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的內心是雀躍的,他沒想到竟然在今村兵太郎這裡得知了西田正雄的消息。
按照今村兵太郎所述,西田正雄受到‘帝國’大本營的委派,來到上海出任上海派遣軍特務部總務班班長,統籌管理領導上海方麵之特務機關工作。
“先生。”程千帆驚訝問道,“岩井公館也要受到帝方的領導?”
說著,他隨手拎起暖水瓶給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續水,並且將另外一個茶杯撤下,放在門口的案幾上。
“這倒不至於。”今村兵太郎搖搖頭,正在籌建中的岩井公館獨屬於岩井英一總領事領導,並非軍方特務機關。
“不過,現階段情況特殊。”岩井英一沉思片刻說道,“西田將軍目前擔任的這個職務,隻是暫攝,統籌領導上海各機關,我方也不可避免受其管轄、影響。”
說著,今村兵太郎看著程千帆,“帝國占領上海已成必然之勢,屆時租界將成為上海反日力量躲藏之地,西田正雄將軍的目標是加強對租界的管控,最大限度的壓縮上海反日力量的活動範圍,最終完全肅清。”
“上海是遠東最大的城市,占領上海隻是第一步。”今村兵太郎看著畢恭畢敬停自己‘講課’的宮崎健太郎,心中甚慰。
“宮崎君,說一說你對上海的看法。”今村兵太郎突然‘提問’。
“上海是中國的經濟中心,是遠東最大的城市。”程千帆邊說邊思考,“上海列強林立,除了我大日本帝國之外,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蘇俄、德國,乃至是荷蘭、意大利等等都在上海有利益所在。”
程千帆停頓了一下,思忖,“帝國占領了包括北平、天津這樣的中國大城市,但是,上海這座城市是更為特殊的存在,帝國不僅僅要占領上海,還要穩定上海的局勢,讓這座遠東最大的城市在帝國手中熠熠生輝。”
“還有呢?”今村兵太郎讚許的點點頭,問了句。
“還有就是,向英美法等歐美列強展示大日本帝國的威嚴!”程千帆輕咬牙齒說道,嚴肅的表情中帶著幾分狂熱。
“正是如此。”今村兵太郎撫掌大笑。
宮崎健太郎是一個聰明的年輕人,不過,聰明歸聰明,此前的眼界、知識麵有限,分析和看待問題較為局限,現在,不枉他對宮崎健太郎惴惴教誨,這個年輕人取得了長足的進步。
這種培養自己看好的年輕人取得進步的成就感,令今村兵太郎非常欣慰、開心。
儘管今村兵太郎沒有明示,但是,言語中表露出來的潛在意思,程千帆領悟到了。
西田正雄想要將日本特務機關的觸角延伸到租界的各個角落,管控租界,絞殺以租界為藏身之處和活動據點的反日力量。
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哪一方,隻要能夠幫助西田將軍完成初步管控租界的目標,都將受到西田正雄將軍,整個上海派遣軍,乃至是軍部、大本營的認可和青睞。
今村兵太郎,不,確切的說是今村兵太郎背後的岩井英一,延至其正在籌備的‘岩井公館’,想要借這個機會展露力量、表現一番。
或者,更加直白的說,這是在上海派遣軍、軍部、外務省、大本營乃至是內閣麵前露臉的機會。
有鑒於‘宮崎健太郎’的特殊身份、其在法租界勢力和潛在影響力,程千帆在日本方麵管控租界的計劃中,能夠起到頗為巧妙和重要的作用。
“三本君可能出於一些考慮,不便向你直言。”今村兵太郎的臉上是師長欣賞學生的笑容,“這是你的機會,宮崎君,好好把握。”
這一句話的潛在意思,程千帆也立刻領悟到了
三本次郎對你不夠重視和坦誠。
我很重視你,欣賞你,故而並無不可說之事。
這是你在帝國重要將領、乃至是帝國高層麵前露臉的機會,是我指點你,給你的機會,那麼,你要明白你的立場了!
程千帆感激涕零,恭恭敬敬的向今村兵太郎鞠躬一禮,“先生對宮崎的教誨和厚愛,宮崎感銘肺腑,帝國驕陽永不落,在宮崎心中,先生便如同富士山一般巍峨,宮崎早就立下誓言,此生追隨先生,為先生馬首是瞻。”
這話有些肉麻啊,今村兵太郎心說。
然而,他聽著著實喜歡,非常滿意。
……
離開今村府邸,程千帆撐著雨傘,步行一段距離。
確認沒有人跟蹤之後,他又折返百餘步,進了一個巷子,從巷子中部的一個小路走出來。
他看了看四周,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小轎車。
程千帆正要敲車窗玻璃。
車窗玻璃被搖下。
“帆哥。”李浩說道。
“不錯。”程千帆露出笑容,“夠警覺。”
程千帆上了後排座位,看到座位上放的生煎饅頭,直接用手撚起一隻,塞進嘴巴裡,滿意的點點頭。
扭頭看到帆哥吃得開心,李浩咧嘴笑,“帆哥,去哪裡?回延德裡麼?”
“回你家。”程千帆說道,“車子你開過去,你的洋車子借我用一下。”
“曉得了。”李浩聞言,便知道帆哥還有要事要做,便不再囉嗦,直接打火啟動車子。
程千帆一邊吃著生煎饅頭,一邊想事情。
他剛到今村兵太郎家的時候,那個從樓上下來的、五十餘歲、矮胖男子是誰?
他此前從未在今村兵太郎家中見過此人。
首先,今村兵太郎在書房與此人會晤,且今村兵太郎下樓、親自送此人離開,這足以說明今村兵太郎對此人相當重視
無論是因為此人是今村兵太郎親近、親信之人,還是這個人的身份、地位的原因令今村對他態度親近,都說明這個人不簡單。
此外,在今村兵太郎的書房,程千帆拎起暖水瓶給今村兵太郎的茶杯續水,將另外一個茶杯撤下。
另外那個茶杯,料想應該是此前那個矮胖男子使用的。
暖水壺隻有半壺水,這說明兩人多次續水,進而說明兩人此番會晤時間較長。
此外,兩個茶杯的水都已經涼了。
程千帆計算了一下,從他進入到今村兵太郎的房間,到他主動幫今村續水,也就是幾分鐘的時間,十月初的上海,暫時還並沒有太多涼意。
茶杯裡的水,不可能涼的這麼快的。
此外,客人用的茶杯裡的水隻有四分之一了。
這說明,今村同來訪者最後時刻隻顧著交談、商討事情,以至於忘記給客人續水了。
今村兵太郎素來重禮節。
什麼事情,竟然令主人忙的忘記給客人續水?
再聯想到矮胖男子離開之時陰沉的臉孔,說明兩人顯然不是在敘舊、聊一些風花雪月的事情,定然是在商量大事,甚至可能還因為某事有分歧、發生過爭吵。
程千帆的腦子裡像是放電影一般,‘構建’矮胖男子與今村兵太郎此番會晤的‘過程’,兼回憶此人的一些細節。
男子走路的時候,右腳比較重,重心在右腳,說明左腳有傷病,不一定是受傷導致,也可能是老年人腿腳不好,腿腳略不利於行。
該男子與今村兵太郎說話的時候,用的是日語,有一定的口音。
這種口音,程千帆微微皺眉,他一時之間無法判斷這是日本哪裡的口音。
這個五十餘歲的矮胖男子,引起了他極大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