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翹著二郎腿坐在仙樂都歌舞廳的貴賓卡座。
他的手中擎著高腳杯,微微搖晃著,杯中的紅酒蕩漾著,如同顫動的鮮血。
“程總,是人家不夠漂亮嗎?”丁瑜露出委屈的表情。
“誰說的?”程千帆看了一眼身邊的女人,一隻手捉住女人精致的下巴,“丁小姐,天生麗質,更兼有一番令人心癢癢的嫵媚,端地是秀色可餐啊。”
丁瑜聞言,嗔了程千帆一眼,“程總淨會說些女兒家喜歡的話來騙人。”
“我騙你什麼了?”程千帆輕笑一聲,目光從上到下掃了女人一眼,目光曖昧。
“哎呀,你這人,往哪看呢。”丁瑜雙手環抱胸前,反倒是令胸脯更加挺拔顯目。
程千帆哈哈一笑,放下高腳杯,從公文包摸出香煙夾,“你什麼時候離開卡巴萊餐廳的?”
“人家都已經來仙樂都兩三個月了,程總都不來看看人家。”丁瑜說著,主動而乖巧的拿過香煙夾,取出一支煙,放在自己的唇邊,輕輕在煙卷上印上了自己的口紅印,然後作勢要將香煙放入程千帆的口中。
卻是看到剛才還笑吟吟的小程總直接擺擺手拒絕,自己另外取出一支煙塞進嘴巴裡。
丁瑜愣住了,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拿著這支煙來中央巡捕房找我。”程千帆起身,拍了拍女人姣好的後背,淡淡說道。
看著程千帆離開的背影,丁瑜臉色連連變化。
不一會,另外一名舞女來到卡座坐下,點燃一支女士香煙,輕輕吸了一口,噴出一道煙氣。
丁瑜從女人的手中拿過香煙,猛抽了一口,卻是連連咳嗽。
“失敗了?”
“娜姐,程千帆很謹慎,但凡是要入口的東西,隻要是外人碰過,他都不會再去碰。”丁瑜點點頭,低聲啐了句,“怕死鬼。”
“怕死正常。”娜姐從丁瑜的手中拿回煙卷,“你嗓子不舒服,能不抽煙就不要抽煙。”
說著,她彈了彈煙灰,“程千帆遭遇過刺殺,還和張笑林有仇,這個人很惜命,自然會十分小心。”
“會不會引起程千帆的懷疑了?”丁瑜問道。
“不會。”娜姐搖搖頭,“程千帆好色之徒,你這樣的美人,他不可能不動心的。”
她的目光停留在桌麵上那支印了口紅印記的香煙上,“這不,小程總給你留了鴛鴦戲水的門票呢。”
丁瑜便紅了臉,拍了女人一下,旋即露出認真的表情,“娜姐,我還是覺得這個辦法……”
“上麵的命令,你執行就是了,不要多言。”娜姐深深地看了丁瑜一眼,淡淡說道,“這次的試探說明程千帆很謹慎。”
她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麵,“這麼看來,隻有等你成為了程千帆的床上嬌客,才好找機會下手。”
丁瑜垂著腦袋,不敢再說話。
“平常時候,少用這款口紅。”胡娜猶豫片刻,看了丁瑜一眼,終於還是小聲說道。
“我曉得的。”丁瑜心中一暖,點點頭。
……
程千帆從洗手間出來,侯平亮迎了上來。
“帆哥。”
“丁瑜是什麼時候來仙樂都的?”程千帆問道。
“大概是兩個月前。”侯平亮想了想說道,“據說是仙樂都這邊花了錢讓卡巴萊餐廳放人的。”
說著,他露出警惕的表情,“帆哥,這個女人有問題?”
“仙樂都有我們的人嗎?”程千帆問道。
“有,露露。”侯平亮說道。
“讓她暗中盯著丁瑜。”程千帆說道。
“是!”
“另外。”程千帆揉了揉太陽穴,“想辦法搞到丁瑜的口紅。”
“口紅?”
“就是丁瑜現在在用的那一支。”
“明白了。”
此時,一個西裝革履戴著墨鏡的男人在兩名男子的拱衛下進了仙樂都,此人站定,環視了一眼舞廳內的情況後,徑直朝著右側的卡座包廂走去。
“我們的客人來了。”程千帆手中把玩著金質打火機,輕笑一聲,“小猴子,你跟我過去,通知其他弟兄警戒。”
“是。”侯平亮點點頭,同時做了個手勢,隨著他這個動作,散雜在舞客中的幾名保鏢開始動作,兩人去了門口,一人去取了一杯酒,在舞廳裡四散走動,警惕的打量著四周。
……
“老板。”身高馬大的張魯靠近李萃群,壓低聲音說道,“看到程千帆了,他已經提前到了。”
李萃群嗯了一聲。
“程千帆帶了人過來,剛才他身邊那一個,是巡捕房的侯平亮,綽號猴子。”張魯繼續說道,“應該還有三個人,兩個人現在去了門口抽煙,還有一個在斜對麵晃悠。”
“盯著點。”李萃群緩緩說道。
“是。”
李萃群將身體靠在軟沙發的靠背裡,心中稍稍放心一些。
來到上海之後,他可以說白手起家,隻有一個親信貼身保鏢張魯,當時張魯身上連一支槍都沒有。
現在的情況比初來滬上之時,確實是好了很多,但是,隨著草台班子慢慢地建起來,他心中的不安全感也愈發強烈。
以前自己可能沒有引起重慶方麵的注意,但是,以後就說不定了。
今天臨出發前,清水董三再次致電大西路六十七號,告知他今天要見的是法租界中央巡捕房副總巡長程千帆。
隨後,便有人敲響了大西路六十七號的大門,送來了關於程千帆的資料情報。
李萃群是既驚訝,又不驚訝。
驚訝的是,這個人竟然是程千帆這個在法租界鼎鼎大名的小程總。
不驚訝的是,他早就聽聞這個小程總是較為親近日本的,考慮到程千帆在法租界的權勢,若是交好此人,可為一大臂力,清水董三介紹這個人和他認識,也在情理之中。
李萃群的腦海中思考著關於程千帆的情報。
其父程文藻,其母蘇稚芙是黨國烈士。
其祖父更是同盟會老會員,便是常凱申也要尊稱一聲顧之先生。
嗬嗬。
這樣的出身如此正統之人,竟然也和日本人勾勾搭搭。
李萃群心中冷哼一聲,嘴角揚起了一抹笑容,心中似乎也舒坦了許多。
……
砰砰砰。
卡座包廂那包著皮革的木門被敲響。
張魯走過去開了門。
“老劉大哥在嗎?”西裝筆挺的程千帆微微一笑,“程某應約而來。”
他的心中卻是膩味無比,不知道是日本人的惡趣味,還是李萃群的決定,竟然選擇用‘老劉大哥’這個暗號化名。
此化名是李萃群在紅黨時候用的化名。
“程總請,老板已經恭候多時了。”張魯微微側身,說道。
“猴子,你和這位兄弟在外麵,不要打擾我和老劉大哥談事情。”程千帆扭頭對侯平亮說道。
“是!”侯平亮點點頭,直接上前一步,就要關上房門。
張魯臉色陰沉下來,就要擠進房內。
“張魯。”李萃群說話了,朝著手下點點頭。
張魯這才冷哼一聲,退出門外。
侯平亮冷冷的看了此人一眼,從外麵拉上了包廂的門。
……
程千帆深深地看了坐在沙發上的這個男人一眼。
西裝革履,打了領帶,梳了大背頭,顯得額頭有些寬,雙耳不小。
對於李萃群這個叛徒,他早有耳聞,今日卻是第一次見到其人。
李萃群也在觀察程千帆,他故意沒有起身相迎,程千帆卻絲毫沒有‘年少得誌’的惱怒之態,反而倒背著雙手,煞有介事的打量起了包廂內的情況。
當然,也包括打量他。
“李先生之名,程某如雷貫耳啊。”程千帆直接坐在李萃群對麵的沙發上,微笑著,“正所謂聞名不如見麵,先生果然乃翩翩儒雅一君子。”
“程總聽說過我?”李萃群露出驚訝之色,說道。
“李先生,不,確切的說是李學長。”程千帆麵上帶笑,“我在同文學院求學之時,便常聽說有這麼一位極博學、出色的學長。”
聽聞程千帆如此說,李萃群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主動從沙發上起身,“原來是同文學院的學弟,李某此前不知,沒有親自相迎,學弟勿怪。”
程千帆爽朗一笑,和李萃群握手,“不不不,是我的不對,此前不知學長來了滬上,不然早該為學長接風洗塵的。”
兩人握著手,對視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
“娜姐,你的大衣。”一名侍應生小跑著過來,遞給胡娜一件大衣。
“嚇嚇儂。”胡娜接過大衣,朝著小夥子拋了個媚眼,轉身走向停在路邊等候的小汽車。
看著風姿綽約的女人上了車,小汽車啟動揚長而去。
侍應生臉孔漲紅,嘿嘿傻樂。
“怎麼樣?”車內,一個男人攬住胡娜的腰肢,輕輕摩挲,深吸一口氣,“我就是喜歡聞你身上這香水味。”
“失敗了。”胡娜搖搖頭,“程千帆很謹慎,沒有用丁瑜嘴巴碰過的香煙。”
“膽小怕死的家夥。”男人冷哼一聲。
“目前來看,隻有等丁瑜爬上程千帆的床,程千帆放鬆了戒備,丁瑜才好下手。”胡娜說道。
“便宜這個家夥了。”男人嘴角抽動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丁瑜精致美麗的麵容和姣好的身體,有些煩躁。
“德哥。”胡娜忽然歎口氣,“如果程千帆發現丁瑜引他抽煙土,會不會一怒之下……”
“不會。”蘇晨德搖搖頭,“隻要丁瑜做得聰明,即便是被發現了,也可以說是找樂子助興,程千帆雖然心狠手辣,對於女人卻很少會辣手摧花。”
胡娜扭頭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心中歎口氣。
蘇晨德這話也就騙騙幾年前不懂事的她,程千帆極少辣手摧花,那是沒有女人敢害他,若是得知丁瑜暗中加害,程千帆這種手上沾滿鮮血的親日分子,可不會心慈手軟。
“這種煙土是雲南那邊剛研製的品種,上海還沒有,一旦程千帆上了癮,此人便可為我所控製。”蘇晨德右手在胡娜胸脯摩挲,臉上露出振奮之色,“程千帆此人在法租界頗有權柄,控製了此人,我上海區便等於手握一大助力。”
說著,他右手一握,問胡娜,“薛局座對吳山嶽恨之入骨,我們也許可以嘗試通過程千帆除掉吳山嶽。”
“一切等丁瑜得手,控製了程千帆再說吧。”胡娜想了想說道。
她覺得蘇晨德太樂觀了,給她的感覺就是,蘇晨德想的太美好了,就好似一切都會按照他的謀劃順利進行一般。
這種感覺令胡娜有些不踏實。
“以丁瑜的姿色,程千帆這個色中餓鬼豈能不上當。”蘇晨德信心滿滿說道。
薛應甑任命他為中統上海特彆區區長,對他寄予厚望,其中特彆叮囑他,到了上海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除掉吳山嶽。
隻可惜,中統上海區幾次針對吳山嶽的刺殺行動都失敗了,反而折損了不少人手。
故而,蘇晨德另辟蹊徑,想著要通過控製程千帆來成事。
此外,僅僅是能夠控製法租界中央區副總巡長程千帆這件事做成了,也當得大功一件。
想到丁瑜這樣的美女下屬要被程千帆享用,蘇晨德心中火氣更盛,他親了親胡娜的脖頸,“今晚好好犒勞犒勞你。”
……
“真的不去家裡看看?”何關看著方木恒,問道。
此前護送方木恒來上海治傷,待方木恒蘇醒,脫離了生命危險後他便返回了青東遊擊隊。
此番重返滬上,便是準備護送已經傷愈的方木恒離開上海,前往鎮江茅山新四軍一支隊歸隊。
“不去了。”方木恒搖搖頭,“我的行蹤若是被發現,隻會給家裡帶來麻煩和危險。”
方木恒翻下百葉窗,看著遠端的那處宅子,心中湧動著對父母親、兩個妹妹的思念。
“等打跑了日本鬼子,若是還活著,再返家儘孝。”方木恒沉聲說道。
家國,有國才有家,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此乃中華民族五千年來最大之危急時刻,自從從花旗國毅然歸國那一刻,他就對自己說,自己的生命已經不屬於家,也不屬於自己了。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宅子的大門開了,遠遠看到三個人出來。
看著那兩人沿著巷子朝著這邊越走越近,方木恒的眼睛瞪大了:
是母親,還有妹妹筱葉,幼妹細妹。
“這天眼見得冷了,一會給你倆添置兩件厚衣裳。”方母對兩個女兒說道,說著,她輕輕地敲了敲楊細妹的腦袋,“新衣服就要新穿,可不許再藏著不穿了嘞。”
方木恒的目光濕潤了,他貪婪的看著從窗下走過、近在咫尺的親人。
“姆媽。”無聲的呼喚在方木恒的心底發出。
方母似有所覺,抬頭看了看天空,又看了身邊的兩個女兒,心底長歎一聲,“木恒吾兒,天冷了,你可好?”
ps:求訂閱,求打賞,求月票,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