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梁乙逋的府邸中,燈火通明。
一個個被他邀請而來的黨項豪族首領,團坐在一起。
甚至還有嵬名家的人,也出現在這裡。
“太後不豫,山陵崩就在近日了……”梁乙逋一開口,就直接道出了,如今宮中的實情。
所有人頓時都轉動了一下眼珠子。
“兀卒要親政……”梁乙逋掃著這些人:“若是兀卒親政了,各位首領,恐怕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秉常當年,可是想要廢蕃禮行漢禮的。
所有人皺起眉頭來。
蕃禮是什麼?
就是兀卒但在興慶府,部落之事,兀卒就不要插手了。
漢禮又是什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上下官員,都從天子之命而任。
廢部落,改郡縣,廢奴隸,改編戶。
部族首領,隻是地方豪強,其官職既不能世襲,也不能再在部落裡殺生予奪。
若是這樣,當年,景宗起事,為什麼要跟?
景宗起事建國,可是和大家夥都說好了,以後儘廢漢禮,用蕃禮!
隻是,各部首領是什麼人?
他們也不會被梁乙逋的語言輕易打動!
他們可清楚的很,興慶府這裡鬨得再大,短時間內也影響不到他們的部落。
他們可是在部落中經營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
上上下下,都已經是他們的人了。
等兀卒真的要搞那什麼勞什子漢化改革,他們再起兵清君側不遲。
梁乙逋當然也知道,想要靠嘴皮子說服這些老狐狸是沒用的。
這些老狐狸,隻看重現實利益,隻要好處。
所以,他不疾不徐的從懷中,掏出了那張皺巴巴的小報。
“前些時日,嵬名謨鐸等出使南蠻,帶回了此物……”
“敢問國相這是?”有人問道。
梁乙逋微笑著答道:“一份汴京城的小報……上麵全文刊登了南蠻和北朝的新約……”
所有人都詫異的看向梁乙逋。
北朝要和南蠻訂立新的盟約,據說涉及三百萬貫銅錢……
這可是最近,在大白高國內,惹得很多人人心惶惶的傳說。
國相居然得到了北朝和南蠻的新約內容?
好多人感覺不可思議。
梁乙逋將手裡的小報交給自己身邊的親信梁思忠,吩咐道:“讀給各部首領聽!”
梁思忠接過小報,辨認了一會後,開始讀起來。
首領們聽著聽著,一個個就嚴肅起來。
特彆是梁思忠讀起那個所謂的‘評論員老胡’對北朝和南蠻新約的解讀後,一個個心思湧動起來。
南蠻可真有錢呐!
這是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
但他們也不意外,畢竟,誰都知道,南蠻的財帛是大白高國的幾十倍甚至幾百倍。
梁乙逋卻是看著這些人,站起身來,道:“不瞞各位,本相已經遣使前往南蠻……”
“欲以大白高國國庫之中的白銀、黃金,換一個相似的新約!”
“為此,本國相特意命嵬名濟,帶去了本國相的書信……”
“若是成功,大白高國也當如北朝一般,每歲皆可得三百萬貫交子!”
每一個首領,都開始喘息起來。
三百萬貫銅錢?
那得買多少絹布和茶葉啊?
“若各位首領不棄,本相願與諸位歃血為盟……”梁乙逋拱手道:“從此,有梁氏一口吃的,絕不短各位首領的好處!”
所有被請來的部族首領,頓時轟然應諾!
……
秉承此刻,在仁多保忠的簇擁下,來到皇宮深處的一座偏殿之中。
在這裡,嵬名家、仁多家的貴族,都已經齊聚。
秉常走進來坐到禦座上。
所有貴族集體起身,麵朝秉常而拜:“拜見兀卒,兀卒安康!”
秉常點點頭,道:“有勞各位愛卿了……”
“都坐……都坐……”秉常柔聲說著。
所有大將各自落座,秉常就對他們道:“朕今日去看望了太後……”
“太後恐怕就在這幾日了……”
所有人眼中閃出精芒來。
“一旦太後不幸追隨毅宗而去,朕就要立刻親政!”
“願為兀卒效死!”眾人齊聲表忠。
每個人都在激動,仁多家的人更加激動。
當初,梁氏就是靠著協助毅宗鏟除沒臧家,從而執掌大權的。
今天,輪到仁多家了。
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但在這個時候,卻有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來:“兀卒,臣以為不該再等了……”
“太後既已病重,應該今夜就發兵動手,控製宮闈,掌控武庫,發聖旨調動嵬名家、仁多家的兵馬,將興慶府內的逆賊全部擒殺……”
“不然夜長夢多,遲則生變!”
秉常看過去,看到了一個年輕的黨項貴族。
他認得對方,是嵬名家的後起之秀嵬名察榮。
其乃毅宗大將嵬名漫咩之子,而嵬名漫咩就是當年協助毅宗誅殺了沒臧家的大將。
聽著嵬名察榮的話,秉常躍躍欲試,甚至開始興奮。
是啊……
為什麼要等呢?
現在就動手,豈不美哉?
朕已經忍了二十年了,不該再忍了!
先帝、景宗,在朕這個年紀,早就已經威壓國中一切反對力量,大權在握了。
這樣想著,秉常就站起身來。
仁多保忠卻在這個時候,出言反對:“兀卒不可!”
“太後終究還在!”
“若我等起兵,不止授人以柄,萬一太後聽到兵變醒來,親自出來下詔……”
秉常聽到這裡,整個人的氣勢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耷拉了下去。
他的母親,是他人生最大的陰影。
他既恨也畏懼,甚至是恐懼!
同時,秉常也很清楚,他的母親秉政二十年,朝中上下,興慶府內外,都已經習慣了聽從太後號令。
若太後未死,反而站出來下詔,號召勤王。
他沒有什麼勝算的。
甚至就算是現在支持他的那些軍隊,也可能聽從太後旨意反水。
秉常很清楚,事實就是如此!
嵬名察榮見此,繼續勸道:“兀卒,自古以來謀大事之人,豈能畏縮不前?”
“既已決定了,就不該再猶豫!”
“唐太宗玄武門之變才多少人?”
“若真要事事計劃好,有了把握才動手……”
他的話,卻被秉常打斷:“察榮不必多言……”
“如今,確實時機不對……”
“而且太後終究是朕的生母,她在世之時,若興兵作亂,朕恐給南蠻、北朝口實……”
對秉常而言,他現在勝券在握,梁氏已是塚中枯骨。
確實不需要再冒險了。
嵬名察榮還想繼續再說些什麼,秉承卻揮手道:“察榮不必再勸了,朕意已決!”
嵬名察榮見了,歎息一聲,也不好再說什麼。
仁多保忠則看了一眼嵬名察榮,眼中多少有了些殺意。
仁多保忠聽自己的侄女,那個現在秉常最喜歡的妃子說過。
‘兀卒日夜旦旦而伐,常常喘息,恐非長壽之主……’
而那些兀卒身邊的太醫們也說過‘兀卒脈象,時浮時沉,沉珂在身……’
而,秉常的種種舉動,也證明了,連他自己也知道,他沒有多少時日。
而這才是仁多保忠真正反對嵬名察榮方案的原因。
他若成功了就可能成為未來太子的托孤大臣。
仁多保忠絕不會讓人奪走本該屬於他的權力和地位。
“此子將來必不可留!”仁多保忠在心中說著。
……
散會之後,秉常在仁多家武士的簇擁和保護下,來到了皇後殿中。
梁皇後見他來了,連忙起身相迎。
“兀卒怎來了?”梁皇後有些驚喜。
“朕來看看乾順……”秉常道,他四下打量了一番,沒有看到他的兒子,於是,秉常問道:“乾順呢?”
梁皇後答道:“在娘娘宮中……”
秉常嗬嗬的笑了一聲。
他就知道,梁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
於是,轉身就要離開。
梁皇後在身後柔聲問道:“兀卒為何不在妾身這裡歇息一下?”
秉常冷笑一聲,道:“不必了,後宮還有美人在等朕……”
他現在隻想生一個不是梁家的兒子。
若有了一個非梁氏之子,乾順也就不再是不可替代的了。
之前他之所以反對現在動手。
也有為乾順著想的考慮在內——畢竟,他現在就一個兒子。
絕不能有閃失!
梁皇後看著秉常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她歎息一聲:“兀卒……不要怪臣妾……”
梁氏在宮中,經營了二十年。
旁的不敢說,這宮中宮女、內臣,大半都是梁氏的人。
她輕輕咳嗦一聲,一個內臣到了她麵前。
“通知下麵的人,給兀卒加點量……”
那內臣抬起頭,問道:“加多少?”
梁皇後冷漠的說道:“倍給!”
“讓兀卒好好享受這最後幾日吧……”
這些日子來,秉常為何能日夜旦旦而伐,偏生還有精力處置國事、召見大臣?
原因就在這裡了。
秉常的飲水、酒類之中,都已經被她加入了一些特殊的‘藥’。
這些藥,讓秉常這個沉迷酒色之人,爆發出了第二春。
但也將他拖入了死亡的漩渦。
這種藥,正常人吃了尚且會傷身,導致一係列後遺症。
像秉常這樣,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人,吃了它,自然就會加速死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