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一邊快速下樓,一邊回憶皮埃爾幾個月前說過的事情。
9月份收獲季的那場大雨給皮埃爾敲了一次警鐘,他說必須要重視起對災害天氣的預警。
那之後他托了好幾道關係,認識了‘卡朋克氣象站’裡的工作人員。
對方保證,如果有什麼災害天氣,會在第一時間通知到他。
今天是‘卡朋克氣象站’發刊的日子,皮埃爾不會是提前拿到什麼消息了吧?
羅南拿起電話,低沉的問:
“出什麼事了?”
皮埃爾的話非常簡潔,就短短幾個單詞:
“下周可能會有寒潮,快把葡萄藤‘埋’了。”
他還要通知其他農夫,不等羅南回複就掛了電話。
雖然皮埃爾說的是‘可能’,但羅南一秒鐘都沒耽誤,馬上跑上樓開始穿衣服。
普羅旺斯是地中海氣候,沿海那些城市冬季最低氣溫也會在零度以上。
不過呂貝隆是山區,會比地勢低的地方氣溫低一些,但通常也不會低過零下8度。
一般情況下,冬季氣溫達到零下15度以下的葡萄產區才會在入冬前做‘防寒’措施,而呂貝隆並不滿足這個條件,所以農夫們入冬後剪枝鎖水即可。
但寒潮來襲就不一樣了。
寒潮通常會伴隨著劇烈的降溫、大風和雨雪天氣。
盧爾馬蘭附近地形開闊,沒有建築遮掩,寒風吹來很容易產生下沉氣流,即使葡萄藤不被凍死也有可能會被吹死。
普羅旺斯隻在1956年和1976年經曆過兩次大規模的寒潮,且1956年寒潮過後又經曆了一場百年來最大的‘霜凍’。
這已經不是8畝葡萄園的簡單問題了,葡萄園沒了,羅南這所房子的價值也會跟著下跌。
這可是十幾萬甚至是幾十萬法郎的大事!
“上帝,我才第一年種地,一定要給我這麼多磨難嗎?”羅南慌亂的把一件件衣服套到頭上。
1987年,普羅旺斯的農業水平還沒有那麼發達,很多防凍設備都沒有普及。
農夫們會采取比較傳統的物理抗寒手法對抗即將到來的大風降溫,而皮埃爾口中的‘埋葡萄藤’指的是‘埋土法’,這也是羅南在目前條件下能想到的最實際的保溫措施。
但這種抗寒方法需要一個開槽機。
羅南沒有開槽機,不過皮埃爾既然打電話來讓他‘埋’,就一定會考慮這件事所以羅南出去後先把葡萄藤一個個順好,同時焦急的等待著開槽機的到來。
而且這次羅南吸取了教訓,上一次遇到麻煩,他隻知道悶頭苦乾,差點把自己活活累死、曬死、急死。
今天天一亮,他就給所有有可能來幫忙的人打了電話,不限於路易、弗雷迪和阿蘭這幾個老朋友,還有托馬斯和巴蒂這些新朋友,甚至連馬裡尼他都通知到了。
大家的態度比羅南想的更為積極,紛紛表示把手頭的事情忙完馬上來他的地裡集合。
“皮埃爾說寒潮有可能在下周到來,這麼多人來幫忙,時間肯定來的及。”羅南一邊乾活,一邊如是安慰自己。
因為5點多就到了室外,郵差特雷西到訪時羅南直接碰到了他。
特雷西鄭重的說:
“你已經知道了?我還想著,如果你在家要通知你一下呢。”
羅南把手上的土抖了幾下,走過去接報紙和天氣預報:
“‘卡朋克氣象站’的天氣預報上寫什麼了?”
特雷西搖頭,麵色凝重:
“天氣預報上看不出什麼,我是從農夫那裡聽到消息的,這一路上葡萄園、橄欖園、草莓園、橙子園很多地裡都出現了人和機器。”
羅南氣急敗壞的罵了一句:
“科技還沒有人可靠,普羅旺斯的農業部真該好好反思一下了,該死的!”
雖然自然災害的到來不是人為可以避免的,但是普羅旺斯缺少對應的智能監控係統。
有那麼多錢搞旅遊,沒錢把天氣預報的準確度做一下升級?
那叫天氣預報嗎?
這太不靠譜了!
羅南決定,下次見‘好姐姐’朱莉特,必須要表達一下作為公民的不滿情緒了。
他氣呼呼的打開天氣預報,看到上麵標注未來一周的天氣全部為晴朗和多雲,這和羅南自己觀測到的情況一致,未來一段時間不會有雨雪到訪普羅旺斯,這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但在氣溫一覽,從周二開始最低氣溫就來到了零下8度,之後的周三是零下9度,再之後的準確度就沒有那麼高了,不過依然保持在零下8度左右。
羅南沉重的歎氣。
即使皮埃爾不提前打來那個電話,僅僅通過這份天氣預報,羅南同樣會擔心未來會有寒潮到來的風險,所以這次埋藤勢在必行。
上午7點一過,皮埃爾開著一台拖拉機來到羅南家,後麵拖著一個開槽機。
他沒有任何寒暄,直接把拖拉機開到了地裡,同時對羅南大聲喊:
“我給你演示兩列,後麵的你要自己開了,我還有彆的事!”
‘埋土法’的第一步是在每一列葡萄藤旁邊挖出一個3040厘米的深槽,稍後要把葡萄藤放進這個槽裡。
羅南在巨大的拖拉機轟鳴噪音中問他:
“人都通知到了?”
皮埃爾的表情比幾個月前打‘時間戰役’時還要凝重:
“大夥都動起來了,你人手夠嗎?”
羅南大聲喊道:
“足夠,你判斷有多少概率會有寒潮?”
由於缺乏更為精準的預測,現在隻是憑經驗判斷有可能會有寒潮的風險。
皮埃爾搖頭:
“很難講,1956年的寒潮我沒有什麼印象,但1976年寒潮發生之前也伴隨了許多極端天氣,例如洪澇災害等等,和今年有點像今年真的是太不太平了。”
雨季拉長、降水多、連續刮了一個月的西北風難道這一切都是大自然的警示?
羅南用‘自欺欺人’的語氣說:
“時間來得及,我們有足夠的應對時間。”
事實上,即使把葡萄藤埋入土裡保溫,也不能保證它們能順利的度過這個冬季,一切的結果要等春天把它們再次挖出來之後才能得知。
所以未來兩個月,盧爾馬蘭的農夫注定沒有一個人能睡上一個安穩覺了。
不過最重要的是——希望一切隻是誤會,寒潮千萬不要來。
開完兩列凹槽後,皮埃爾跳下拖拉機,給羅南演示埋藤的方法:
“在藤下再挖一個槽,和這個深槽平行,之後把葡萄藤摘下來,下麵的步驟有一定的技術含量了,需要把藤扭轉到‘順位’,這樣彎下去更容易。”
在盧爾馬蘭,給葡萄藤做抗寒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很多年輕的農夫都不知道‘埋土法’要怎麼做。
所以皮埃爾給羅南講的非常詳細。
不過他還在扭藤的時候,餘光看到羅南突然把身子低了下去。
皮埃爾側頭看過去,雖然現在已經‘火燒眉毛’了,他還是沒忍住,發出一聲驚呼:
“手巧在種地的時候也那麼有用?”
上帝,羅南已經讓那根蜿蜒的主藤像是乖寶寶一樣躺進凹槽裡了。
羅南一邊順藤,一邊嚴肅的說:
“我這裡你一切放心,快去其他人那裡吧。”
這一周有的皮埃爾忙了。
接下來皮埃爾叮囑了一遍羅南之後的步驟,把所有的藤彎下去、用土埋好後,給他打電話,皮埃爾會給羅南送來一台‘埋藤機’,把地再揚一遍,之後羅南要做的就是把那些裸露在外麵的根部用土或者保暖材料做一次加固。
反複確認羅南已經知道後續的所有步驟,並人手充足後,儘職儘責的皮埃爾才放心的離開。
“幾個月前,你是讓我最擔心的那個,現在你讓我感覺無比的踏實。”皮埃爾拍了一下羅南的肩膀,開著拖拉機離開了這片葡萄園,“我去彆人家看看,開槽機不用著急還,我家還有。”
其實皮埃爾的目的地不是特奧家,因為他知道特奧的人手足夠。
而且他家裡要拖拉機有拖拉機,要開槽機有開槽機,什麼都有,完全無需擔心。
不過皮埃爾離開羅南家,路過特奧的葡萄園時,發現裡麵空空如也。
他的火氣馬上就上來了。
這才勤奮幾天啊,又懶了?
他幾個小時前就通知特奧了。
皮埃爾用力砸了幾下門,恨不得現在破門而入痛罵他:
現在不是偷懶的時候了,快點醒一醒啊!
麗貝卡給皮埃爾開的門,皮埃爾剛一踏入屋內就聽到了特奧焦急的聲音,似乎在打電話:
“羅伯托也不能來盧爾馬蘭嗎?該死的,布朗和格隆丁也有事但我一個人埋不完所有的地,下周寒潮可能就要來了。”
皮埃爾馬上用探尋的眼光看向麗貝卡。
麗貝卡揪著衣服,小聲說:
“事情有點突然,往年幫特奧收葡萄的那幾個表哥和表弟都有事特奧正在找人。”
皮埃爾立馬掉頭就走:
“告訴特奧彆著急,我去給他找找人。”
農夫們都在忙,皮埃爾的目標是村裡不種地、乾彆的營生的男人。
這些人大多以開車送貨為生,偶爾會在村門口等一等要搭車出去的人。
可能是天氣的原因,皮埃爾在村口隻看到了兩輛卡車。
他過去問那兩個司機:
“有時間嗎?去特奧的地裡幫幫忙,下周有可能要降溫。”
司機的語氣有些糾結,他們也有事情要乾:
“能不能等下,我下午過去?”
皮埃爾又看另一個人:
“你呢,能現在過去嗎?特奧那裡什麼機器都有。”
另一個人的語氣也是猶猶豫豫的:
“你再問問其他人吧,如果等不到搭車的人我就過去,我發誓。”
皮埃爾歎氣,但是也沒辦法。
他隻是農夫頭子,號召不起其他村民。
皮埃爾想去其他地方問問,但一扭頭,看到了一輛老越緩緩停了下來。
盧卡斯搖下車窗,用調侃的語氣說:
“多大的人了,還風風火火的,跑什麼?”
皮埃爾著急的說:
“當然要著急了,我在給特奧找人。”
盧卡斯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特奧怎麼了?”
皮埃爾簡短幾句話給盧卡斯講了一下現在的局麵,用安慰的語氣說:
“你不用擔心,我一定能找到人,你快去采鬆露吧。”
他看到瑪格麗特在車子後座趴著,知道盧卡斯這是要出村去賺錢。
“呲啦——”
急促的輪胎摩擦聲中,盧卡斯調轉了車頭,看方向是要回村裡:
“我去給他找幾個乾活麻利的農夫。”
皮埃爾對盧卡斯說:
“你去村裡沒用,現在全部盧爾馬蘭的農夫,不,應該說全呂貝隆的農夫們都在忙著抗寒。”
盧卡斯一腳油門踩下去,皮埃爾隻能看到一個車尾:
“你不用管特奧了,呂貝隆的農夫都在忙,我就去呂貝隆以外的地方給他找農夫。”
皮埃爾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去其他村子找人幫忙?
還是呂貝隆以外的地方這話也隻能從盧卡斯嘴裡說出來了。
但皮埃爾相信盧卡斯有這個實力。
那兩個司機用酸溜溜的語氣念叨。
“真羨慕特奧啊,有個這麼厲害的哥哥,真是滿滿的安全感。”
“那當然了,那可是盧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