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昌苼說不能報巡捕房。
青布大褂男子提出質疑,“我明白你的擔心,我們最好儘量避免和巡捕接觸,但是,發生了闖空門案件,不報警豈不是會引起懷疑。”
“所以我剛才立刻反鎖了門。”昌苼苦笑一聲,“現在我們反而還要期待這夥蟊賊不被巡捕抓住。”
說著,他看向對方,“阿震哥,幸虧你回上海了,不然我不知道還會被關多久,小嶽他們還好吧。”
林震沒有回答,他從身上摸出煙盒,取了一支煙,拿在手中,連續劃了兩根火柴都沒有點燃。
看著林震顫抖的手,昌苼的表情變了。
“出了什麼事?”他問。
“小嶽、阿金還有小衛,他們三個都犧牲了。”林震雙目含淚,咬牙說。
“什麼?”昌苼猛然起身,卻是因為低血糖,身體搖晃了兩下,險些暈倒。
“兩個月前,埔裡日軍警察所連夜出動,抓捕小嶽他們,小嶽打傷一名日警,他自己也被日本人殺害,阿金和小衛被日本人抓住,折磨了好幾天,幾乎不成人形才被殺害。”林震嘶啞著嗓子說道。
……
驟聞噩耗,昌苼麵色慘白,痛苦至極,用力一拳砸在牆壁上,隨後頹然坐在椅子上,雙手掩麵,淚水順著指縫流下來。
“小嶽他們都是好樣的,死了也可以堂堂正正去見祖宗!”林震長長歎息一聲,“將來寶島回歸,他們的事跡會流芳百世,全中國人都會知道他們的名字。”
“華北都要沒了,上海眼看著也要淪陷。”昌苼喃喃說道,“寶島還有回歸的那一天嗎?”
兩人的雙眼對視,沉默良久。
然後,都笑了,笑中帶著三分慘然、三分迷茫、三分堅定,還有一分愴然。
日本人占領寶島四十多年了,他們的父輩便高舉抗日大旗,頑強抵抗日軍的占領和侵略。
無數父輩英勇犧牲,到了他們這一代,依然前赴後繼,流血犧牲。
也許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寶島解放、回歸祖國的那一天,但是,除非犧牲了,他們鬥爭的腳步不會停歇。
如果他們這一代人放棄了抵抗,選擇當亡國奴,他們的後代將世世代代當亡國奴,寶島將永無回歸祖國的那一天!
唯死而已!
……
中午時分,程千帆回到巡捕房,溜溜達達來到政治處找皮特喝酒。
“費力已經放行了,達新鋼鐵廠的人員和設備通過關卡了。”皮特和程千帆碰杯,說道。
程千帆點點頭,露出滿意的笑容,他小程巡長向來拿錢辦事,事關名聲。
事實上,這件事的關鍵在於皮特願不願意幫忙去疏通。
隻要皮特點頭,這件事就基本上不會出問題。
皮特的枕頭風一吹,露絲小姐的父親出麵發話,費力絕對不敢不聽令。
程千帆了解費力,這個胖子雖然一門心思要抱住日本人的大腿,但是,他也絕對不會放棄自己在公共租界的權利和地位的。
費力是聰明人,他很清楚日本人看中的是他哪一點。
如果他沒了公共租界巡長的職務,日本人絕對不會多看他一眼的。
所以,英美公共租界高層發話,他不敢不聽。
……
“我在考慮將琳達和孩子送回馬賽。”皮特說。
“你擔心日本人占領上海後會對租界用兵,進入租界?”程千帆問道。
“不不不,這一點我絲毫不擔心。”皮特搖搖頭,表情驕傲說道,“日本人不敢挑釁強大的法蘭西。”
“那你擔心什麼?”程千帆驚訝問。
“聽聽這轟炸聲音,還有槍炮聲。”皮特指了指窗外,在華界和虹口,此時此刻顯然激戰正酣。
他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我隻是有些感觸,在這樣的環境中,令人壓抑,女人和孩子應該遠離戰爭的喧囂,全世界都沒有比強大的法蘭西更加安全的地方了,所以,我準備安排琳達和孩子回馬賽。”
“你也回去?”程千帆立刻問。
他是不希望皮特回法國的,有皮特這個前法軍少尉、現任法租界政治處查緝班副班長在,以兩人之間的友誼,特彆是已經建立的緊密利益關係,程千帆在法租界,在巡捕房都能夠受益良多。
“不不不,我不回去。”皮特搖搖頭,“我的事業在上海。”
程千帆疑惑的眼神瞥了皮特一眼,他嚴重懷疑皮特要將妻子、孩子送回法國,是因為琳達母子的存在,妨礙這家夥拈花惹草了。
“程巡長,你的電話。”一名巡捕跑來,敲門說道。
“曉得了。”程千帆拿起警帽,拍了拍,然後將警帽扣在了腦袋上,和皮特打了聲招呼便離開。
……
“巡長,您辦公室的電話一直響,我就進來接了,是一位黃老板打來的,我對他說,三分鐘後再打來。”巡捕魯玖翻說道。
“曉得了。”程千帆點點頭,“你去吧。”
魯玖翻識趣的離開,順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程千帆看了看腕表的時間,隨手拉過轉椅坐下,雙腳翹在桌麵上,手中拿了一支鉛筆轉啊轉的。
他的腦中在快速思考。
荒木播磨這個時候找他做什麼?
中隊和日軍正激烈廝殺,上海特高課的注意力也大多放在戰事之上。
此前程千帆還詢問三本次郎,他願意為帝國戰爭服務,有沒有任務交代與他,三本令他老老實實在巡捕房當差,隱蔽待命。
程千帆甚至從三本次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嫌棄。
很顯然,三本看不上他的軍事素養。
……
一分十一秒後。
叮鈴鈴。
桌麵上的電話鈴聲響起。
“我是程千帆。”程千帆拿起話筒,聲音平靜說道。
“程巡長,我是老黃。”荒木播磨說道。
“黃老哥,有些日子沒見你了,發財發財。”程千帆笑說。
“前番多謝程老弟緩一手,老哥感激不儘,老弟中午來我這邊,我做東,這邊已經安排好了,順便把上個月的那筆貨款與老弟結了。”荒木播磨說道。
“不急,不急。”程千帆爽朗一笑,他看了看外麵的天空,聽得荒木播磨繼續盛情相邀,便點點頭,“那千帆便叨擾了。”
掛掉電話,程千帆陷入沉思。
現在就是中午了,荒木播磨說中午請他吃飯,意思就是現在就要見他。
到底是何事,竟然如此緊急。
……
漢斯診所。
彭與鷗與躺在病床上,麵色蒼白,依然很虛弱的‘苗先生’握手,“老苗,我早就說了,革命沒成功,你不會倒下的。”
羅濤曾經用過苗衛國的化名。
“這次多虧了你和組織上其他同誌。”‘苗先生’微笑說,“我欠上海的同誌一條命,將來一定多乾掉幾個反動派。”
彭與鷗聽到‘苗先生’的話,笑了笑沒說什麼。
國府方麵采取北和南剿的戰略,十萬大軍圍剿浙南紅色遊擊武裝,‘苗先生’全家更是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可謂是仇深似海。
現在的問題不是南方紅色武裝不願意和談,而是國府方麵想要在抓緊時間先滅掉南方遊擊隊,然後便可以對全國公眾說,‘南方沒有紅色武裝了,自然無需和談’。
且國府方麵上個月假借和談名義將閩粵邊近千名遊擊隊員騙下山,然後在縣城‘甕中捉鱉’、重兵圍剿之事,可謂是陰險、惡劣至極。
“戰場形勢如何?”‘苗先生’表情凝重問道,“你同我說說,這一醒來就滿耳朵都是槍炮聲。”
……
自來火行東街。
虹口那邊已經打成一片,三本帶領上海特高課已經秘密撤離,人員分散在各個秘密據點。
這是其中一個臨時據點。
程千帆來到此地同三本會麵。
房子外麵的拐角,一個乞丐模樣的男子縮在角落。
乞丐的視線同程千帆對視,然後拿起碗裡的燒餅,喊了一嗓子,“謝大老爺賞!”
程千帆這邊輕輕敲了敲門。
門立刻就開了。
“課長在裡麵等你。”荒木播磨說道。
程千帆點點頭,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四周,粗略估算了一下,隻是他已經發現的就至少有五名守衛。
“課長。”程千帆進屋,畢恭畢敬的向三本次郎行禮,“您這麼著急召見我,出了什麼事情?”
“你看看這個。”三本次郎將一份電文遞給了程千帆。
程千帆接過電文,入目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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