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迪死了。
秦迪這個名字,對於程千帆來說,似已經頗為久遠了。
他默默的點燃一支煙。
秦迪是被他從巡捕房‘趕走’的。
他故意借題發揮打了秦迪幾巴掌,將他轟出去。
同時,組織上也趁機作出安排,令秦迪以此為借口從巡捕房辭職離開。
後來,程千帆從彭與鷗的口中得知,秦迪去了遊擊隊。
程千帆當時甚至還舒了一口氣,以他對秦迪的了解,這個年輕的同誌非常善良,有強烈的正義感,並不適合留在巡捕房從事隱蔽的地下工作。
而到了隊伍上,秦迪則會成為一名出色的抗日戰士!
一年後,當他再次得知秦迪的消息,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
秦迪犧牲了。
……
‘火苗’同誌夾著香煙的手微微顫抖,他的眼睛是濕潤的,他的心是痛的。
“秦媽媽怎麼樣了?”程千帆聲音低沉,問道。
此時,已經是他從浩子的口中得知秦迪被日本人殺害後的第二天了。
抗日誌士臨行前呼喚母親,圍觀眾人齊聲回應,發生在刑場的那令人震撼和悲痛的一幕,無法在報紙上報道,但是,卻在人們口中口口相傳。
傳頌的是烈士的偉大,是為人子的愧疚,是做母親的心痛和驕傲,是亡國奴的恥辱!
程千帆深深地抽了一口煙,他的另外一隻手攥得緊緊的。
“秦迪被敵人殺害後,秦媽媽暈了過去,秦迪的好友韓林反應還算迅速,他立刻將秦媽媽送回家,沒有被日軍發現。”‘蒲公英’同誌說道。
他麵色沉痛,“秦媽媽已經醒轉,不過,精神上很糟糕,不吃不喝。”
“秦先生早前參加五卅遊行,遭遇了英國人的毆打,後來不幸去世,秦媽媽一個人將秦迪拉扯……”‘蒲公英’同誌繼續說道。
“這些情況我都了解。”程千帆輕輕搖了搖頭,金克木安排秦迪進巡捕房,程千帆自然不敢大意,他當時便將秦迪的背景情況摸了個清清楚楚。
毫不誇張的說,秦迪就是秦媽媽的心尖尖,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親眼目睹自己最疼愛的獨子被日本侵略者殺死,對於一位母親而言,人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了。
根據反饋的消息,其他十名烈士犧牲後,屍體被拉走了,對於秦迪,日軍更加殘暴,槍殺後,毫無人性的敵人竟然還割下了秦迪的頭顱,他們將頭顱扔進了黃浦江,身軀扔在了蘇州河畔的亂葬崗,任憑野狗啃食!
‘火苗’同誌痛苦的閉上了雙眸,他低聲喃喃:
秦迪同誌!
……
“秦迪同誌是一個英雄。”‘火苗’同誌眼睛紅紅的,鄭重說道。
“‘火苗’同誌,振作起來。”‘蒲公英’同誌拍了拍‘火苗’同誌的肩膀,“紀念英雄的最好的方式,便是英雄輩出!”
王鈞看著程千帆,語重心長的說道,“鬥爭形勢將會越來越嚴峻,對於我們來說,甚至連悲傷的時間都是那麼的奢侈!”
“日本人竟將秦迪同誌誤認為是青東遊擊隊大隊長穀保國同誌,這是怎麼回事?”程千帆打破沉默,問道。
“我們和青東抗日遊擊隊的聯係暫時中斷了,具體發生了什麼暫未可知。”王鈞說道,“不過,有兩種可能,一個是敵人弄錯了,另外一種便是秦迪同誌主動誘導敵人,以穀保國同誌的身份欺騙日軍,給其他的同誌們爭取撤離的時間。”王鈞分析說道。
“應該是秦迪同誌主動所為。”程千帆想了想說道。
雖然他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但是,他能夠想象到,秦迪為了保護什麼人或者是什麼物品,不幸被捕後便以穀保國的身份迷惑和遲滯敵人。
“遊擊隊傷亡情況如何?”程千帆問道。
“聯係中斷。”王鈞搖搖頭,他的表情寫滿了擔憂。
此次掃蕩行動,是駐滬日軍迄今為止最大規模之掃蕩,組織上和我黨所領導的多支抗日遊擊武裝都暫時聯係中斷。
組織上此前派了包括阿海同誌在內的多名同誌深入到各支遊擊隊,正是考慮到這種情況,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阿海等同誌來和組織上取得聯係。
“我會想辦法從日本人那裡打聽進一步的情報的。”程千帆說道。
“要小心。”王鈞叮囑說道,“因為情報及時,遊擊區在敵人成功圍住口子之前便提前開始撤離,這勢必會令敵人懷疑軍情泄露。”
“我會小心的。”程千帆點點頭。
敵人對上海周邊和農村地區進行掃蕩,知道該軍情的人太多了,可謂是有很多泄露點,隻要他自己足夠小心謹慎,日本人查到他頭上的可能性極低。
……
“秦媽媽必須轉移。”程千帆遞給王鈞一支煙,他自己則是拿了一支煙在手中,隻是嗅了嗅,表情凝重說道。
秦迪是以穀保國的身份被日軍抓捕和殺害的。
但是,秦迪當過一段時間的巡捕,拋頭露麵過,不少人認識秦迪。
程千帆可以確信,敵人很快就能知道秦迪的身份,慘無人道的日本人不會因為秦媽媽是一個無兒無女的孤苦老人就良心發現的,他們極可能傷害乃至是殺害秦媽媽。
甚至於——
“我最遲會在今天傍晚的時候,向三本次郎彙報被殺的‘穀保國’實際上是我以前的手下秦迪。”‘火苗’同誌歎了口氣,說道。
“我向組織上彙報,請求即刻將秦迪媽媽轉移出去。”‘蒲公英’同誌說道。
他能夠理解程千帆這一聲歎息聲中的無奈、悲憤,以及內疚。
……
“秦迪同誌的入黨介紹人是俞折柳同誌和關玲同誌。”王鈞同誌表情悲傷,說道。
程千帆本以為自己能夠承受住這悲傷,能夠不落淚,但是,此時此刻,聽到‘蒲公英’同誌的這句話。
他再也無法忍耐。
關玲同誌是他在養育院的時候就認識的玩伴。
俞折柳同誌是犧牲在他麵前的,甚至於可以說,是他‘親自’送‘麥子’同誌‘上路’的。
秦迪同誌是他曾經‘嫌棄’的手下。
‘火苗’同誌起身。
他低頭默哀。
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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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