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味亨是法租界中央區的一家開了兩年的新餐館。
這家的豆花燜豬腳做得相當不錯,街坊四鄰都很喜歡。
程千帆接過老板範老三遞過來的香煙,慢條斯理的翻了翻外賣賬本,“範老板,不是我故意為難你,有人告舉說吃了你家的豬腳壞了肚子。”
說著,他彈了彈煙灰,“你範老板不會是拿過了時辰的豬腳當外賣吧。”
“決不能!”範老三詛咒發誓,說自家決然乾不出這種缺德事,抱怨有人眼紅自家生意好故意誣賴。
“……雙龍坊313房,送餐人,羅瘸子。”程千帆心中暗喜,找到了。
在此前抓捕‘朱源’的行動中,他從竹柵欄裡發現的卡片上隱約可見是個亨字,他立刻就想到了這家有外賣服務的餐館。
嗅聞之下卡片上隱約可以聞到這家豆花豬腳的熟悉味道。
果不其然,這朱源叫了三味亨的外賣。
最重要的是,賬本上記錄的是,這是叫了三人份的外賣。
看著程千帆隨手翻看賬本,似乎非要查出個什麼,範老三心中暗罵,討好的摸出兩塊大洋,悄摸摸的湊上去。
“唔,範老板做生意一向本分,看來確是被人惡意誣告。”程千帆不著痕跡的收起兩塊大洋,將賬本遞過去,“好了,本本分分做生意,有我在,不用擔心這有的沒的的。”
“那是,那是,程巡官說的是。”
看著程千帆晃晃悠悠的離開了,範老三朝著地上隱蔽的吐了口口水,‘呸!’
不大會的功夫,範老三打聽到周遭其他的餐館也被程千帆‘查問’,被迫破財免災,尤其是死對頭六味居比自家多掏了一塊大洋,心情莫名好了很多。
……
“小陶,看來這程千帆也不是你所說的那般正直嘛。”在街角的一處酒樓,宋甫國看著程千帆美滋滋離開的背影,說道。
“宋老板,比起其他巡捕來,程千帆已經是好的了。”小陶給宋老板倒酒,“有些家夥拿錢不辦事,這程巡官心還沒有那麼黑,你要做生意,找他這樣的,比那些黑心的家夥要可靠的多。”
宋甫國輕笑一聲,巡捕吃拿卡要,撈點外快,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他並不在乎。
等店小二離開之後,小陶壓低聲音,“組長,我查過了,程千帆參與了抓捕行動,人是他抓住的,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和紅黨有仇,上去就揍,要不是有人攔住,那個紅黨且被打出個好歹。”
“哦?”宋甫國點點頭,這倒是個意外的消息。
他要招兵買馬,但是,也害怕被紅黨分子混進來,要是特務處的情報部門混進了異黨分子,這樂子就大了。
這小子對紅黨態度惡劣,倒是個好消息。
“挑個時間,你約他吃酒。”
“組長你要親自見他?”
“看情況吧。”宋甫國搖搖頭。
……
“老康,這宅子不錯啊。”
這是一處帶院子的宅子,前門在一條街上,後門在靠在另外一條街,院牆靠著另外一條街,一旦有異常情況,有利於突圍。
康二牛點點頭,這正是這處宅子的好處,所以他一直記著。
“老康,這宅子有問題嗎?”一個中年男子問道。
“這是以前的同誌為省委準備的安全屋。”康二牛說道,“大搜捕後,這宅子就空著了,我一直留意著,這裡應該沒有出過事,也沒有人居住過的樣子。”
說著,他抹了一把桌子上的浮灰,“目前來看應該是安全的,不過,也不能大意。”
“老康,看看我發現了什麼?”一個年輕人高興的喊道。
在一個抽屜裡的暗格,年輕人摸索出一張租約,不是這套房子的,是隔壁的一處很小的宅子的。
“準備這個房子的同誌,很細心啊。”中年男子讚歎說。
康二牛點點頭,“大壯,你去隔壁那個房子住,負責警戒。”
很顯然,隔壁的房子是為了保護這處宅子所準備的預警。
“老肖,你之前說去找《申報》的朋友拿照片……”
“彆提了,那個《申報》的朋友也被巡捕抓了。”老肖露出擔心的神情,“我現在懷疑那個朋友也是我們的同誌,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
程千帆拎著一盒吃食,拿著覃德泰親自開的手令,來到了巡捕房的看守所。
“鄭兄,一起?”程千帆衝著陪同來前來的一個巡捕說道。
“我就不去了,裡麵那味,太衝。”巡捕揚了揚手裡的燒雞和一瓶酒,“小程,謝了。”
程千帆笑了笑,沒說什麼,拎著吃食朝著裡麵走。
方木恒被安排的單間,看樣子是新換了乾草,倒是還算乾淨。
這是一個戴著眼鏡,身材瘦削,看起來很斯文的男子。
身上的西裝有些破了,可以看到幾道鞭痕和血跡,這不是受刑,估計是抓進來的時候不老實,被收拾了一頓。
其人麵對牆壁站著,正在大聲朗誦文章。
“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
程千帆安靜的看著,聽著。
金木恒的聲音洪亮,情緒高昂,聲音越來越大。
在這個狹窄的牢房內,這個瘦削挺拔的身影,和他朗誦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力量。
“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程千帆朗聲說道。
“你是誰?”方木恒聞言,扭過身來,審視的眼神看著這個身穿巡捕製服的年輕男子。
“木恒兄之名,如雷貫耳。”程千帆沒有回答,直接拿了鑰匙開了牢門,慢悠悠的進去,將食盒輕輕放下,才開口說道。
“我不認識你。”金木恒冷冷說道。
“我也沒想到第一次見麵,會是在如此場合。”程千帆微笑,伸出手,“常聽筱葉提起你,程千帆,木恒兄,初次見麵,請多指教。”
“程千帆?”方木恒盯著程千帆看了好一會,沒有握手,冷笑一聲,“是你,小妹對你頗為推崇,沒想到大好男兒,披了這一身狗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