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帶著人來到保慈宮的時候,兩宮正在長籲短歎著。
一直不下雪,給她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
“娘娘,要不,遣髃臣去北郊祭天祈雪如何?”向太後提議著。
太皇太後頷首:“也隻能這樣了!”
“若到正月還不下雪,那麼,老身和官家,恐怕也都得去祈雪才行!”
在大宋就是這樣的。
老天爺不下雨/下太多雨,沒有出太陽/一直出太陽,下雪了/不下雪。
都得派宰執去北郊禱告天地,宰執若不行,就得天子親自出馬,誠心誠意的禱告。
這是時代決定的。
雖然士大夫們,都已經將漢唐儒生的經義注疏,統統批的一文不值。
可民間百姓依舊是相信的。
所以,才會有這些操作。
先派宰執祈雪,若是下了,自然萬事大吉,若沒有那也可以拖時間,拖個十天半月,皇帝再出馬基本就萬無一失了。
如此,基本就可以維護皇帝的神聖性,忽悠住下麵的老百姓。
至於你要問:要是皇帝去祈雪/求雨也不成呢?
百年一遇的大災,你都碰到了,自認倒黴,乖乖下罪己詔吧!
兩宮擔心的也是這個!
官家新即位,若頭一年就遇到不下雪,影響太壞了。
搞不好,下麵的百姓會覺得,今年不下雪,是因為兩宮聽政,陰氣乾擾了陽氣!
於是,心事重重。
趙煦到的時候,才勉強擠出些笑容來。
“太母、母後,可是在憂心久不下雪?”趙煦請了安後,就熟練的坐到兩宮中間,問道。
“唉!”太皇太後歎息一聲,道:“官家也看了地方上走馬承受的奏疏了吧……”
“永興軍、京兆府、河南府還有開封府,十二月以來就沒有下過什麼雪……”
“朝野議論紛紛呀!”
趙煦點頭,答道:“孫臣也因此憂心啊!”
“這上蒼示警,恐怕有因……”
士大夫們不是想讓他相信天人感應嗎?
趙煦表示:朕現在信了!
這種事情辯經是沒有意義的。、
這既是因為兩宮都是迷信的人,也是因為士大夫們其實根本不信董仲舒的天人感應。
趙煦根本做不到,既能說服兩宮,也能讓士大夫們閉嘴。
索性,打開思路——朕信了!
朕不僅僅信了而且朕還大做文章。
“太母、母後,孫臣以為,天不降雪,恐怕和獄中有冤情相關……”
“不如下詔永興軍等地,命各路提刑官和州郡判官們,清查各地刑獄,審結積案,力圖獄空!”
“至於京師,更當重視,不止要令開封府督促有司,催結陳年積案更當審查三院,看看有無冤案……”
兩宮都是點頭,她們也是這個想法。
甭管大臣們說的有沒有道理,現在,明擺著老天爺不下雪。
在迷信的兩宮眼中,這是老天爺在示警啊。
為什麼示警?
要麼有冤案,而且是涉及了大範圍的冤案。
要麼就是朝中宰執裡有奸臣!
兩宮當然不肯承認,朝中有奸臣。
因為,這些宰執要麼是先帝留下的輔臣,要麼就是兩宮自己任命的宰執。
若這些人裡有奸臣,那就要麼是先帝用人不當,要麼就是兩宮自己識人不明。
這……對現在的兩宮都是不可接受的。
前者向太後不同意,後者太皇太後不願意認。
所以,就隻能是有冤案了。
趙煦則趁機,悄咪咪的先燒個冷灶,假裝擔憂的說道:“太母、母後、孫臣這心裡麵,不知道為何還是憂慮啊!”
“若這上蒼示警,不止冤案,更有可能是兵禍該當如何啊!”
兩宮頓時也緊張起來。
“兵禍?此事何解?”向太後連忙問道。
趙煦歎息著,道:“孫臣聽說,當年,西賊元昊反叛之前,大宋也有天災!”
“孫臣在集英殿,先生們曾說過,要編纂一部《三朝寶訓》,以仁廟、英廟及皇考寶訓,教授於孫臣……”
“孫臣這些日子來,在福寧殿中,命人取崇文院中仁廟種種寶訓、德音以自省……”
“無意中,知曉了仁廟寶元元年,西賊元昊反叛前,時任同知禮院宋祁之上書……”
“宋祁彼時,也如今日之禦史一般,上書勸諫,言及近年天災頻發,恐是上蒼示警,請仁廟修身之章……”
趙煦說著就從懷中取出了那封崇文院裡秘藏的宋祁奏疏副本,遞給兩宮:“太母、母後都可以看看……”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趙煦歎息著:“旬月以來,災異不斷……十月暴雨,大名府傳警……今又有永興、京兆、河南、開封等不雪……”
“孫臣,這心中實在擔心,將有兵戈起,黎庶傷!”
兩宮聽著趙煦的話,再看著手裡那封仁廟時代的奏疏。
心也跟著砰砰砰的跳起來。
寶元元年,元昊反叛,旋即就是兵戈連連啊!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大宋接連敗績,汴京城中幾乎家家縞素。
“怎會如此?”太皇太後首先亂了陣腳,被嚇到了。
“西賊如今不是很恭順嗎?”向太後說道。
“母後,當初元昊反叛前,也沒有人知道他會反叛啊!”
“寶元元年,元昊還曾遣使朝貢呢!”
“何況,也未必是西賊……”
“不瞞太母、母後……孫臣這些日子來,總是常常夜半驚醒……非常不安……”
“六哥怎不和我說?”向太後立刻抓住趙煦的手。
“兒豈敢令母後憂心?”
“若非今日有大臣言及於此,兒也不願意說這些事情……”
兩宮看著趙煦滿臉真誠的神色,還有眼中的不安,也都是歎了口氣。
“若果然如此,如何是好?”太皇太後歎道。
“隻能整軍備戰了!”趙煦說道。
他看著太皇太後,輕聲道:“太母,孫臣所憂心者,倒並非是西賊……”
“我朝與西賊邊界,沿邊大臣皆上奏曰:城防堅固,軍心可用,即使西賊來犯,也可從容應對……”
“北虜如今與我朝友好,也不大可能入寇……”
“孫臣憂心的,是再出一個元昊!”
“若再出一個元昊,國家從此多事!”
兩宮頓時被趙煦的話都嚇得起了應激。
一個西賊,就已經讓大宋三代人不得安生了。
再來一個西賊?
太可怕了!
不過,兩宮仔細想想,覺得可能是官家(六哥)自己嚇自己。
畢竟,大宋周邊,就那麼幾個接壤的國家。
北虜、西賊拋開不談。
就隻有大理、交趾、吐蕃和大宋有陸路接壤。
大理國,已經隱身好久了,不像個會搞事的。
剩下的交趾,也被先帝打服了。
難不成是吐蕃?
兩宮想著,都憂心忡忡。
她們讀過史書,自然知道大唐的時候,吐蕃有多麼強大!
唐末吐蕃衰落,才漸漸失去了危險,可誰也不知道那雪山之上的情況。
萬一,雪山上的吐蕃人,再次完成了統一,然後沿著青唐直下。
這大宋邊防,是真的又要多一勁敵!
於是,兩宮都同意了趙煦的提議。
先在汴京整軍備戰,提前準備好一支可以在緊急情況下救火的大軍!
這叫有備無患。
也是兩宮會做的事情——深居深宮的太皇太後、皇太後,本來就不太懂什麼經濟財政。
在她們眼中,花點錢不算什麼!
哪怕最後證明,這錢打了水漂也無所謂。
隻要心安,隻求心安就好了!
隻是,從什麼地方抽調這樣一支可以隨時響應四方有變的軍隊呢?
這就讓兩宮都有些舉棋不定了。
須知,汴京的禁軍,現在已經抽調的差不多了。
殿前司、侍衛親軍、馬步軍,曾經環繞汴京內外的軍營,現在都已經空掉了。
這些禁軍,在宋夏戰爭後,就陸續被調去西北沿邊,從此不再回來。
如今的汴京禁軍,其實已經很空虛。
三衙加起來,算上開封府的兵馬,隻有三萬上下。
這也是王安石在京畿搞保甲法的原因——京師空虛,萬一有變,北虜或者什麼人長驅直入,勤王大軍一時難以趕到,那就完犢子了。
但,隨著韓絳上台,漸漸罷廢了除了沿邊、河北、河東的保甲法後,過幾年汴京城連保甲民兵都沒有幾個可用了。
趙煦看著兩宮的樣子,輕聲建議:“太母、母後,不如以詔旨,從河北抽調一萬駐泊禁軍回京……”
“同時,從汴京的禁軍之中,選出曾在沿邊更戍的指揮十個,交於大將整軍、修武,以備不時之需……”
“如此有五千久經陣戰之師在手,即使忽然有警,也不至於被賊寇打個措手不及!”
太皇太後聽完,問道:“河北抽調了一萬禁軍,萬一河北有事……”
趙煦笑道:“不會的!”
“北虜如今之主,有求於我朝,何況北虜皇太孫和孫臣還是‘知己同學’,已經多次互贈文章、筆記了!”
“由此可見,北虜主及其皇太孫,該是守禮之人,不會貿然與我朝交惡……既然北虜無信,在京的禁軍也可以立刻馳援……”
兩宮終於被說服,太皇太後和向太後對視一眼後,就對趙煦道:“還是官家想的周到!”
向太後跟著道:“六哥果然是聰俊之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