祥大度,雍正也一定會將之大卸八塊。

而曾鞏就是王安石的胤祥。

很不幸,皇佑年間,段縫曾極力貶低曾鞏。

搞得王安石暴跳如雷,直接寫了一篇《答段縫書》,指名道姓的開罵。

從名字就能看出,王安石的火氣到底有多大了――答段縫書,而非【答段君書】。

這已經是不講士大夫體麵了!

內容更是勁爆無比,其中更是有著毫不客氣的威脅之語――足下姑自重,毋輕議鞏!

彆給臉不要臉!

下次再讓我看到你非議我曾三叔,我抽你丫大嘴巴子!

曾鞏和王安石之間的羈絆,多到你想象不到。

他們是親戚――王安石的妻子吳氏的祖母,是曾鞏的姑姑。

所以王安石論輩分是曾鞏的外甥女婿。

同時,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的發妻,是曾鞏的妹妹。

所以,他們還是親家。

他們也是世交――王安石之父王益與曾鞏之父曾易占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他們更是同學、知己―當初向歐陽修推薦王安石的就是曾鞏。

兩人的關係親密到什麼程度?

王安石的祖母、父母、嶽父去世,墓誌銘都是請的曾鞏來寫!

段縫得罪了曾鞏,可比得罪了王安石還慘!

等王安石顯貴,段縫立刻就遇到了各方麵的打壓。

明明政績突出,卻一直停留在京官。

周圍人都升官了,隻有他還在原地踏步。

好在他運氣還不錯。

熙寧三年,歐陽修出知蔡州,恰好當時段縫在蔡州下麵的褒信縣當縣令。

歐陽修最喜歡的,就是提拔年輕人。

所以很快就發現了段縫,然後大力支持他做事。

有了歐陽修的支持,段縫在褒信縣截斷閭河水,將河水按照地勢向東導引,並修建、疏通了二十條溝渠,引東閭河河水灌溉農田數十萬畝,褒信縣從此無饑荒。

歐陽修的麵子,王安石不能不給。

於是提拔其為朝官,讓其權知興**。

在興**任上,段縫依然是政績突出。

然而很快的,隨著王安石二次罷相。

段縫又卷入了新的漩渦,並因為自己的冒失舉動,得罪了一個比王安石恐怖無數倍的敵人――蔡確!

王安石為人清正,隻是脾氣犟了些。

但,在是非上還是分得清的。

隻要彆和他唱對台戲,你就算是反對新法,但隻要有政績,王安石還是會提拔的。

但蔡確就不一樣了。

蔡確這個人,滿腦子都是權謀詭計。

得罪了他,就彆想有安生日子。

而段縫很不幸,卷入了元豐初年的新舊黨爭。

並成為了吳充手中的棋子。

偏他還不自知,莽著頭就往前衝。

等到吳充罷相,舊黨一敗塗地,蔡確開始秋後算賬。

對段縫這個過河卒,蔡確用了一招殺人不見血的招數。

先是安排他權知泰州。

這是個好差遣!

正當段縫興高采烈帶著家小,抵達泰州準備上任的時候。

蔡確指使有司,給他換了個地方――閬州通判!

泰州,在東南,乃是魚米之鄉。

而閬州,在蜀地,可謂是山圍四方,水繞三方。

最要命的是,從東南的泰州,一路跋涉到蜀地的閬州。

這擺明了就是來要人命的。

段縫也知道厲害。

立刻上書,以身體有病為理由,請求到南京應天府療養。

於是,這個當年前途無量,政績突出的官員,就這樣被直接打斷了仕途。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寓居應天府。

想致仕?不許!

想要差遣?那就逗你玩!玩死你!

擺明了,就是要在規則內玩弄他!

而這一次,段縫能成功致仕,甚至拿到了夢寐以求的宮祠官,且是家鄉江寧府的崇僖觀的宮祠,可以正大光明的回鄉,自然是走通了張方平的關係。

張方平上書趙煦,和趙煦說明了段縫的事情。

而幫段縫走通了張方平關係的人,則是蘇軾好基友,張方平的女婿宗正丞王鞏。

段縫怎麼搭上王鞏這條線的呢?

因為蘇大胡子啊!

蘇大胡子在元豐七年到元豐八年,在江寧和應天府之間晃悠,到處結交朋友。

經人介紹就認識了段縫,然後將段縫介紹給了王鞏。

王鞏與段縫很快就熟絡起來,等張方平入朝後,就一直在給段縫說好話要政策。

做完這個事情,趙煦也是很無奈。

因為,段縫的履曆,幾乎完美,做事能力也很出眾。

即使放在慶曆諸進士中,也能排進前二十。

至少在民政方麵的能力,非常強悍。

但就是這樣一個官員,卻被黨爭搞得,變成了廢人。

而,這就是政治。

趙煦也隻能是唏噓兩聲。

做完這個事情,趙煦就想起了在福建的蔡確。

進入三月後,來自福建的奏疏,開始多起來了。

特彆是蔡懋回京後,趙煦身邊,就經常能聽到有人提起蔡確。

顯然,這位前宰相是有些思念汴京了。

當趙煦充耳不聞,從不表態。

他並不想讓蔡確現在就回京,再次拜相。

像蔡確這種官迷,還是在地方上多呆幾年,磨一磨性子比較好。

正想著,殿外傳來了郭忠孝的聲音:“陛下……”

“何事?”趙煦問道。

“太師遞了子,送到了通見司!”郭忠孝答道。

“快呈上來!”趙煦當即大喜說道。

現在,他和文彥博已經有了非常契合的默契。

基本上,很多事情,常常趙煦稍稍暗示一下,文彥博立刻就能上書,順著趙煦的意思,提出他的建議。

然後,趙煦再從善如流,將壓力給到都堂。

逼著都堂去做事。

就像去年開始,汴京城海鹽泛濫。

戶部都快罵娘了,但文彥博一封子入宮,就讓戶部閉嘴了。

文彥博倒是沒有議論榷鹽的禁廢。

他隻提了幾個小小的建議。

他說――老臣聽說,密州的日照鹽場、登州的蓬萊鹹泉鹽場、明州的鄞縣鹽場等,近來產鹽日多,老臣以為,朝廷應該重視起來,應該在這些鹽場附近設立監司,建立市、鎮,以供商賈往來,並供朝廷管理、收稅。

趙煦點了個讚後,就轉發給了都堂。

都堂宰執們,隻能硬著頭皮,在這些鹽場設市。

市,自古就是一個商業概念。

在鄉村叫草市,在城市叫市井。

入宋之後,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市、鎮等行政單位大量出現。

並且,居住在市、鎮以及城市的百姓,也有了新的身份――城郭戶。

城郭戶和鄉村戶,開始分離。

兩者,開始出現了顯著的分野。

比如說,城郭戶不交兩稅,不納租賦。

他們交商稅、牙契稅――是的,城市居民在大宋每年都需要交房產稅。

所以,在大宋,民間的田地,有千年田八百主的說法。

城市裡的宅邸,也是無定主。

一旦子孫不孝,再富貴的人家,也會家道中落。

譬如說,趙煦剛剛即位的時候,有司不是說找到了昭憲杜太後的後人嗎?

堂堂太祖、太宗的生母的嫡係後人。

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離開了汴京,去了邊塞謀生。

要不是趙煦新君即位,有司想起來,需要找開國太後家族來當吉祥物。

杜家人再過一代,就要和庶民無二了。

扯遠了。

回到鹽的問題上,在趙煦借著文彥博的嘴,逼著都堂將密州、登州、海州、明州等地新開的或者那些過去就已經存在,但如今已經擴大了生產規模,且采用了曬鹽法的產鹽地,設為‘市’後。

就等於在官方層麵,承認了這些鹽場的合法性。

允許這些鹽場的鹽,合法的流入市場。

同時也承認了,當地的鹽工、鹽商是城郭戶,鹽田則屬於房屋、店宅、作坊一類的商業地產。

從而將他們從鄉村戶裡剝離出來。

卻,沒有劃定銷售區域,也沒有規定官府榷鹽政策。

按照大宋社會的理解,隻要朝廷不禁榷,那就可以敞開了賣!、

於是,原本還要偷偷摸摸的漕司官兵和東南、京東的私鹽販子們,現在光明正大的夾帶海鹽和魚乾,運到各地,公開銷售。

而戶部,在看到這些情況後,直接躺平。

也不爭什麼榷鹽不榷鹽。

當然,這也是因為趙煦放出了一個讓戶部垂涎欲滴的東西――榷糖!

比起鹽,糖無疑利潤更高,也更好管控。

隻要抓住上遊,就可以躺著收錢,還不用擔心被人戳脊梁骨,引發社會矛盾――鹽,沒有人能不吃。

但糖,可以不吃。

看似這是缺點?

但實則是優點。

因為,大宋商品經濟發達,城市有消費能力的人群很多。

而糖又具有上癮性。

吃過一次,就想吃第二次、第三次。

今年正月以來,汴京蔗糖與霜糖的熱銷,證明了糖的遠大前途和在財政上的貢獻。

於是,現在的戶部也不管榷鹽的事情了。

章衡帶著戶部度支司,直接撲到了糖業上。

如今正在和開封府爭奪汴京賣糖所的管轄權。

同時也在和各家外戚打嘴炮官司,想要製定一部律法,將糖的銷售,納入戶部專賣與監管下。

……

郭忠孝來到趙煦麵前,將文彥博寫的子,呈遞到禦前。

趙煦接過來,隻掃了一遍就笑了起來:“要不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太師真乃國家棟梁,社稷支柱也!”

於是,拿起筆就在文彥博的子上做了批示:太師之議甚好,請申國公召集相公們集議,拿出具體方略來!

然後便將這子,交回郭忠孝,命其謄抄後,分送兩宮與都堂。

而文彥博的這個子,主要說的,就是一個事情。

廂兵的管理問題!

文彥博在子裡,先是回顧了大宋廂兵的管理曆史,讚頌了列宗列祖的聖哲明見。

但同時也指出,現在的廂兵,管理混亂,令出多門,對於國家、朝廷是很不利的。

接著他舉了自己當年鎮壓貝州王則之亂的經驗心得。

認為,大宋廂軍的管理,再這樣亂下去,遲早要出大事!

所以,他請朝廷重視這個事情。

廂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能再,隨隨便便什麼人,都可以指揮、差遣了。

這就正對趙煦的胃口。

他早就想改革廂軍的管理體係了。

將各地廂軍的管轄權和管理權,從那些婆婆媽媽手裡收回來,成立一個統一的,獨立的廂軍管理機構。

過去,因為種種原因,時機並不成熟。

但現在,隨著一南一北,兩個新的經濟支柱,快速崛起。

同時,宋用臣帶著禁軍到處打灰,讓在京禁軍順利向著土木大軍轉型。

趙煦感覺時機差不多成熟了,於是就通過文貽慶去暗示了一下文彥博――現在國家的廂軍問題比較嚴重啊!朕很擔心呢!卿是太師之子,能不能代朕去問問太師?

而文彥博,不到三天就遞上了這封子。

當然,這老狐狸也不是吃素的。

他趁機和趙煦要了些好處。

這老貨,不愧是曆經四朝,無論形勢如何,都屹立不倒的不倒翁!

單單就是這一手,直接要好處,就顯示了他的政治智慧。

當場要好處,等於斷絕了以後封賞的可能。

同時,這多少也算是一種自汙的手段。

算是主動給趙煦遞了把柄。

以後他要不聽話,今天這些索要好處的文字,就是最好的罪證。

趙煦可以借此視情況,給他扣不同等級的帽子。

無大臣禮!

要挾主上!

非社稷臣!

他都這麼懂事,趙煦自然也不能拒絕他。

於是,在打發走了郭忠孝後,趙煦提筆開始寫條子。

第一個條子,是送去學士院的。

故昭文館大學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司空、韓國公富文忠公弼,先朝元老,曆事三朝,佐仁祖、英祖、皇考,功在社稷,德在天下!

朕意褒長者之德,而揚元老之功。

其加賜富文忠公神道碑,以【顯忠尚德】為額,令主者施行,並追贈富文忠公太師。

這是文彥博請求要的第一個好處。

給老夥計要褒揚,要待遇。

從而給富弼爭那宣光殿上,陪祀先帝的大臣員額。

這可是競爭很激勵的。

因為王安石死後,肯定會內定一個――這都是現在明擺著的事情!

所以,老文這個人,確實能處!

儘管富弼生前和他已經不太對付了。

但現在,願意給富弼出頭,給他爭待遇要政策的,也就是文彥博了。

寫完這個條子,趙煦將之放到一邊。

繼續開始寫條子。

這是給都堂下麵的吏部房的。

太學博士呂大臨、太常博士楊國寶,國家賢臣,社稷名士,命尚書省記姓名於堂薄。

呂大臨,自不用說。

他和文彥博關係很好。

而楊國寶,則是邵雍的學生,邵雍臨終,將之托付給文彥博照看。

這些年來,文彥博是忙前忙後的給楊國寶的仕途鋪路。

如今更是舍下了老臉,給他求來堂除的恩典。

這已經不是文彥博第一次給邵雍的門人要政策要待遇了。

去年,他就推薦了一大批當年跟著邵雍混的算術家,到了諸司專勾司為官。

就算是那些老邁,已經不能做事的,他也求了恩典,塞進了算學去當老師。

不得不說,文彥博這個人,平日總是喜歡倚老賣老,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但實際上,卻是個有溫情的人。

當然,他的溫情,隻針對於那些和他有關係的親朋故舊。

對待政敵,文彥博可從不手軟!

……

趙煦的條子,很快就送到了它們應該到的地方。

第一個送到的,自然是對文彥博對廂軍問題的子以及批示。

呂公著接了子,看了一下內容。

臉色就變得和苦瓜一樣了。

他最近,真的是太忙了。

又要忙撲買抵當所的準備,查帳、分冊、算計……

還得忙著和宰執們,去京中道觀寺廟裡祈雨。

老天爺已經二十天沒下雨了!

彆說是他們這些宰執,就算是汴京城的百姓,看著汴河水位不斷下降,心裡麵也是發毛。

除了這些事情,他還有個重擔在肩――景靈宮的先帝禦容畫像,雖然已經從文德殿,奉安到了宣光殿。

但還有一場盛大的祭禮――神禦禮,需要舉行。

所以,他得組織起來,還得時刻關注禮部的程序。

根據禮部在列祖列宗以及先帝神靈前的卜問結果。

已是選定了那場祭禮的吉日――四月壬午朔。

身為宰相,他是需要陪位,並參與酌獻的。

這些事情,千頭萬緒,壓得他連喘息的功夫都沒有。

如今,宮中又丟來一個差事。

而且,還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差事。

呂公著整個人都麻了!

但,沒有辦法!

他是宰相!

給皇帝007是他的義務!

隻能是強打起精神,發出官牒,傳召兩府大臣,來他的令廳,集議此事。

……

文府。

傍晚時分,文彥博就收到了宮中消息。

天子下詔,追贈富弼太傅,並加賜一麵神道碑,禦筆親題:顯忠尚德。

同時,天子也下詔,命都堂吏房記呂大臨、楊國寶姓名於堂薄上。

老太師頓時就笑的合不攏嘴了。

他看向在自己身邊的富紹庭。

“德先啊……”

“老夫答應德先的事情,已經做好了……”

“德先答允老夫的事情,也要放在心上哦!”

富紹庭當即拜道:“太師放心!”

“小侄已在洛陽,為太師準備好了,價值百萬貫的金銀銅錢布帛!”

“若太師需要,小侄還可變賣田產、店宅、屋舍,由此還能籌集至少五十萬貫的財貨!”

“另外洛陽諸公那邊,小侄也可厚顏去借……”

“應該還能籌集數十萬貫……”

文彥博聽著,滿意的笑起來:“德先賢侄且放心!”

“隻要十三娘能冊立為後!那麼,富文忠公入祀先帝神廟的事情,老夫一定幫忙辦到!”

富紹庭是孝子,他追求也就是這個了。

當今納頭就拜:“小侄多謝太師!”

……

義天推開禪房的窗戶,望向那開寶寺巍峨的鐵塔。

他的心情有些沉重。

自去國以來,已是將近兩月。

來到這汴京,也有將近一個月了。

但卻隻見到了這宋庭皇帝一麵,而且是禮儀性的拜見!

他的國書,沒有任何回應。

這讓義天心急如焚,在這開寶寺內,也是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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