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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盤問童學詠的時候,注意到童學詠曾經下意識的看向荒木播磨。
這令他心中警惕。
他當時便在心中猜測,童學詠極可能已經再度被審訊,且已經交代了更多的情報。
他此前在三本次郎手裡看到的審訊卷宗是假的,確切的說是不完整的。
這是因為他今天和汪康年的衝突,間接導致了紅黨苗圃的逃離。
故而,三本次郎有些起疑心,這是要試探他。
此外,他在某個瞬間看向牢舍內的時候,看到了童學詠揉了揉鼻子的時候,下意識的嗅了嗅手指,這是煙癮很大的人,犯煙癮的時候的一種下意識舉動。
通常這種情況下是剛剛抽完煙,或者是是比較接近的時刻抽了煙,手指還殘留有煙草的味道。
童學詠剛才抽煙了?
兩個細節一對照,程千帆立刻得出了判斷。。
他及時指出來童學詠的口供不對勁,缺少了南市紅黨和南市交通站的情況,而這將是特高課一舉鏟除南市紅黨的大好機會。
他的這個選擇顯然是正確的。
他再一次成功的通過了三本次郎的暗中試探。
當然,若是他沒有提出這個問題,也並不能說會被三本次郎認為有問題,畢竟他此前一直以來的表現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生性多疑的三本次郎的心中定然會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潛伏特工一旦被懷疑,哪怕是一絲絲懷疑,都意味著將來可能暴露
這一枚懷疑的種子,一旦生根,在將來某個時刻便可能發芽,對他帶來巨大的安全威脅。
程千帆眉頭微微皺起,三本次郎極為陰險狡猾,且生性多疑,此後麵對三本次郎的時候,他必須更加謹慎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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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三本次郎訓斥他的時候,斥責他‘膽小無比,一顆手榴彈便令他嚇得哆嗦,站都站不穩了’!
就是這句話,看似很正常的一句話,卻引起了程千帆的警覺和濃重的興趣。
此次被‘手榴彈’襲擊事件,包括隨後同汪康年的手下的槍戰,程千帆儘管表現的情緒激動,頗為躁動不安,但是,在外人麵前,絕對沒有表現出嚇得哆嗦、甚至是站不穩的樣子。
相反,小程巡長當時是非常強勢、霸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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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三本次郎的這句看似沒有問題的隨口訓斥之語,實際上蘊含了極為重要的信息。
……
程千帆起身,踱步。
他來到窗台邊。
夜色如墨。
沒有星月。
起風了,吹在人身上有種刺骨的冷。
他彈了彈煙灰,風一吹,有煙灰飄落在貓咪的身上。
程千帆的臉上露出歉意的表情,將貓咪抱過來,輕輕拍打了兩下。
繼續回到窗台邊趴著的貓咪看了一眼主人,將腦袋移向窗外。
有腳步聲傳來,貓咪的耳朵豎起來。
是白若蘭帶著小寶上樓梯的聲音,貓咪的耳朵又放下,還打了個哈欠,舔了舔爪子。
程千帆新取了一支煙,在手中翻花一般轉動。
他現在可以確定一點,當時在台拉斯脫路警察醫院用望遠鏡觀察自己的人和日本人有關,確切的說是和特高課有關。
有兩個可能,其一,是有特高課的人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或者是因為某個任務,當時正在台拉斯脫路醫院,或是潛伏在此處,或是意外在此,總之此人注意到了他,並且用望遠鏡觀察他,此人將觀察到的情況彙報給了三本次郎。
還有一種可能,當時三本次郎正在法租界警察醫院,甚至於用望遠鏡觀察程千帆是就是三本次郎本人,最不濟三本次郎也是就在現場。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三本次郎在醫院,他悄悄前往台拉斯脫路警察醫院所謂何事?
找(見)人?
安排事情?
如果三本次郎當時不在警察醫院,那麼,當時在醫院暗中窺探觀察他的那個人是誰?此人因何出現在醫院?
程千帆劃了一根洋火,點燃香煙,輕輕吸了一口。
看來,台拉斯脫路警察醫院裡有著不為人知的人和事啊。
……
第二天上午。
小程巡長坐在車子裡,打著哈欠。
李浩開著小汽車,熟練的一個右拐彎,切入了薛華立路。
距離中央巡捕房的大院子還有約莫一華裡的時候,程千帆瞥了一眼窗外,他看到一輛黑色的雪鐵龍小汽車停在了路邊。
車子前引擎蓋打開,一個人正在修理車子。
當兩輛車交錯而過的時候,修車的男人抬起頭擦拭額頭的汗水,清晨的陽光穿過道邊樹的枝枝丫丫,投在了此人的身上。
斑駁的陽光下,程千帆認出了這個男人。
高蘭!
杭城紅黨的行動隊隊長,曾經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浙西遊擊隊手槍隊隊長。
高蘭是‘包租公’在杭城時候的手下大將,不知道什麼時候竟也調派來到上海了。
看到高蘭。
程千帆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天在杭州賣魚橋碼頭發生的事情。
他想起了當街鳴槍、用自己的生命發出示警的那名地下黨員。
想到了這名同誌犧牲前嘴巴裡呢喃的‘對不起’。
程千帆垂下眼瞼。
沒有和高蘭發生目光上的交集。
他不認為高蘭是在此地特意等他。
他的身份是高度機密,‘包租公’是決然不可能向高蘭透漏他的身份的。
還有一點,那便是房靖樺並不知道他認識高蘭。
此前,程千帆回歸組織的調查過程中,組織上隻是以結果來倒查,證實了杭城紅黨方麵確實是收到了示警情報,並不知道傳遞情報之人是誰,更不知道具體細節。
此後,房靖樺調來上海工作,彭與鷗在離開之前向房靖樺通氣,告知了‘火苗’的潛伏身份,但是,也並未就前情之事的細節相告。
故而,房靖樺是不知道此事的。
那麼,高蘭出現在中央巡捕房附近,隻有兩種可能,一個是來此執行某個任務,或者是這純屬意外,高蘭的車子拋錨了。
……
“汪康年可能要被釋放了。”
甫一到巡捕房,程千帆去拜見代理總巡長金克木,便被告知了這個消息。
就在昨天深夜,大道市政府向法租界當局提出嚴正抗議和交涉,要求法租界釋放大道市政府警察局偵緝隊隊長汪康年以及其手下一行多人。
法租界當局壓根根本沒有理會。
不過,就在今天一大早,日本駐滬上總領事館副總領事岩井英一親自造訪法租界,就此事進行了交涉。
日本方麵態度強硬。
法租界當局儘管心有不甘,但是,也不敢太過激怒日本方麵。
最終,在日本人有選擇的讓了一小步
大道市政府願意向在此次誤會事件中不幸被誤傷的皮特先生支付醫藥費和一定的慰問金之後,法租界當局已經鬆口,考慮釋放汪康年等人。
是的,掏錢賠錢的是大道市政府,此事和日本方麵沒有任何關係,儘管如此,日本方麵依然是很摳字眼,隻同意大道市政府用了‘慰問金’的字眼,不同意用‘賠償金’。
“太荒唐了。”程千帆聞言,情緒有些激動,“是他們先開槍襲擊皮特和我的,怎麼能就這麼放了他們?”
“此事已成定局。”金克木搖搖頭,“日本人氣焰囂張,租界當局也不好太過刺激他們。”
“此例不可開啊,金總。”程千帆急切說到,“這次他們對皮特和我動手,都能夠如此輕鬆放過,以後那還了得?”
“有意見你和費格遜警監去說,和我說沒用。”金克木沒好氣說道。
同時,他的內心是既憤怒又有些高興的。
憤怒的是日本人氣焰囂張。
高興的是,謹以此事件來說,汪康年是日本人的狗,日本人強壓法租界放人,這勢必令遭遇了襲擊的程千帆很不滿。
如果經過此事能夠令程千帆和日本人的關係出現裂痕,甚至是令程千帆看清楚日本人的險惡麵目,這反而是一件好事了。
“我就不信了,沒有說理的地方去了!”程千帆義憤填膺說道,“這法租界還是不是法國人的天下了?!”
看著程千帆憤而離去的背影,金克木嘴角揚起一抹弧度,搖搖頭。
大約兩個小時後,金克木收到了消息。
大道市政府方麵除了向法租界政治處的皮特中尉支付醫療費和一定的慰問金之外,又增加了一項開支
他們向此處誤會事件中受到驚嚇的中央巡捕房三巡巡長程千帆支付一筆關懷慰問金。
金克木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本以為程千帆是因為日本人包庇汪康年而憤怒。
卻是沒想到,程千帆暴跳如雷的原因和他所想的不同。
……
“憑什麼皮特有慰問金,我沒有?”程千帆和袁開洲吃酒,打了個酒嗝,說道。
憑什麼?
就憑他皮特是法國人,咱們隻是中國人。
袁開洲心中想到。
不過,程千帆竟然真的從所謂的大道市政府那裡要來了驚嚇慰問金,這著實令袁開洲驚訝不已。
“程老弟,老哥我對你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袁開洲豎起大拇指,“能夠讓日本人低頭,你是這個。”
“什麼日本人?”程千帆唆了一口酒,“是大道市政府。”
“對對對,是大道市政府。”袁開洲哈哈大笑。
兩人又吃酒閒談了好一會,程千帆才告辭離開。
看著程千帆離開的背影,袁開洲的笑容收斂,陷入了沉思。
程千帆突然找他吃酒,這令他頗感驚訝。
雖然客觀來說,兩人關係不遠不近,一起吃酒倒也不算太意外,但是,袁開洲不敢大意。
莫不是自己暗中派人調查程千帆的事情走漏了風聲?
總不能是專門來一起吃酒罵梁遇春的吧。
程千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也是搖搖頭。
他此前在自己辦公室看到梁遇春的車子經過路邊的時候,停了下來,和正在修車的高蘭說了幾句話。
隨後,高蘭便修好車,駕車離去。
程千帆將這一切看在眼中。
不過,他沒有輕舉妄動。
一方麵,組織上對於潛伏者有著嚴格的要求,不能發生橫向聯係
即便是意識到某個人可能是自己的同誌,也要假裝沒看出來,更不可有直接或者間接的刻意接觸。
程千帆自然不會犯錯誤。
他選擇冷眼旁觀。
至於他去找袁開洲吃酒,則是特意‘交好’,袁開洲和梁遇春的關係也不算好,兩人之間多有齷齪,程千帆趁機在袁開洲的麵前罵了梁遇春幾句,引起袁開洲的‘共鳴’。
……
汪康年是下午的時候被放出來的。
本就被小程巡長暴揍,又遭遇了刑訊,汪康年樣子有些淒慘。
他躺在了擔架上,被大道市政府警察局的人抬著。
小四站在擔架旁邊,不時地彎腰詢問汪康年的情況。
“大哥,程千帆來了。”小四突然彎腰對汪康年說道。
擔架停了下來。
小四扶著汪康年抬起頭。
汪康年便看到小程巡長從一顆法桐邊上走過來,慢慢悠悠的走著,手裡還拎著一包東西。
下午的陽光照射下來,愈發顯得此人身形挺拔。
走到距離擔架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小程巡長停下腳步,將手中那包東西高高拎起,“汪隊長,這是我特意為你抓的藥,對治療跌打損傷有奇效。”
他微笑著,笑容溫和,“你放心,用了我的要,保管好得快。”
汪康年的眼珠子都是紅的,盯著程千帆看。
他的嘴巴動了動。
小四走過來,雙手要接過藥包,“大哥說謝謝程巡長的好意,來日定當厚報。”
“客氣了。”程千帆嘴角揚起一抹弧度,直接將手中的藥包一拋,正好落在擔架上,砸在了汪康年的身上。
汪康年被砸的引動了傷勢,發出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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