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工部衙門。
範景文正在看公文，卻見禮部尚書李建泰推門而入。
“李公，有何指教？”
範景文趕忙上前打招呼：“李公請坐，快來人，看茶！”
禮部尚書和工部尚書都是尚書，都是朝廷的二品大員，實則身份完全不同。
六部當中，吏部、禮部為上，戶部、兵部次之，刑部、工部身份最低。
因此，範景文看見李建泰，態度十分恭敬。
李建泰也不客氣，直接說道：“範尚書，你們工部最近是什麼情況？竟做些沒規矩的事。”
範景文眉頭微微皺起，陪著笑說道：“李公此言，從何說起啊？我工部最近忙的不可開交，朝廷要修建忠烈祠，重修山海關，還要給城北的百姓修房子，您看這偌大的工部衙門，根本沒剩幾個人，全都出去忙了。”
這時候，有書吏端茶過來。
李建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淺啜一口。
“老夫知道你們忙，可是，做事總要有個章法吧？”
“這……工部究竟哪裡做的欠妥當，還請李公直言。”
“還需要老夫直言？你遞交的修建忠烈祠章程，兩百八十萬兩預算，可不是個小數目！”
範景文隻好說道：“陛下有旨，忠烈祠的規格要向太廟看齊，李公掌管禮部，應該很清楚，如此巨大的工程，兩百八十萬真的不多。再者說，這個預算經戶部核準，已經上奏陛下，您覺得還有什麼問題？”
李建泰輕笑一聲，說道：“兩白八十萬兩倒也合適，隻不過，你那些采購名單，竟有五成以上用的新鋪子，你可知新鋪子是否可靠？倘若原材出了問題，後果不堪設想！”
範景文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意思。
朝廷每當有重大工程，都需要大量采買原料。
比如興修水利，都要從當地征勞役，雇民夫，還要采買石料、石灰、磚瓦等。
此番修建忠烈祠也是個大工程，兩百八十萬兩的預算當中，有兩百萬都是材料錢。
北京城中，有一些老牌店麵，專門就是做這些生意。
這些店的路子很寬，通常和朝廷高層有聯係，或者直接就是某些官員開的。
兩百萬兩的采購預算，相當於一大塊肥肉，自然會被人盯上。
範景文笑著說道：“原來李公為此事而來。”
李建泰神情有些不悅，說道：“這可不是小事，忠烈祠是我大明百年工程，原料上絕不可馬虎。”
範景文點點頭，說道：“李公說的對，陛下也是這麼說的！”
“那是……什麼？”
李建泰臉色有些詫異，問道：“陛下還過問了采買至少？”
“誰說不是呢？”
範景文略帶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說道：“陛下看完忠烈祠的預算，直接派了錦衣衛去市麵上，挨家挨戶去問，最後硬生生將供貨的鋪子給換了，你說這……真是聞所未聞！”
李建泰若有所思，手中的茶杯也緩緩放下。
許久之後，他才說道：“陛下身為天子，當日理萬機，竟然操心這種邊邊角角的小事，豈不是，豈不是……”
範景文接過話來，說道：“李公說的對，陛下確實對忠烈祠太上心了，對了，還有修建民房的事，陛下也曾過問，還要求停將磚瓦預算砍掉。”
“沒有磚瓦，拿什麼修房子？”
“我當時也問過，陛下說了，就讓當地百姓自己燒窯，既能節省預算，又能給百姓找份差事，一舉兩得。”
“簡直胡鬨！”
李建泰臉色變得黢黑，說道：“修房子需要磚瓦，就讓百姓燒窯，修完房子怎麼辦？那些窯廠不是白修了？百姓們還是沒事做，有什麼用？”
“陛下還說了，修完房子，窯廠還要保留，燒出來的磚瓦可以賣錢。”
“這，這……農戶轉匠戶？還是轉商戶？這不是亂套了嗎？”
“李公，陛下已經頒下詔書，取消百姓戶籍和路引，以後不再區分農戶匠戶和商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李建泰臉色更加難看，搖著頭說道：“見狀胡鬨，胡鬨！”
範景文笑著道：“李公慎言啊，這都是陛下的意思。”
李建泰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說道：“大明沒有被李自成打垮，卻要自己把自己搞垮了！”
說完之後，起身就走。
範景文趕忙喊道：“李公喝完茶再走啊！”
“不喝了！”
李建泰走出工部衙門，思索片刻，並沒有回禮部，而是直接出宮門回家。
“老爺，您回來了。”
管家李福迎上來，忙前忙後招呼。
李建泰說道：“讓新兒過來！”
李福聞言，如實說道：“少爺沒在家。”
李建泰皺眉道：“他又去哪了？”
“這個，這個……”
“說！”
李福隻好說道：“去賭坊了。”
“你現在帶人過去，把他給我叫回來！”
“是！”
半個時辰後，李新跟著李福回到家。
“父親，您怎麼回來了？事情問的如何了？”
李建泰擺了擺手，李福趕忙招呼下人離開。
李新見狀，有些不解，說道：“父親，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你還知道出事？”
李建泰訓斥一句，然後說道：“我來問你，你手底下那幾個石材廠，價格是不是比市麵上要高？”
李新笑著道：“父親莫要玩笑，若價格定的低了，咱們如何賺銀子？”
“你彆廢話，究竟比市麵上高多少？”
“石材和青磚，大概……高了五成吧，木料大概高了八成，琉璃瓦多些，兩倍。”
“兩倍？你膽子可真大！”
李新卻很疑惑，說道：“以前都是按這個價格走的，沒什麼問題啊！”
每當朝廷大規模動工，比如翻修宮殿，主要需要的原料是石材、青磚、木料和琉璃瓦，李建泰身為禮部尚書，當然不會直接參與到這些生意中，於是讓他兒子李新出麵，搞了些石材廠，磚瓦廠，還兼顧有木料和琉璃瓦生意。
這些年來，隻要工部出預算，到了采買原料環節，都會落在李新的鋪子。
因為禮部主管禮儀，無論修宮殿還是陵寢，隻有經過禮部核準，工部和戶部才能繼續。
李建泰利用自己的身份，隻需要稍微點撥幾句，那些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因此，李新手中的鋪子價格高些，甚至直接翻倍，卻從不愁生意，而且都是大生意。
崇禎皇帝日理萬機，每天要應對各種天災人禍，內有李自成張獻忠，外有建奴韃子，不可能親自去過問這種小事，沒想到，此番修建忠烈祠，竟然還就親自過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