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了老黃,彭與鷗就直截了當的問了這個問題。
“秦迪並不笨,也不傻,隻是缺乏地下工作經驗。”老黃想了想說道,“如果是在彆的工作場所,他的表現雖然不能說優秀,最起碼勉強合格。”(ps1)
“問題是,這裡是巡捕房,沒有一個善與之輩,當然,秦迪是一個例外。”老黃說道,“這就需要我們的潛伏同誌非常機靈。”
彭與鷗看了老黃一眼,他聽出來了,老黃瞧不上秦迪。
“‘魚腸’同誌,你是如何確認秦迪的身份的?”彭與鷗表情嚴肅問道。
老黃便告知彭與鷗,他暗中關注秦迪一段時間了,此前便基本上確認秦迪是我黨同誌,今天注意到秦迪指甲縫裡的油墨,便暗中用融化的仁丹幫助秦迪消除隱患。
彭與鷗深深地看了‘魚腸’一眼。
隻是指甲縫裡的一點點油墨,多麼細微的一件事,卻先後引起了‘魚腸’和‘火苗’兩位同誌的注意。
先是‘魚腸’用仁丹暗中幫助秦迪消除隱患。
然後,因為秦迪的剪指甲的細微‘反常之處’,‘火苗’也注意到了秦迪,暗中出手再度幫其消除隱患。
彭與鷗竟有些無話可說的感覺。
現在,彭與鷗承認秦迪在巡捕房潛伏是不合適的。
不過,在他看來,不是秦迪表現太糟糕,而是因為‘魚腸’和‘火苗’太厲害了。
在兩名王牌特工的眼中,秦迪這樣的小年輕自然是漏洞百出了。
……
“彭書記,我再度重申一下我的個人意見。”老黃說道,“我認為組織上安排秦迪這麼一位缺乏地下工作經驗的年輕同誌潛伏在危機四伏的巡捕房,這本身就是極為不合適的。”
“我也說說我的看法吧。”路大章說道,“老黃能夠看出來秦迪‘有問題’,當然,這是因為老黃有極為豐富的地下鬥爭工作經驗,巡捕房內,有老黃這種水準的巡捕不多。
其他人也許會認為秦迪表現的太過公正,或者說是太幼稚,不一定會懷疑他是紅黨。
或者說是有所懷疑,但是,礙於金克木的麵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打算深究。”
“但是——”路大章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以我的了解,中央區巡捕房有幾個人是極為狡猾、危險的。
譬如說總巡長覃德泰、探長趙樞理,以及翻譯修肱燊等等。
這些人平素和秦迪的接觸極少,對於秦迪來說,這是萬幸,不過,以秦迪所表現出來的水平,一旦引起這些人的注意,暴露是遲早的事情。”
“還有程千帆。”老黃掐滅煙蒂,說道,“這小子我看不透,我懷疑程千帆早就注意到秦迪了,隻不過,這個眼裡隻有錢的小子,礙於金克木的麵子,一直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確實是有這種可能性。”路大章皺了皺眉頭,“雖然我和程千帆接觸不多,但是,一個年輕巡捕,能夠這麼快爬到巡長的位子上,這不是光有後台就可以的,肯定要有些本事。”
……
彭與鷗表情凝重,“同誌們,我明白你們的擔心,也代表組織上了解了你們對此事的態度和建議,關於秦迪同誌的下一步工作安排,我會慎重考慮你們的意見的。”
說著,他從兜裡冒出煙盒,自己拿了一根,示意兩個人自己拿煙抽。
路大章給老黃拿了一支煙,自己也拿了一支煙,摸出洋火,給兩人點火後,自己也點燃了香煙,輕輕抽了一口。
“秦迪同誌並非組織上安排打入巡捕房內部的,在申請入黨考察期間,他的家人走了金克木的關係,安排他進了巡捕房。”彭與鷗解釋說道。
他本可以不必解釋的,不過,彭玉佩思忖之後,還是覺得有必要解釋兩句。
他不想給這兩名老同誌留下組織上行事不謹慎,不重視潛伏同誌之安全的誤解。
老黃與路大章聞言,臉色好看了許多。
這就對了。
事情捋清楚了,秦迪是家人安排進入巡捕房吃洋皇糧的。
然後,入黨考察期的巡捕秦迪正式加入了我黨。
所以,秦迪不是組織上安排打入巡捕房潛伏的。
他是‘順勢’潛伏在巡捕房。
當然,組織上對於秦迪的巡捕身份應該是比較看重的,這可以理解。
不過,很顯然,秦迪在巡捕房的潛伏工作做得不合格,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不僅僅是秦迪沒有地下工作經驗,而是因為秦迪實際上並不適合當巡捕!
……
“程千帆一直都不太喜歡秦迪,今天程千帆借題發揮,耍脾氣、打罵了秦迪,我認為這是一個機會,組織上可以命令秦迪以此為借口辭職,這是不會引起秦迪家人太多懷疑的理由。”老黃說道。
“這個機會要把握住,程千帆為人圓滑,也許過兩天他看在金克木的麵子上,又會安撫秦迪,做一個挽留的姿態。”
“我會認真考慮的。”彭與鷗點點頭。
關於組織上為何沒有及早安排秦迪從巡捕房辭職,涉及到組織紀律,彭與鷗還有一點沒有說
上個月,上海紅黨做了秘密調查統計,目前整個大上海,能夠聯係上、確認沒有問題的、在組織的黨員隻有三十七人。
此三十七人,就包括了‘魚腸’這樣的失聯後、經過組織考察後剛剛回歸的老同誌,以及一部分秦迪這樣的新近發展的年輕黨員。
從‘四一二反革命事變’到今天,整整十年了,大上海血雨腥風,那麼多同誌的鮮血染紅了滬上大地。
……
路大章駕車,載著彭與鷗離開了。
日軍進攻閘北,戰事爆發,法租界加強了夜間巡邏。
沒有路大章駕車相送,彭與鷗根本無法順利在夜間出行。
彭與鷗斜躺在後排座位上,身上淋了酒水,臉上蓋了帽子,假作喝醉。
沿途有巡捕崗哨盤查,路大章乾脆半開車窗,探出腦袋。
路巡長儘管被停職了,但是,作為法租界霞飛區的老資格巡長,且有霞飛區巡捕房副總巡長上官梧作為靠山,起複是早晚的事情,故而,巡夜的巡捕對於路大章都很客氣。
有的隻是探頭朝裡瞄了一眼,有的乾脆直接敬禮放行,檢查都沒有檢查。
這邊,老黃也熄了燈,一隻手拎著鋁飯盒,另外一隻手拎著大半瓶花雕酒,哼著小曲兒,步行約莫半小時,來到了薛華立路二十二號的中央巡捕房。
他是醫療室醫生,要值夜。
今天的值夜,對於老黃來說,不同以往。
他的任務是暗中保護在漢斯診所的‘苗先生’。
漢斯診所在中央區巡捕房轄區。
老黃的醫療室就在崗哨室靠內不遠處,如果中央區巡捕房夜裡有行動,老黃能夠第一時間知曉,並且及時找機會示警,乃至是出手相救。
……
“有情況沒?”康二牛洗了把臉,腳步輕輕走到窗口問。
“一切正常。”擔任警戒的同誌說道。
“你去睡吧,我來替你。”康二牛說。
“隊長,我沒事。”
“去,這是命令。”
“是。”
康二牛微微掀起沾了灰塵和油脂的窗簾,透過小窗盯著斜對麵的漢斯診所看。
夜色入墨,一切正常。
漢斯醫生在晚上的時候剛剛為‘苗先生’進行了手術,這幾天是最關鍵時期,隻要安然度過這幾天,‘苗先生’脫離危險、蘇醒之後,上海地下黨組織才能稍稍鬆一口氣。
目前這種情況下,一旦有意外情況,昏迷的‘苗先生’根本無法安全轉移。
……
“康二牛?”
程千帆放下了望遠鏡,露出深思之色。
光線不足,他無法看清楚對麵房子窗口那張臉,隻能憑借印象去猜測
康二牛是滬上紅黨行動隊隊長,保衛‘苗先生’的任務,康二牛是當仁不讓的人選。
程千帆回到延德裡的家中,待小寶睡熟後,他又在家裡歇息了兩個小時,便悄悄從二樓翻窗離開。
按照西北總部的電令,他的任務是暗中保護前來上海治療傷病的‘苗先生’。
就在上午同彭與鷗街頭,得知漢斯診所是我黨的秘密診所,程千帆隨後便作了安排。
與漢斯診所隔了三個店麵的,有一家‘天涯照相館’,這是一個小照相館,沒有員工,整個照相館便隻有東家一個人。
下午的時候,天涯照相館的東家過馬路的時候不小心‘撞倒’了一個老太太,被訛詐五十塊現大洋。
照相館東家自然不依,大聲向巡街的巡捕喊話,投訴老太太碰瓷。
然後,照相館東家就被抓起來了。
罪名是蓄意傷人。
有那麼一些看不過去的市民要伸張正義,然後便被周圍群眾悄悄告知,‘看到沒,那個家夥是巡捕房三巡的,小程巡長的手下。’
市民大驚那個貪財好色、心狠手辣的小程巡長?
就是他。
小程巡長盛名在外,所有的質疑和聒噪聲沒有了。
倒黴的‘天涯照相館’的東家就這麼被抓起來了。
‘蓄意傷人’的照相館東家被抓,程千帆便得以鳩占鵲巢,以照相館作為臨時‘據點’,暗中警戒、保護‘苗先生’。
……
邁爾西愛路,一輛黑色的小汽車悄悄的停在馬路邊。
戴著帽子遮住麵容的彭與鷗下了車,來到文化製衣館的門口,輕輕敲了敲房門。
待屋內傳來了走路的聲音,彭與鷗放下東西,轉身離開,上了小汽車,消失在夜色中。
這邊,製衣館的小夥計楊新打開門,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四下無人。
他迅速的拿起門口地上的東西,關上房門。
打著手電筒來到後院,推開房門。
房內的白熾燈開著,窗戶都被毯子、被子蒙住,遮住燈光。
熊嘉尚接過楊新遞過來的盒子,打開來便看到了兩塊電池。
“電池!”劉大年驚喜的拿起電池,寶貝的不得了。
“楊新,小霍,外麵警戒。”熊嘉尚雷厲風行,說道。
“是!”
兩人立刻出了屋子,來到院子裡,一個在院落後門警戒,一個在通往前麵店鋪的門邊警戒。
……
“怎麼樣?”熊嘉尚詢問道。
“等一下。”劉大年換好電池,開機,盯著信號燈看,“太好了,可以了!”
熊嘉尚也是高興的點點頭,她自覺地拉開距離,走到了一旁,留給劉大年發電報的私密空間。
滴滴滴。
電波在漆黑的夜空傳播,跨越江河。
杭城。
“有信號了沒?”杭城紅黨領導房靖樺表情嚴肅,再度詢問。
“還沒有。”電報員搖搖頭,“房書記,你不要太擔心了,我估計是電台出了問題。”
“怎麼能不擔心啊。”房靖樺搖搖頭。
“有信號了!”電報員突然驚喜低呼,“有信號了!”
滴滴滴。
很快,電報員記錄下電文,交給了房靖樺。
房靖樺立刻拿著電文進入裡間,鎖好門,假裝在屋內翻找,隨便拿了一本書。
卻是從自己的身上摸出一個黑色的筆記本,封皮內卻不是筆記本,而是一本小說,對著小說開始轉譯電文。
“‘苗先生’已安全抵達上海,在少老板處安頓。”
房靖樺大喜,他知道,少老板實則指的是尚老板,也就是自己曾經的班子搭檔熊嘉尚同誌。
‘苗先生’安全抵達上海,看似是彙報說抵達上海,實則內涵玄機。
安全抵達的意思除了是字麵意思是上的安全抵達之外,還指的是已經完成了手術。
如若是說的是‘安全到達’,則是真正的字麵意思安全抵達上海,其他的並未提及。
……
天涯照相館。
程千帆看著窗外的狂風暴雨,並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在昨日的二十二點左右,台風過境帶來的大風大雨終於落下。
現在是淩晨兩點,窗戶外麵暴雨如注,漆黑的夜色中,什麼都看不清。
安徽,廣德,國民政府空軍廣德基地。
“集合,緊急集合。”
淒厲的哨音響起。
盛雲閣迅速穿戴完畢,隨同戰友們來到禮堂集結。
“雲閣,怎麼回事?”一名袍澤肩膀碰了碰盛雲閣,低聲問,“不是天亮才發動攻擊嗎?”
“不清楚。”盛雲閣搖搖頭。
“襟聲。”第五大隊24中隊副隊長梁紅雲低聲說。
盛雲閣以及嚴海文對視了一眼,趕緊閉嘴。
梁紅雲看了看窗外的風雨,他有預感,突然提前集合的原因和這大風大雨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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