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八年十一月丁巳(27)。
從福建來接蔡確的官員,終於抵京。
不過這些人在路上,就已經變了職位。
福建路轉運使王子京罷知泰州,原知泉州陳偁,加直集賢院,權福建路轉運使。
監察禦史劉拯外放福建,為泉州判官兼管勾市舶司。
這些人事任免,自然是兩宮和都堂,在征詢了蔡確的意見後,做的安排。
而王子京罷知泰州,隻是一個開始。
他不會去泰州上任,在上任的路上,就會有貶官詔書送到他手裡——罪名是:在泰州瀆職!
趙煦不是沒有給過他機會。
但他不珍惜機會啊!
也就是念在,他給先帝搞了不少錢,要照顧先帝顏麵。
不然,就不是貶官這麼簡單了。
怎麼著也是李定的待遇。
陳偁等人入京後,首先在都堂遞了帖子。
然後在得到兩宮許可後,陳偁帶著人,親自到了蔡府,恭恭敬敬的拜見了蔡確,並請求‘相公早日赴閩’,蔡確自然要謙虛一番,然後才接受了陳偁等人的請求。
旋即蔡確遞了帖子,請求陛辭。
第二天,他就在福建來的官員們簇擁下,於紫宸殿陛辭。
趙煦於是命章惇代表他,送蔡確出京。
蔡確離京的日期,選在十一月的庚寅日(三十)。
這是一個黃道吉日,當天,整個汴京城萬巷空人。
無數人都來圍觀大宋百年難得一見的宰相出判桑梓。
一塊塊儀牌,彰顯著宰相的威嚴。
清涼傘張開,表達著宰相是天子之下,萬人之人的地位。
更有禁軍,灑水開道,還有執政親送送出汴京城三十裡。
排麵拉滿,尊重和禮遇也完全拉滿。
看的汴京城上下,都是羨慕不已。
喧囂過後,汴京城恢複平靜。。
在蔡確離京後的第二天十二月辛酉(初一),傍晚時分,內東門下的小殿,再次被禦龍直圍的嚴嚴實實。
兩宮帶著趙煦,出現在這裡。
兩位翰林學士則早已經在這裡等待了。
於是,第二天壬戌(初二),數道宣麻大拜除,從宮中降出。
尚書右仆射、中書侍郎、康國公韓絳,進拜尚書左仆射、門下侍郎,加食邑一千戶、食實封四百戶。
尚書右丞、中書侍郎、東平郡開國公呂公著,進拜尚書右仆射兼任中書侍郎,封申國公,加食邑一千戶、食實封四百戶。
章惇依舊守尚書左丞兼任門下侍郎,但加食邑六百戶,食實封一百二十戶。
張璪自中書侍郎,進為尚書右丞,不再兼任中書侍郎。
所以,東府出現兩個坑。
既兩個中書侍郎的執政位置。
這也是元豐改製,最有意思的一個地方。
當君權強勢時,宰執不需要太多的時候,就可以讓尚書左右丞去兼任中書侍郎、門下侍郎。
而當君權暗弱或者皇帝不想管太多事情的時候,則可以單獨任命尚書左右丞、中書侍郎、門下侍郎。
到了十二月癸亥,再次宣麻。
資政殿大學士司馬光,拜門下侍郎。
這個事情的出現,讓整個汴京城轟動。
司馬光拜門下侍郎,而非中書侍郎,既寓意著他的權利,遠不如預期,也預示著還可能有兩位執政會被補充到都堂。
司馬光接受了詔書後,循例入宮謝恩陛見。
趙煦沒有出席,兩宮在紫宸殿中,禮儀性的接受了司馬光的謝恩,公式化的慰勞、勉勵了一番,前後不到半個時辰,就回到了大內。
對兩宮來說,拜司馬光為門下侍郎。
完全是看在先帝的麵子上,完全是尊重先帝的遺命,也完全是看在趙煦對司馬光觀感還不錯的份上。
她們對司馬光的好感,已經降到了和張璪、安燾差不多的水平,甚至還不如章惇高。
最起碼,章惇有人幫他說好話。
司馬光呢?
兩宮身邊圍繞的人,不說他壞話,不打他的小報告就不錯了。
司馬光在陳州為官的那幾個月,做了的那幾個錯誤的決策,更是被高家、向家的命婦,時不時的提起來。
偶爾誇大一番,有時候甚至是以比讚譽的方式說出來。
所以,才有了司馬光隻是拜為門下侍郎的製詞。
……
趙煦戴上了保暖的圍巾,穿著暖和輕便的裘衣,走在漸漸出現了冰棱的禦花園中。
現在,宮中已經隻有鬆柏還能看到綠色了。
“司馬公已經謝恩拜辭……”石得一躡手躡腳,到了趙煦身邊。
“嗯!”趙煦點點頭。
然後他回頭對石得一問道:“天氣越發冷了,宋用臣那邊如何了?”
“正要奏知大家,宋宣政今日剛好有奏報入京!”
說著就將一封用火漆封好的密報,送到了趙煦手中。
趙煦接過來,找了個避風的回廊,將密報拆開,看了起來。
宋用臣如今,一般是七天或者十天,對汴京報告一次。
既報告進度,也報告地方情弊。
把東流道沿線的官吏們的作風、行為以及民間評價,報告趙煦。
這一次也是一樣。
宋用臣首先報告了河北的氣候,入冬後,河北還沒有下過雪,京東路也是一樣。
所以黃河至今還沒有凍結,偶爾能看到些浮冰。
宋用臣對此很擔心,請求趙煦和兩宮注意這方麵的事情。
趙煦看到這裡就點點頭,北宋的氣候就是這樣的,變化莫測。
有些年份很冷,有些年份又可能是個暖冬。
譬如今年,汴京城迄今也都還未下雪。
汴河的流量,雖然減少了很多,可依舊還在通航。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尤其是考慮到今年河北下過暴雨,沒有冰雪的嚴寒,很多地裡的蟲卵,都可以活到明年。
這樣一來,明年的糧食收獲,就可能受到影響。
這就是農業社會的悲哀。
抗風險能力太差,氣候稍微一變動,引發連鎖反應,常常讓農民措手不及。
這也是青苗法,能長期存在的原因。
有了青苗法,農民的抗風險能力就提高了好幾倍。
不至於,稍有減產,就得賣地賣房,淪落成流民,隻能去城市討生活。
可現在的大宋手工業,還無法養活大多數人!
“恐怕明年,登萊的金礦還得繼續開放!”趙煦想著。
繼續看下去,宋用臣告訴趙煦,如今已經大體清理完了,四個主要河灣淤積的淤泥。
但支出也很大。
前後雇工七八萬,調動了數州的廂軍、工匠,打造大小龍門吊百餘具,從十月至今總工時已經超過了一百五十萬。
付給民夫青壯的工錢,幾近二十萬貫之多。
而夥食和其他雜項支出,則差不多達到了一萬貫。
這還是因為周圍州縣,送來了大量糧食,以襄助工程。
此外,工匠的賞錢、廂軍的賞賜,也支出了數千匹絹布和兩萬貫的銅錢。
可謂是花錢如流水。
但這筆錢該花!也必須花!
而且以後每年冬天,恐怕都要固定支出這筆錢。
因為現在舍不得花這筆錢,以後就得百倍、千倍的償還。
隻要一次商胡口級彆的潰堤,就是數州之地,數十萬、百萬的受災百姓。
更麻煩的是,之後數年,受災地區都不要指望有什麼賦稅和糧食產出。
趙煦將宋用臣的密報看完,喃喃自語了一聲:“還好……還好……”
“還有遼國可以收些鑄幣稅!”
即將發行的宋遼交子,光是正常的抽稅,就能覆蓋掉每年冬季的清淤費用。
更何況,趙煦才不會傻到老老實實的真的隻發行三百萬貫的宋遼交子!
那可是有著足足五成的準備金!
按照大宋過去發行交子的經驗,至少可以發行四百萬貫交子。
當然,這麼大規模的交子發行量,要充分考慮民間的接受程度以及汴京城交子務的兌換壓力。
但悄悄的多發個三五十萬貫,對趙煦而言,毫無壓力!
這就是金融的魅力所在。
在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也不注意的情況下,悄無聲息的就把稅給收了。
而且,所有人都不會有意見。
有本事,你遼國也發個交子試試?
想著交子的事情趙煦就問道:“李憲那邊怎麼樣了?”
“交子的製版、油墨等準備的如何了?”
明年開春,宋遼交子就要正式發行了。
所以,其實從現在開始,就得籌備印刷了。
為了保密,也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趙煦先是讓沈括負責製版、油墨以及設計。
李憲回京後趙煦就任命了李憲為提點宋遼交子製備使,兼任提舉在京交子務。
讓李憲和沈括一起搭班子,負責這個事情。
李憲的作用,不在於技術,而在於這尊真神,足以壓製內外之人對交子的覬覦,確保其技術在三五年內不會外泄!
要知道,李憲現在已經是入內內侍省都知、武信軍留後。
他已經成功取代了過去張茂則的地位,成為大宋地位最高的內臣。
有他在,足可擊退一切對交子覬覦的視線。
而李憲都擋不住的人,自然有趙煦收拾。
石得一卻是猶豫了片刻,然後才答道:“奏知大家,李都知近來一直在城外的火藥司……”
“嗯?”
石得一低頭道:“都知自從知道了沈提舉和火藥司的事情,就日夜關注……近來更是完全待在了火藥司!”
趙煦本想發怒,可話到了嘴邊,就咽了下去。
李憲是武將啊!
武將看到了沈括正在改進的火藥,不就等於色狼看到了美人?
他能走得動路才怪!
於是,趙煦隻能道:“傳我的口諭,讓李憲明日入宮來見我!”
等下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