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興國坊,張府之中,身穿著紫色公服的內臣,抑揚頓挫的念著,從宮中降出的責罰詔書。
“敕具官張吉,目無法度,不孝無義,非我國家之臣也,本當加以雷霆之罰,用誅逆臣之法,念爾祖之懋功……”
張家人聽著詔書的內容,一個個瑟瑟發抖。
等到他們聽到最終的處罰——可,編管廉州居住,褫奪一切恩賞。
所有張家人都開始抽泣。
但他們卻不得不磕頭謝恩“謝陛下隆恩。”
至少,他們這些人沒有被張吉牽連。
至少他們自己的財產是保住了。
而且,張吉的從弟張彥,還被特旨準許,承襲徐國公張耆香火,繼承祖宗恩蔭。
雖然,已經隻剩下一個勳衛郎中的頭銜了。
但這也天恩浩蕩。
因為他們在今天之前,就已經被很多人暗示過了。
假如,天子真的追毀了張吉出身以來文字,還被刺配沙門島的話。
那麼,張家人應該‘勇敢的承擔起責任來’,‘不要辱沒了徐國公的身後名’。
意思是什麼?
已經不用再說了。
甚至還有人暗示他們‘為子孫之計,宜當果決而斷’不要‘遺羞子孫,令父母蒙羞’。
這就是連他們也不肯放過,最好走的體麵一點,彆給勳貴集團潑汙水。
不然的話,就不是為‘子孫計’。
你都不在乎子孫了,那彆人肯定更加不在乎。
如今,總算是過關了。
雖然,失去了很多。
眼前的這個仁廟賞賜的祖宅,更是被皇室完全收回。
其他曆代所賜的金銀器物、財帛,也要被追回。
但到底是保住了命,也保住了那些屬於他們的財產。
張家人磕頭再拜謝恩後,就微微顫顫的站起來。
然後,扶老攜幼,帶著家人妻妾,哭哭啼啼,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這個府邸。
朝廷派來的官員和兵丁,已經將整個張府都封鎖了起來。
拿著賬薄的官員們,魚貫而入。
他們要清點張府的財產,充歸皇室。
來自店宅務的官員們,則拿著尺子,帶著工匠入場,開始打量起這個豪宅。
盈檻八百的張府,至少可以改造成數百個大小不一的官房,滿足在京的數百名大小文武官吏之需。
而且,這個宅子靠近皇城,和三省都堂距離也不算太遠。
是最理想的租房之地。
宮裡麵的妃嬪們都很開心。
哪怕這些房子,隻按市價的三成收租,也等於是她們每個月憑空多了一筆脂粉錢。
除了張家,其他幾個倒黴蛋,也是一樣的下場。
但他們比張家好一些。
因為張吉,都已經從追毀出身以來文字、刺配沙門島,降到了編管。
其他人,自然也要降罪一等,不然就是賞罰不明。
所以,大部分人的處罰,最後都是勒停、衝替。
但是,曆代所賜給的賞賜。
包括宅邸、屋舍、金銀,統統都要追回。
一時間,汴京城裡哭爹喊娘,然而,他們也隻能哭爹喊娘。
在禁軍的劍斧之前,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哭哭啼啼一番,然後被掃地出門。
這一天,汴京城的勳貴們,看著那幾家的家人,被從祖宅之中逐出去。
都是抿著嘴唇,也都是低著頭。
兔死狐悲的情緒,在他們中間悄然萌發。
但更多的,卻還是害怕、恐懼。
“以後,官家要是給了個暗示,就趕緊照著他的意思辦吧!”
很多人都在心裡這樣想著。
勳貴就要有個勳貴的樣子!
可不能昏了頭,站到官家的對麵去。
不然,這些人家就是下場!
……
趙煦站在封樁庫前,看著一車車的金銀、銅錢、絹布還有香料被送進庫房,然後分門彆類,一一入庫。
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充滿了安全感。
汴京城的二十七家酒戶,三十四家大戶欠市易務的一百五十四萬貫欠款,連本帶利的全部回到了它們應該存在的地方。
此外,開封府和都商稅院,也都收到了大筆拖欠的稅款。
趙煦靜靜的看著最後一車金銀,被皇城司的親事官們,親自送入庫房。
他就拍了拍手,點頭讚道“善!”
然後,趙煦扭頭看向宋用臣,問道“宋用臣,近來交子務那邊,可有人去承兌宋遼交子?”
宋用臣答道“大家,據臣所知,各家商賈,皆是公忠體國,暫時無人去交子務兌換。”
這是自然!
這位陛下,剛剛給汴京勳貴們整了一個大活。
數個傳承數十年甚至百年的勳貴家族,從此名存實亡。
這大大的震懾了內內外外的人。
最近幾天,聽說連桑家瓦子的生意都好像冷清了幾分。
好多衙內都被家裡禁足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拿了宋遼交子的商賈,就算一時手頭周轉不開,也在他們背後的人的嚴令下,根本不敢拿著那些交子去交子務承兌。
他們寧肯再等一等,也要表現出忠誠的姿態。
趙煦笑了笑,道“交子承兌與否和忠貞有甚乾係?”
“去和李憲打個招呼,所有宋遼交子,當應兌儘兌!”
錢這東西,隻有流通起來,才有價值。
尤其是這些宋遼交子,換手率越高,趙煦越喜歡。
因為這可以收鑄幣稅。
而且是高額的鑄幣稅!
交子的每一次售出、承兌,都能從其中抽差不多相當於千分之二十五六的印花稅。
一張交子,換手率越高,趙煦越賺。
所以,趙煦怎麼可能會希望商賈們傻傻的持有交子呢?
他巴不得商賈們不斷的將交子流通起來。
也彆等什麼三年期限了。
所以,他想了想,就對宋用臣道“宋押班,再去都商稅院、官曲院、店宅務,還有開封府傳朕的口諭。”
“從即日起,以上有司,皆接受宋遼交子,作為稅款。”
“諾!”宋用臣楞了一下,才躬身退下去。
趙煦看著宋用臣的背影,他輕聲說道“可惜啊,暫時隻能在汴京城這麼玩。”
現在,大宋隻在兩個地方設置了交子務。
一是成都,另外一個就是汴京了。
而成都那邊的交子,主要是以鐵錢為麵值的。
汴京城這裡的交子務,也是從今年才開始玩銅錢交子。
目前來說,趙煦想割天下人的韭菜,讓宋遼交子在更大範圍流通開來,還需要時間,也需要完善和健全相關製度。
隻能是慢慢來。
先把汴京的交子務玩明白了再說。
……
宋用臣辦事的效率很高。
到第二天的時候,開封府和都商稅院、官曲院、店宅務的官署外,就都張帖了布告。
大致內容,就是從即日起,開封府、都商稅院、官曲院、店宅務等有司,都將接受宋遼交子,作為稅款。
而且,完全按照麵值來。
一張一貫錢的交子,在開封府和都商稅院眼中,就等於一貫錢。
這些布告一張貼,整個汴京城的商賈都轟動了。
因為,這些機構就是直接主管著他們的有司。
過去,每年交稅,都很麻煩。
稅款稍微一多,轉運、繳款等流程就足以讓人頭皮發麻。
特彆是居住在外城,甚至那些有生意在開封府其他縣鎮的商賈。
每年為了交稅,不知道要掉多少頭發。
現在好了,可以直接拿著交子,交到官府有司就可以了。
於是,當時就有好多機靈的商賈,立刻湧現了交子務。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交子務的官署門前,不斷的有人出入。
那些人進去的時候,常常都隻是帶著隨從。
但出來的時候,卻已經扛起了一個個裝滿了銅錢的錢箱。
自然而然的,就有人主動上前,去詢問起那些熟悉的商賈。
商賈們當然是熱情的,對前來谘詢的同僚們,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於是,這些商賈就差不多清楚了,交子務這邊的情況。
任何人,都可以拿著朝廷發行的宋遼交子,到這裡來兌換銅錢。
而交子務隻認交子,不認人。
隻要經過他們檢核,確認了交子的真偽,當場就可以兌換足額的銅錢。
當然了,每貫錢交子務要抽稅三十文。
聽著,似乎是有些吃虧了。
可,大家仔細一想,卻都知道,這是很方便的事情。
這銅錢這東西太重了!
哪怕隻是在這汴京城裡,每次交易,他們都得帶上好幾輛車,運著銅錢去做買賣。
而對方每次都需要仔細清點他們帶去的銅錢。
通常都是十幾個甚至幾十個人,拿著錢一個個的檢核,然後稱重,最後才是交易。
而他們買了東西,拿回去賣了之後,同樣得重複這樣的過程。
最讓商賈感到頭疼的是這種事情他們必須親力親為。
每次交易,本人都得在場盯著才行。
不然,稍有疏忽就會被人鑽空子,虧損一大筆。
如今,有了交子,一切都變了。
再也不需要一個個銅錢的檢核、稱重。
再也不需要每次出門都帶一大堆人押送錢帛了。
現在,揣上交子就可以出發。
對方也隻需要檢核交子真偽就行了。
自己需要錢了,就可以拿著交子來交子務換錢。
一貫錢抽三十文,很良心也很劃算。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交子的質量如何?辨識度怎麼樣?能不能防偽?或者說能不能讓人簡單的分辨出真偽來!
帶著這樣的念頭,一個胖胖的商賈,跟著人進了交子務的官署。
一入門,他就感覺,這個官署很特彆。
首先交子務沒有公堂,隻有一個寬敞的大廳。
大廳上內有著一個個窗戶一樣的地方。
每個窗戶後麵,都坐著一個穿著公服的官吏。
而在這些窗戶前,也放著椅子。
前來兌換交子的商賈們,就坐在那些椅子上,和坐在窗戶裡的官吏進行交談。
這個胖胖的商賈親眼看著,一個穿著青衣的壯漢從自己懷中或者袖子裡取出一疊交子,遞到了窗戶裡的官吏手中。
這胖商賈悄悄的走到了那壯漢身旁。
就聽著那壯漢操著一口京東路的口音,說道“麻煩官人,替俺將這五十貫交子,換成銅錢,俺家裡急著用錢。”
那官吏拿著交子,放在手上,仔細檢核。
似乎是察看了好幾個地方,然後點點頭,從他身旁的一個盒子裡,取出了一個印信。
在那些交子上逐一加蓋。
胖商賈注意到,他蓋印的地方很講究,都蓋在相同的地方。
等他蓋完印,他就將交子裝入一個木盒之中,交給身後的一個官吏,對其囑托道“去取五十貫銅錢來。”
“諾!”身後之人點點頭,就接過木盒,走向了一扇門。
沒有多久,那人就回來了。
他還帶回了一個沉重的箱子。
箱子被放到窗口上,然後被打開,裡麵全是繩子串起來的銅錢。
“足下清點一下,一共是五十貫,每貫七百四十錢。”
壯漢卻點也不點,直接抱起那個箱子,笑著道“俺當然信得過官府!”
然後就扛起了那個大木箱子,向外走去。
胖商賈看的目瞪口呆。
五十貫銅錢,起碼重一百五十斤。
但人家就這樣扛在肩膀上,毫不費力。
隻能說,是個好漢!
而這種交易方式,也讓胖商賈大開眼界。
他當即坐到了那壯漢坐過的地方。
然後抬起頭,看向坐在窗子裡的官吏。
對方身上的公服是青色的。
這說明他隻是一個低級官吏,甚至沒有官身。
對方看著胖商賈,問道“足下是來換錢的還是換交子的?”
胖商賈問道“交子怎麼換?”
對方微笑起來“八百錢一貫!”
嘶!
胖商賈倒吸了一口氣。
交子換錢隻有七百四十錢,但錢換交子卻需要八百錢。
換而言之,兩者之中存在著差彆。
胖商賈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一些事情。
但具體是什麼?他一時半會還捋不清楚。
不過,有一點他很清楚,他需要拿到交子的實物。
於是,他問道“敢問官人,皆有些怎樣的交子?”
那官吏答道“現在交子務有一百貫、五十貫、二十貫、十貫、五貫、一貫不等的交子。”
“足下想要哪一種?”
胖商賈從自己身上,取出一塊官造的金錠,不動聲色的問道“可以用黃金換嗎?”
那官吏笑起來“自然可以!”
“黃金以市價計算。”他說著就指了指窗口兩側“足下可以看看,在公窗兩側,有著今日的金銀和銅錢的比價。”
胖商賈扭頭看了一下,果然,在窗戶兩邊都掛著一塊木牌子,牌子上分彆有著金銀和銅錢的兌換比率。
今天,白銀一兩,可值錢兩千文。而一兩黃金,可換白銀八兩。
換而言之,一兩黃金值錢一萬六千錢,約莫二十一貫。
作為一個成功的商賈,他對數字,特彆是涉及錢的數字非常敏感。
於是,他微微點頭“可!”
然後,就將自己拿著的一錠十兩重的官造金錠,遞了上去,接著說道“勞煩官人,為我將所有麵值之交子都換一張,剩餘的全部換成一貫的交子。”
他已經在心裡迅速算好了。
他這十兩的官造金錠,市價十六萬錢,按照交子務的規定,足夠換到總額兩百貫的交子。
所以,他還能額外得到二十二張麵值一貫的交子。
對方接過金錠,檢查了一番後,驚訝起來“足下竟是從許州來的?”
大宋官造金錠,都有著印戳和標記,記錄著什麼地方鑄造、誰主持鑄造以及鑄造工人、時間等關鍵信息。
自然能持有這些官造金錠的人,肯定和官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搞不好,此人家族裡,就有著待製級彆的大臣!
而許州一直是大宋宰執們出知的熱門地方。
能拿到許州官造金錠的,恐怕不是元老家裡的人,就是某位宰執家裡的人了。
這讓那官吏變得更熱情了。
胖商賈微笑著點頭。
對方沒有猶豫,在確認黃金真偽後,就從他身邊的一個盒子裡,取出了一疊交子。
然後開始數起來。
一張、兩張、三張……
數完之後,他又繼續清點了一遍,才將相關交子遞給了胖商賈,道“足下請清點一下。”
胖商賈帶著激動的心情,接過被遞來的交子。
一入手他就發現了,紙張略硬,但不是那種劣質的紙張的感覺。
觸感很光滑,摸著也很舒服。
胖商賈拿著這些交子,輕聲問道“官人,這些交子可有識彆之法?”
那官吏微笑著答道“自然是有的!”
“足下可以看看,每一張交子上的繪畫。”
胖商賈低頭一看,手上的交子上的圖案,無比精美、細致。
讓他感覺仿佛在看宰執家裡的壁照一樣。
“此外,每一種麵值的交子的圖案、色彩都不相同……”
胖商賈拿著手上的交子,一張張看下去,確實如此。
每一種麵值的交子,都有不同圖案、不同用色。
更讓胖商賈驚訝的是,這些交子上似乎都有著些前所未見的色彩。
這些色彩很巧妙的藏在或者跟在其他色彩旁。
但他相信,交子務的人,一定是故意這樣做的。
恐怕這些色彩的位置、多寡,在交子務的人眼裡,就是某種防偽標記。
“另外……”那官吏微笑著“足下請看,這交子上皆有我交子務的印信!”
“每一張交子上的印信,都有著數字,而每一張交子的數字都不相同。”
“此外,印信上還有著交子的印製時間和印製監官!”
“而每次交子回收,也有著相應的印信加戳!”
胖商賈聽著,點點頭。
他站起身來,對著那官吏拜謝“多謝!”
今天有些感冒,狀態不太好,寫的東西可能不太對,請大家見諒。
(本章完)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