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宮下發的文書,很快就送進了禦史台。
禦史中丞李常循例命人謄抄,然後送到了各位侍禦史、監察禦史,並抄送了一份去諫院給龍圖閣待製兼知諫院趙彥若。
做完這些事情,李常就當起了甩手掌櫃。
這位禦史中丞上任以來,就對禦史台秉持無為而治的原則。
新黨禦史、舊黨禦史們,隨便怎麼鬨。
隻要不搞到他頭上,他就裝作不知道。
他隻偶爾出手,彈劾一下大臣,完成自己的kp,剩餘時間都在禦史台看書。
閒暇時間,他不是跟張方平一起在金明池釣魚,就是跟著文彥博去玉津園裡遊覽、唱和。
完全一副——老夫心向田園風光,就等著致仕的做派。
但其實,李常卻根本不想退休。
他現在一門心思,就想混進《元祐字典》的編纂小組。
所以,李常隻將任務分配完,就繼續開始看書。
這就讓劉摯很不爽了。
“這李公擇,自任為禦史中丞以來,竟對朝中奸臣,無一彈劾!”他憤憤不平的和來見他的王覿埋怨起來:“前有三旨相公,現在難道要出一個諾諾中司?”
王覿知道劉摯為何如此不滿。
因為劉摯本以為李常來禦史台,肯定要帶領正人君子,一起對新黨小人反攻倒算。
結果這李常倒好,開始在禦史台裡公然裝聾作啞。
非但不彈劾都堂上的奸臣小人,就連禦史台裡的那些小人,他也待之如常。
如此一來,大家豈不是白高興了?
王覿輕聲道:“李公擇此人,素來以著書為願!”
“其家族藏書,曾多達九千卷,皇佑元年全數捐出贈給白石庵,設李氏書房,迄今廬州士民依舊頌其德!”
這是李常年輕時的壯舉。
將家族藏書全部捐出,任由士大夫百姓借讀。
因他的這個表率,如今的廬州白石庵李氏公房,是全天下最大的公共藏書地。
數十年下來,累計藏書已經超過兩萬卷。
無數文人墨客,都曾去借閱。
其中就包括了蘇軾、蘇轍、範祖禹、範純仁,甚至就連司馬光、王安石都曾光顧過,也都曾捐獻了帶去的書籍。
王覿年輕的時候,也慕名去過,還在白石庵裡留了幾個月,走時也循例將他帶去的數十卷藏書捐獻。
對這些事情他是無比熟悉也無比清楚的。
“在下聽說,李公擇一直想和張節度一起,參與《元祐字典》一事,更曾有意著書,收集皇佑以來,天下士大夫理財之術及天下官員經算之道……”王覿說道:“李公擇既起了此念,又如何肯得罪人?”
劉摯聽著,哼哼了兩聲。
禦史中丞當起了甩手掌櫃,固然有利他們可同樣也讓新黨小人猖獗!
黃履被罷,黃降等人被貶後。
禦史台本來正人君子已經占據上風。
結果李常一上任就同意了章惇的提議,讓出使遼國回來後的滿中行恢複原職——依舊以侍禦史知雜事。
於是,原本正人君子們占優勢的禦史台,再次陷入了拉鋸。
三個侍禦史,有兩個新黨。
最關鍵的侍禦史知雜事也被人占據。
很多事情,從此陷入被動。
可他們也隻能歎息!
“若是司馬公早日入都堂就好了……”劉摯說著。
王覿搖了搖頭:“蔡持正一日沒有陛辭,司馬公就一日難入都堂!”
都堂上的職位,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
蔡確現在雖然已經辭相,但隻要他還沒有陛辭離京,那麼都堂就不會除授新的執政。
這是官場的規則,也是宰相該有的體麵。
“蔡持正何日離京?”劉摯問道。
“恐怕還要些時日……”王覿答道:“要等福建的官員入京……”
宰相出知,當然需要風風光光。
所以,必須要有人入京迎接,而且按照傳統還得是福建轉運使等人親自入京迎接。
不然,外人可能會以為這個宰相是被貶出京。
這對於大宋來說,是絕不能接受的。
所以,都堂上現在形成了韓絳獨相的局麵——雖然他拜相以來,一直是事實上的獨相。
劉摯想著這些,就不禁有些心浮氣躁,忍不住道:“都堂上韓子華獨相,呂晦叔諾諾不能反對,章子厚、張遂明等依附韓子華……”
“熙豐之弊因而不能儘除,天下失望至極!”
王覿連忙低聲道:“慎言!慎言……”
劉摯冷笑一聲:“老夫行得正,坐得直,還怕小人邪黨陷害不成?”
這倒是事實,他劉莘老就是靠著清廉為官的。
兩人說話間,就有著官吏將謄抄好的公文、奏疏,送了進來。
王覿也不好再留,隻能和劉摯拱手道彆。
劉摯送王覿出了門,回頭看向那些送來的奏疏、公文。
他拿起來,看了起來,不一會兒,他就皺起眉頭:“不對……不對……”
“沒有開封府僧錄司的口供,也沒有那惠信僧的供詞!”
大理寺、祠部和開封府,前天就議論紛紛了。
都說這是又來了個包孝肅!
所以……
“有賊子欲害我?”劉摯想了想,站起身來。
他首先懷疑的對象,自然是侍禦史知雜事滿中行。
於是,他不動聲色的找到了知諫院趙彥若。
借口自己謄抄的公文有些模糊,想借趙彥若的看一看。
趙彥若不疑有他,就給了劉摯一套謄錄的副本。
劉摯拿著這些東西,回去看完,也沒有發現相關口供。
這就讓他眯起了眼睛:“難道是都堂或者中書官吏?”
若是這樣的話……
劉摯舔了舔舌頭!
這可是大案!
他想起了,他現在已經知曉的那些事情。那些從宮裡麵傳來的消息。
據說,兩宮和天子,看了傅堯俞的奏疏後震怒不已。
直接下了詔書給都堂,命將僧錄司涉案人等,首犯刺配沙門島,餘者全部流放熙河路。
但這個命令,卻被門下省給事中陸佃駁回。
陸佃駁回的理由很簡單——先帝曾推恩,德音以流人離去鄉邑,或疾死於道,而護送禁卒常失教習,且有往來之勞費,故放免除殺人等重罪之外應流者,隻加決刺,隨所在配軍勞役!
今慈聖旨意,流放諸吏,不合先帝聖旨,故駁回,乞改刺配、流放為刺配開封府諸軍配給重役、苦役。
此外,官家據說也參與了這個事情。
還說明日要召見蔡京,重重訓斥一番。
要親自督促蔡京,宜當以德教感化上下!
想著這些事情,劉摯內心就越發浮躁。
他很清楚,大宋製度,一罪不二罰。
換而言之,蔡京明日若入宮,天子當麵訓斥一番,這事情就會這麼過去了。
畢竟,天子都責罰過了,再揪著不放,就是覺得自己比天子還要英明神武!
當今天子雖然年幼,卻不是那等幼稚少主。
而且記憶裡特彆好,也特彆能記仇。
李定、王詵的事情,過去了那麼久,這位陛下據說還時常念叨呢!
想著這些事情,劉摯就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必須趕在蔡京入宮前,找到一個切入點。
那這個切入點在哪裡呢?
劉摯的目光,停在了一封公文上。
他抓著這公文,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隻要切入成功,引起了朝野關注,那麼,就可以以點破麵。
說不定還可以順勢將都堂上那個膽敢截留口供的膽大妄為之人一起趕出朝堂。
這樣想著,劉摯就提筆開始寫彈章。
……
開封府府衙和禦史台一樣,都在宣化坊中,幾乎和禦史台的後院相連,其在位於浚儀橋之西,汴河之南。
距離都亭驛,也不過一刻鐘的路程。
汴京交子所,也在開封府府衙一帶,軍器監的弓弩院,也在這宣化坊中。
蔡京此時正在府衙後院,喝著剛剛煮好的茶湯,嘴角帶著笑容。
他的妻子徐氏見蔡京如此高興,忍不住問道:“郎君可是有喜事?”
“自然!”蔡京神秘笑了一聲:“為夫很快就要飛黃騰達了!”
徐氏聽著,笑了笑,恭維道:“那妾便提前恭喜郎君了!”
蔡京知道,徐氏不信。
但沒有關係,明天之後,整個天下都會知道他蔡京將被當今官家‘狠狠訓斥’。
對此蔡京表示:陛下,請再多訓斥臣幾句!
官家訓斥的越多,就說明他的工作有越多改進空間。
隻要將官家的要求全部落實下去。
然後再上稟官家:臣已全然改正,乞陛下察之。
這樣,他蔡京能吏的形象,就會在官家心中樹立起來。
如此一來,等到官家親政的時候,他蔡京還怕不得重用?
這樣想著,蔡京就忍不住的又喝了一口茶湯。
“有生之年,吾定要如蔡持正一般,以宰相之尊,回鄉風光一次!”
回鄉為官。
這已經成為他的執念、追求、理想、目標。
而蔡京隻要立下了目標和追求,他就會為此不惜一切努力的靠近。
就像他年輕的時候,立誌要幫家鄉修好木蘭坡,於是,不斷為之奔走、出謀劃策、遊說朝野。
終於,木蘭坡工成!而他蔡京也借此機會,直接成為了先帝信重的年輕大臣。
現在,他又給自己立了一個目標,並將為此不斷努力。
他相信,自己必然成功,也一定成功!
注:神宗時期,以慎刑思想為主。
元豐之後,一般罪犯不再流放他鄉,隻在本地本鄉服勞役。
但,胥吏貪汙卻又有明文規定,必須流放。
所以我有些搞不懂,胥吏貪汙若被判流放,是否遵循元豐時代的製度?
仔細想了想,我大概推測,應該是遵從元豐時代的法令。
當然不一定準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