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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見司引見新任戶部侍郎、提點在京交子務、宋遼交子監印使章衡陛見於垂拱殿。
其他履新官員,則次第陛見於垂拱殿外。
這本是禮儀性的程序。
無論是在殿外還是在殿上,大臣都是拜上兩拜,喊一聲“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就算完事了。
哪怕還在新年,最多也就是多拜賀一聲“元正令節臣等賀千萬歲壽!”
過去數月,一直如此。
所以,通見司的人在章衡拜賀後,正想帶著他退下。
趙煦卻在這個時候忽然開口“章卿留步!”
章衡楞了一下。
他確認自己從未以任何方式見過這位少主!
哪怕是節慶、宮宴的時候,遠遠的隔著人群也沒有看過他。
因為,這位陛下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地方上為官了。
其後,除了回京述職外,他很少在京城停留。
甚至,他是直到先帝駕崩,哀告送到真定,才知道即位的是先帝嫡長子、皇六子延安郡王。
而在那之前,他也隻知道,先帝有子,且有一個被封延安郡王。
但排行第幾?今年多大?一概不知。
隨後,隨著各種流言、傳說從汴京城傳到真定府。
尤其是章獻明肅的族人的議論,才讓他知道——哦,國家出了一個似乎很聰明的少主?
然後就是蘇軾給他寫的信,才讓他對新即位的少主,有了清楚認知。
而現在,卻在禮儀性的陛見中,被天子親口留下。
章衡頓時有些受寵若驚,同時也有些惶恐。
他連忙持芴恭身“臣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卿且抬起頭來!”
章衡慢慢抬頭。
於是,趙煦得以看清楚這個他上上輩子從未見過的大臣的模樣。
今年五十一歲的章衡,根本看不出半點蒼老的痕跡,留著和蘇軾一樣的大胡子,但更濃密一些。
身材則比章惇要高大一些。
國字臉,看上去頗為威嚴,肚子圓圓的,一看就知道生活條件很好。
“善!”趙煦撫掌,然後一臉興奮的扭頭和帷幕裡的兩宮道“太母、母後,今日總算見到了嘉佑二年的狀元郎了!”
兩宮都是微笑著點頭。
嘉佑二年,是天下公認科舉大年。
那一榜進士的成材率,足可永垂史冊。
不止是在現代,哪怕是在今天,這一榜進士的傳奇色彩,也已經快被神話了!
而章衡則是在眾多競爭對手中笑到最後的人。
踩著十幾個後來的宰執,踩著唐宋八大家裡的三個,踩著包括王韶在內的猛將。
章衡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不僅僅是詩詞文章,還有治政理政的手段。
可惜的是,趙煦的上上輩子,和章衡無緣。
他也不知道章衡的能力。
直到他在現代,翻閱史書才知道,章衡之才不亞章惇!
甚至,可能在內政方麵還要強一點!
所以,當趙煦羽翼豐滿,他就開始運作了。
通過韓絳,調回了這個他上上輩子失之交臂的大臣。
章衡聽到小官家的話,連忙再拜“臣當年隻是僥幸蒙仁廟青眼,才被點為狀元……”
“嘉佑二年同科同仁之中,比臣才高、德高者,車載鬥量……”
這是他的心裡話。
哪怕是在當年,他被點為狀元的時候,整個人都迷迷糊糊,不敢相信——我居然位居那麼多賢才之上?
這讓他很不安。
趙煦卻笑了“愛卿不必謙虛!”
“不瞞愛卿,此番,將卿調任回京,是朕請了兩宮慈聖旨意,降於都堂!”
章衡吃了一驚,連忙謝恩“陛下拔擢之恩,臣感激涕零……隻是……”
在陛見之日,官家親口承認,他動用了皇帝的特權,通過宰相,以敕書將他召回。
章衡很清楚,這是隆恩,也是將他標記了起來。
從此,無數眼光都將盯著他。
官場上,有的是想通過扳倒天子寵幸的大臣來出頭的人。
“愛卿可知,朕緣何要如此?”
章衡搖頭“乞陛下昭示!”
“這是因為朕請教集英殿侍講範卿,皇考在日時的德政,範卿乃舉卿熙寧間不畏宰相之權勢的事跡……朕故此對卿便有好奇……”
章衡聽著連忙俯首拜道“臣不過是以朝廷法度為準則罷了!”
趙煦笑了笑。
章衡當年頂著的那個宰相,可不是一般人。
王安石,拗相公!
敢頂王安石不稀奇稀奇的是讓王安石認錯!
而且是當著皇帝和其他大臣的麵,讓王安石認錯!
就這份能耐,幾人能有?
趙煦收斂笑容,道“不過,真正讓朕決心向兩宮請命,讓卿回來輔佐朕的……”
“還是朕從崇文院的仁廟檔案中,見到的卿之進言!”
章衡頓時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的想“難道是那件事情?”
就聽著官家說道“朕記得清楚,卿當年為三司鹽鐵判官,上書仁廟進言曰三司經費,取領無多寡,急則斂於民,倉促趣迫,故苦其難供!願敕三三判官,既有所賦,先期下之,使公私皆濟!”
“朕雖年少,卻也知此誠謀國之言也!”
章衡的身體開始顫抖。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此聖人之教也!”
“故朕請兩宮聖旨,以戶部侍郎待卿,授卿交子之權……”
“願卿於戶部,立此善法,建諸般條貫,試而行之,再推而廣之!”
章衡聽完,當即匍匐在地,動情的說道“臣謹遵陛下旨意!”
在這個時候,章衡終於明白,緣何諸葛武侯會因昭烈帝之恩,而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他也終於知道,官家為何要打破慣例,在陛見這種禮儀性的場合,留下他,還和他說這麼多話。
官家,在告訴其他所有人——章衡要做的事情,就是朕要做的事情!
士為知己者死!
章衡此時此刻的感動,是無法形容的。
因為,官家給他的不是官職,也不是權力。
而是每一個士大夫都在追求的東西——一個可供他施展自己才乾和誌向的舞台!
……
趙煦坐在禦座上,看著章衡的樣子。
心中微微點頭。
根據他在現代所看到的資料,章衡幾乎一生都在遵循他在嘉佑年間提出的那個政治訴求。
一個在現代,已經司空見慣的東西——預算。
他甚至已經有了接近近現代的‘財年’的概念。
章衡曆任之地,都排除萬難,踐行了他最初的初心。
而這也正是他雖然政績突出,雖然才乾傑出。
卻始終不能入朝,不能進入三省兩府的原因。
沒有任何官僚機構,會接受有人給他們劃定一個預算額度。
皇帝更不願意——包括上上輩子的趙煦,也不會想找個人,管著他怎麼花錢。
但,在現代留學之後,趙煦已經明白。
任何東西,都必須有限度。
不能無節製的開銷。
一個好的預算案,不僅僅可以節約無數被浪費的財帛,也可以提高效率。
真正的公私兩便!
當然了,步子大了,很容易扯到蛋。
所以,趙煦看著章衡,道“卿如今將要履新,就先從禦龍第一直移防邕州一事開始吧!”
“朕給卿十日時間……”
“十日之後,卿要將禦龍第一直此番移防邕州的用度列出來!”
“暫先將元祐元年的開支列出!朕會命狄詠以及諸軍專勾司等全力配合愛卿。”
“卿可有信心?”
章衡當即再拜“臣恭領聖旨!”
他內心的激動,已經無以言表了。
他追尋了將近三十年的東西,在今天終於看到了曙光!
自然他絕不會辜負這份難得的信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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