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克難縱馬,直接突入交趾營壘。他作楔形陣的楔子,揮舞著手中鐵鐧,奮勇向前。而交趾青壯和士兵們,發現宋軍突入營壘後,更是尖叫著逃跑。許克難見狀,大喜不已。作為一員猛將,他的戰爭本能,讓他立刻就知道,現在是製造更多混亂和恐慌的時候。於是,他握著鐵鐧,大吼一聲,猙獰著怪笑著衝鋒向前。在他身後,和他一起衝鋒的騎兵,也跟著他猛衝。楔形陣,作為一個古老但經典的甲騎戰術。其鋒銳的箭頭是突擊的主力,箭頭後麵的五五騎兵,則是弓騎,在突擊中作為遠程投射火力存在,突入敵陣後,他們會立刻抽出兵器,進行砍殺。所以,跟著許克難衝鋒的是延綿的箭雨。這場景在本來就已經驚慌的交趾人眼中,變成了一副地獄般的景象。為首的宋軍,體型龐大到不可思議,他怪叫著、嘶吼著,像野獸一樣。而在他高速奔馳而來的時候,密集的箭雨已經提前而來。仿佛就像是那個宋軍騎兵射出來的一樣。“啊!”交趾人徹底崩潰。再也沒有什麼膽略,也再也沒有秩序。無數人拚命逃跑。他們尖叫著向自己的中軍方向跑去,在他們心中,現在隻有那裡才是最安全的。他們不惜一切,瘋狂奔逃。而許克難和他的騎兵,緊緊跟著他們,就像驅趕著羊群一樣,將他們向著交趾中軍的腹地驅趕。他們的經驗無比豐富,知道如何最高效率的驅趕敵人。混亂就像瘟疫一樣,迅速在交趾營壘中傳開。越來越多的營壘被亂兵裹脅著發生了奔逃。好多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在迷迷糊糊中醒來,發現整個大營都在奔逃,左近的營壘也在大喊大叫。無數哭喊聲,狼哭鬼嚎。遠方的營壘邊緣,熊熊大火正在蔓延。所有人都恨不得,爹娘給他們生了四條腿。於是,儘管這些人甚至連宋軍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但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們逃跑。特彆是那些被強征的青壯民夫。起初是數千人,然後是上萬人,接著混亂向大半個交趾軍營傳播。無數人瘋狂的湧向中軍,甚至向後逃跑,將混亂進一步傳播。……“太尉不好了!”一個將官慌慌張張的掀開李常傑的帥帳,跪下來說道:“北寇騎兵襲營!”“什麼?”李常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向對方:“你說什麼?”“北寇襲營!”那將官將腦袋趴下來。李常傑立刻掀開拿起寶劍,走向帥帳之外。於是,他看到了自己大軍營房的東北方向,出現了滔天的火光,延綿足有數裡。“快!”李常傑來不及多想,立刻對左右下令:“隨老夫前去阻截亂兵。”他知道的,必須阻止混亂進一步蔓延。一旦混亂波及全軍,所有營壘都會崩潰。所以,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阻止混亂進一步傳播,將潰兵攔在在中軍之外。不然,他的大軍就可能會因為這一次營嘯而發生崩潰。“諾!”左右也知道情況緊急,立刻領命而去。而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有潰兵,衝入了中軍營壘。這個時候,李常傑在紮營前,做出的選擇發揮了巨大作用。交趾中軍,有大量軍隊,屯駐在中軍所在的山上。這些山,形成了一道道遲滯的屏障。山上的軍隊,也可以居高臨下,觀察到整個戰場的形式。所以,這些人沒有慌亂,更沒有被混亂所影響。因為他們沒有看到宋軍甲騎的影子。所以混亂在這裡得到了控製。雖然有許多潰兵衝入營壘。但反應過來的士兵,已經在將官的率領下,開始建立防線,同時組織人喊話:“將軍有令:所有人止步,敢上前一步者,死!”他們說到做到。那些不聽警告的潰兵,被營中士兵,直接斬殺。一個又一個腦袋,在地上打滾。同時,弓手也被組織起來,向著潰兵們射出了一輪警告的箭雨。這才終於讓那些混亂的潰兵,停下了腳步,開始冷靜下來。所以,當李常傑趕到的時候,中軍的營壘的情況已經得到了控製。大量屯駐在山上的軍隊,開始下山,建立防線。這讓李常傑長舒一口氣。但黑暗中的遠方,混亂卻還在繼續。火光蔓延,無數人哭喊著奔逃。整個東部營房,幾乎都已經失去了秩序。李常傑見狀,胸中一口老血,差點噴湧而出。他知道的,整個東部,甚至整個左翼都已經無藥可救。也不能去救。因為黑暗中,不知道敵人的位置,更不知道敵人的數量,最重要的是無法分辨敵我。貿然派軍去恢複秩序,恐怕隻會損失更多。他隻能強忍著內心的痛苦,對左右下令:“傳老夫將令,各營將官,務必謹守營房,不得貿然出營!”“潰兵敢入營房一步者,格殺勿論!”“諾!”他的命令,被立刻傳下去。越來越多的交趾軍隊,開始進入營房。混亂在中軍中,漸漸平息。……狄詠望向黑暗中的交趾大營。他看著火光從交趾大營左翼的東北角開始出現,然後不斷向其腹地蔓延。“許指揮打的好!”狄詠忍不住撫掌稱讚:“本官必為其請功!”左右看著交趾營房內的混亂,紛紛請戰。狄詠卻搖了搖頭,頗為遺憾的道:“我軍主力遠在北件,倉促之間難以調集。”“且夫賊中軍未亂,我軍主力趕來時,賊眾已有了防備。”北件城距離此地,少說六十裡。宋軍主力又都是步兵,趕過來天都亮了。另外一個騎兵指揮宋捷,忍不住道:“總管,末將請戰!”他看向交趾中軍,道:“許指揮,今已將賊主力吸引,若我軍此時突襲其中軍,即使不能成功,也可令敵大亂!”狄詠看向此人,搖頭道:“許指揮如今還在賊營之中,指揮所部,需要做好接引許指揮的事情。”“且……”狄詠望向黑暗中,若隱若現的那幾個山頭的影子。那些山上,已經點起了火把。“賊中軍,依山而營,居高臨下,即使突襲也難有戰果。”這是事實!大家都知兵知戰的,知道狄詠說得對。據山而守的賊軍,是有著充足的屏障的。在沿邊的經驗也告訴他們,夜襲敵營最好的選擇就是那些背水紮營的敵人,而最差的就是據山而守的敵人。因為山上的敵人,可以居高臨下,將夜襲的騎兵的動向看的清楚。山體的存在,也很難讓混亂蔓延。騎兵更不可能直接衝到山上去。眾人隻能惋惜的歎了一聲。“若我軍皆是甲騎,那該多好!”若禦龍第一將皆是騎兵,有那麼一千人的重甲騎兵。此時完全可以趁著交趾人陷入混亂,投入甲騎,鑿穿整個敵營。可惜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像禦龍第一將這樣五千人的軍隊,能有一千餘精騎,哪怕在西軍之中也是很罕見的。沒辦法,大宋嚴重缺馬。合格的戰馬,更是寶貴無比。死上一匹,都會肉疼,若死上千匹,連官家都會痛心。此番南下,禦龍第一將的所有戰馬就都留在汴京。到了廣西後,才由廣西地方補充了三千匹滇馬,以供使用。而這些滇馬,雖然價格比吐蕃馬和黨項馬便宜。但每一匹也都是廣西地方拿著茶葉和鹽以及銅錢從大理那邊買來的,價值在廣西本地也算天價了。……許克難率領著他的騎兵,在交趾營壘中左突右衝。看似莽撞、凶狠,但他卻極有章法。他和他的騎兵,也很靈活。隻是追逐著交趾亂兵,驅趕著他們奔逃,偶爾衝入亂兵之中,砍殺一陣,也隻是為了擴大恐慌。他們很少直接衝入大批交趾亂兵之中。根本就不給交趾人亂拳打死老師傅的機會。這個時候他們騎乘的滇馬的優勢就發揮出來了。這些滇馬,雖然速度不如北馬,體格也遠遠不如。但耐力好,哪怕許克難帶著他的部隊,在這交趾大營內衝殺了許久,這些滇馬也沒有疲憊。隻是,隨著遠方交趾營壘,開始組織起來。也隨著交趾人漸漸恢複秩序。許克難知道,應該見好就收了。於是,他在帶領自己的部下,完成了一又一次鑿擊後,調轉馬頭,帶著他的騎兵,從燃燒著的營房空隙之中穿過。當許克難帶著他的騎兵,衝出交趾大營。他們身後,無數營房在熊熊燃燒。數不清的屍體,橫亙在營壘之中。大部分都是互相踐踏而死,真正被宋軍騎兵射殺、斬殺的,可能連一千都不夠。但戰爭就是這樣的。正常的兩軍交鋒,雙方數萬人,廝殺一個上午,戰死上千,都已經算是激烈的交戰了。可一旦一方陷入混亂、崩潰。那麼,整支大軍都將毀滅。就像第一次蘭州會戰,王文鬱夜襲西賊大營。王文鬱的騎兵斬殺的黨項人,撐死了也就一千多,絕不能可能超過兩千。可互相踐踏,墜入黃河而死者,卻多達數萬。以至於戰後,宋軍可以將西賊的首級收集起來,在蘭州城下築成京觀以誇耀武功。……天亮了。交趾營房的火漸漸熄滅。李常傑行走在軍營中,滿目蒼夷,讓他身體都在顫抖。一個晚上的混亂,十幾個營壘被大火燒毀,數千牲畜奔逃,上萬人踐踏而死。還有好幾千的民夫青壯和潰兵,被交趾人自己斬殺。此外,大量糧草輜重被焚毀。損失,讓人觸目驚心。更嚴重的,還是對士氣的打擊。李常傑看著那些,耷拉著腦袋,抬著一具具屍體的士兵們。也看著那些雙目無神,緊張不安的青壯。他知道的,昨夜一戰後,他的這支軍隊已經在精神上垮掉了。一旦和北軍接戰,隻要戰事稍有不利,就會有大量人潰逃。沒辦法,交趾軍隊本來就在十年前,被北軍打斷了脊梁骨。洪真和他統帥的數萬精銳,被北軍在戰場上像宰雞仔一樣殺死。無數人寧願跳入洶湧的富良江,也不敢回身和北軍接戰。也正是因此,交趾才會在過去十年,停止向南方擴張。因為他們最精銳的軍隊,已經在戰爭中損失殆儘了。可是,李常傑更清楚,現在絕不能撤。一旦他下令撤軍,所有人都會爭先恐後的逃跑。從這裡到太原城的百餘裡的道路,將成為他和他的軍隊的死亡之路。沒有辦法了!“現在也隻能希望崇賢候這個書呆子,率軍來接應於我。”昨夜他就已經連夜派人,前去崇賢候李太德的大營,請求這位天子的胞弟,率領防守富良江的大軍來接應他。而他已經沒有選擇。隻能將大軍,集中到以中軍營壘所在那五座山頭附近,依山為寨,和北軍對峙。……許克難,將自己身上穿著的甲胄完全脫下來,解開胸口的衣襟,策馬在北件城中狂奔。向所有人炫耀著他胸口昨夜所受的創傷。他的部下,也學著他的模樣,向北件城中的土司、士兵,炫耀著自己昨夜的新創。一夜夜襲,連破營壘十餘個,讓交賊大亂。這赫赫戰功,讓整個北件城,為他們歡呼。當然了,許克難的騎兵,也遭受了開戰以來最慘痛的損失。有八十餘騎,再也沒有回來。其中泰半,連屍體都沒有找到。此外還有兩百人受到不同程度的創傷。其中有七十餘人,在回來後,解開衣甲一看,已經渾身是血,有些人的胸口上甚至插著好幾根箭,軍醫們立刻上前,為他們止血、清創。好多人更是被土司兵們抬上擔架,在軍醫們的護送下,送去後方的永平寨修養。恐怕這場戰爭已經和他們無緣了。許克難所部,已經在事實上失去了戰鬥力,沒有十天半個月的修整,是很難繼續作戰的。但,他們依舊創造了奇跡。整個北件城,都在為他們歡呼。土司們看著這些縱馬狂奔的宋軍騎兵,一個個兩眼放光,忍不住舔起了嘴唇。他們在眼睛在這些壯碩、勇武的騎兵身上來回打量。那眼神就像是汴京城裡科舉放榜之後,聚集在榜下,搜尋著新科進士的商賈一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