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城裡依舊在舉行各種慶祝活動。就和羅貫中擔心的一樣,在狂歡中,果然出現了數量眾多的神奇三國故事。郭康對此其實還挺好奇,就趁其他人不注意,專門偷偷跑出去看。果然,在大街上,就有人大張旗鼓,到處巡遊。他湊過去圍觀,隻見隊伍最前,有一大群穿著戲服,拿著道具的演員,一邊走,一邊比劃出各種動作。旁邊的觀眾們也歡呼雀躍,很是興奮地樣子。郭康仗著塊頭大,擠到人群中,看了一會兒,發現一個人物都不認識。於是隻好指著最前麵,一個拿著反曲長刀,帶著科林斯頭盔,披著披風的人,問旁邊的觀眾:“那是什麼人物啊?”“那是關公啊。”路人觀眾驚訝地說:“小夥子是苦修士麼?這麼流行的人物,都不認識啊。”“呃……”郭康怎麼看,都覺得這形象和關公好像差的有點遠,隻好又指了指後麵,一個穿著肌肉胸甲,拿著長矛的大胡子演員:“那是什麼?關公大戰斯巴達戰士?”“那是張飛將軍,桃園結義的老三。”另一個路人皺起眉頭,說道。“……”郭康瞅了瞅,又撓了撓頭。這是,前麵的人群再次歡呼了起來。大家都探頭去看,隻見隊伍中間,還有個四輪馬車,上麵架著個劇院裡用來“機械降神”的簡易起吊機。隨著一陣小鼓聲,工作人員操作吊車,把一個穿著修士長袍的人吊了起來,在半空中擺出各種姿勢。周圍還升起各種看起來很複雜的木頭器械,圍著他轉了起來。“這是個什麼科學怪人麼……”郭康一時沒忍住,吐槽道。“這是諸葛孔明啊。”旁邊的人這次齊齊大聲說道:“這就是今天遊行的重頭戲啊,你都不知道?這個演出,可是人家劇團的獨門絕技。一看就知道吧,這車子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的。”“這跟諸葛亮有什麼關係啊?”郭康驚訝道。“那個座子就是木牛流馬,三國故事說,諸葛孔明每次出征,都坐著這種機械車。可以把自己升高,觀察敵人軍陣,也可以用車上的武器攻擊敵人。所以他指揮打仗的時候,才能這麼厲害。”有人熟練地給他介紹起來,一看就沒少和人聊這些故事。“你沒看過三國,估計不知道這些故事吧。其實這都是有典故的。像現在這個表演,就是在向天父祈禱。因為天父最厲害的權能之一,就是風暴。諸葛孔明作為聖人,也能夠借助天父的力量,用暴風摧毀敵人。”另一個人也竹筒倒豆子一般,講起諸葛孔明的設定來。郭康頓了一會兒,也沒完全理解這些故事,隻能木訥地點頭。“這人好像不懂三國故事啊。”“羅馬人還有誰不知道這個麼?我以為這麼流行的題材,大家多少都聽說過呢。”“你不是我們城裡人吧!也是最近河南農村來的?”“……”一時間,旁邊的人則紛紛議論,甚至有人開始嘲笑起來。郭康再能說,也說不過這麼多人。而且說實話,他確實一個多月前,剛從河南老家回來,希臘語也說的一般般,至今沒有帶上大都味兒。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能趁著下一個節目到來,眾人再次轉頭歡呼的時候,趕緊開溜了。回去之後,麻煩還沒完。狄奧多拉不知什麼時候,也知道了他沒參加禮儀訓練,偷偷跑出去玩的事情。聽說是去看熱鬨了,還很是緊張,一個勁盤問他,是不是和那個女商人或者其他什麼人會麵看戲去了。郭康隻能反複解釋,說就是看個三國表演,才把事情應付過去。至於羅貫中關心的問題,也一直沒有什麼進度。大家現在都忙得團團轉,沒人顧得上民間編了什麼三國故事。幾個比他有影響力的熟人裡,脫歡既要會見各國使節,又得去管遠征軍集結的事情,郭康感覺不好意思去打擾他;狄奧多拉也每天都在和各種人物會麵、主持各種宴會,基本上隻有晚上才能見到。而且見麵之後,她也不想聽郭康說這些事情,所以好幾天下來,居然連個開口的機會都沒有,隻能暫時作罷了。下午的時候,史惠貞和梅爾特姆找上門,給郭康這邊送東西,順便看看他這兒的進度。郭康和她們聊了下,提到了狄奧多拉最近的狀態不太對勁。對此,梅爾特姆很是讚同。“牛公主喜歡吃醋,尤其是現在,還有不少人攻擊她,可能心情更差了吧。”她告訴郭康:“雖然貴為大國公主,但宮閨她其實一直充滿勾心鬥角,所以反而經常充滿危機感。所以,才會一邊嫉妒,一邊生氣吧。”“這能有什麼危機?是汗廷太暗弱了,還是我們羅馬打不過蠻子了?”郭康詫異道。“不是這種生存危機,二是對於生活的小環境。”梅爾特姆笑著說:“她不是自信心很強的人,而且喜歡算計。這樣的人,肯定會顧慮多多,整天疑神疑鬼的。總是這種心情,肯定不可能脾氣好啦。”“哎,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顧慮的。她天天就喜歡和那些希臘女人一起玩,我給她說,她也不聽。”郭康搖搖頭:“跟她們混在一起,隻會讓自己徒增憂愁吧。不知道她在圖什麼……”“我也不理解。”史惠貞直言:“那些人也打不過她吧,怕什麼啊?”“怕人家跟她搶男人吧。”梅爾特姆攤攤手:“其實搶就搶,能有什麼啊。你看我就不擔心這些。所以,我心態也比她健康多了,才不會天天自己給自己施加壓力;也不會搞出這麼多事情,讓彆人來攻擊自己的。”“怎麼有人攻擊她了?”郭康好奇道。“之前的時候,牛公主拉攏了一大群上層家庭的姑娘,說我們大家應該根據自己的意願,選擇真正喜愛的人當夫君,哄她們幫自己造勢。”梅爾特姆說:“結果等婚事定了,她就改口,說婚姻和愛情是兩回事,結婚是兩個家族的聯盟,所以婚姻的確立應當基於理性而非感性,最後的決定也應該由家族的決策者批準。”“呃……”郭康一時無言。“所以,那些姑娘裡,不少人都覺得被她背叛了,因此很不高興。現在這些人都在抨擊她。”梅爾特姆繼續道:“怎麼看,都感覺有點滑稽。”雖然之前聽脫歡已經說過一次了,不過他也沒想到,居然還能鬨這麼久。也不知道,這些事情,影響究竟有多大。郭康也能看出來,梅爾特姆嘴上不在意,實際明顯有些幸災樂禍的態度。至於史惠貞,還在糾結狄奧多拉能不能打得過人家,估計也理解不了這個事情。這倆人肯定是幫不上什麼忙了,隻能郭康自己回頭問問再說了。不過,他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也可以做些事情,多照顧一下狄奧多拉。宮廷內外那些貴婦小姐,關係極其複雜,郭康時不時聽人說起,但至今都搞不明白她們之間那些恩怨情仇。雖然梅爾特姆認為是狄奧多拉自己找事,但郭康覺得,其他人肯定不乾淨。畢竟,那些人整天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組成各種亂七八糟的派係,開個茶會都能搞出來幾個新團夥。天父恐怕都弄不清楚,到底是狄奧多拉惹了她們,才導致人家組團排擠她;還是因為彆人單純就想排擠她,所以才找個理由說她惹了大家的。聽梅爾特姆她們的意思,狄奧多拉搞出這麼多幺蛾子,根本原因還是沒有信心,擔心愛情和家庭不穩定。既然如此,還是應該安慰她一下,給她更濃厚的愛情體驗感,這樣一來,大概就能堅定她的信心了。但是,這方麵,他還是比較有自知之明的。這麼多年,他還真沒學過如何討好女人。他能想到的娛樂方式,就是帶人去修道院,看看蒸汽天兄什麼的,滿足大家的好奇心。他那幫安達們倒是真的喜歡,甚至有人沒事兒就想去那邊看大機器玩。後來郭康還學聰明了,專門組織羅斯新兵裡表現出色的人,也去那邊參觀。去的人果然都震撼不已,到處宣傳,引得大家爭相效仿。顯然,這個獎勵,也非常受普通人歡迎。隻是,女人能不能欣賞來這些東西,他就不確定了。所以,還是找個懂行的人,請教一下比較好。正好,這幾天,喬鋒也在宮廷裡出入,幫脫歡傳遞消息,組織意大利各城的代表來祝賀、朝拜。郭康想了想,覺得這種意大利的富家子弟,估計是現在歐洲最懂風情的人了。畢竟,這年頭的世俗文藝,就是這些人帶頭支持發展起來的。畢竟,歐洲其他地方普遍太窮,人家也沒這個閒心。羅馬這邊雖然不算貧困,但社會整體上十分軍事化,文化氛圍也嚴肅的多。可能,也就他們那邊,有這種土壤了。因此,他就趁著傍晚下班的時候,喊喬鋒一起吃個飯,準備學習一下。兩人碰頭之後,郭康便直截了當地說:“我想學點能讓人覺得浪漫的技巧,你能教我麼?”“浪漫?”喬鋒驚訝了片刻:“您是說……”“就是……能哄女人開心,受她們歡迎的那種。我周圍沒幾個會這些的——哦,玄英可能會,可他寫詩唱歌那個手藝,我一時半會兒也學不來啊。”郭康回答:“所以,我隻能臨時抱佛腳,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直接學習的套路,方便趕緊用上了。要不然,就真的隻能帶人看蒸汽天兄或者大炮什麼的了。”“您說的,是這種需求啊。”喬鋒卻嚴肅下來,思忖了片刻,反問道:“公子知道‘浪漫’這個詞,是什麼意思麼?”“啊?你說。”見他這個神情,這回輪到郭康反應不過來了。“浪漫這個詞,最基本的意思是‘羅馬的’。這個詞,是和女人沒有關係的。”喬鋒篤定地說。“啊?”“我在意大利的時候,就聽說過這個詞。似乎就是我們那邊發源的,用來形容文學形式的。”喬鋒解釋道:“這是因為,羅馬時代的知識失傳嚴重。早期的學者和作家們,對於羅馬時代的語言,有不少誤解。”“當時,流行的觀點認為,和現在一樣,拉丁語隻是羅馬帝國的官方語言,在政府公文和正式典籍之類的地方,才會使用。在各地,人們還是用自己家鄉的語言,進行創作的。這些語言屬於羅馬帝國的方言,但又不是官方認定的拉丁語,所以被統稱為‘羅馬的語言’,就是所謂‘羅曼語’了。”“這其實也沒錯。”郭康告訴他:“拉丁語的擴散確實很慢,而且在帝國境內大部分地方,也確實沒有取代當地語言。畢竟沒有漢字作為支撐,和中原那邊,差距還是挺大的。”“他們主要是在具體問題上,認知有不少偏差。”喬鋒說:“比如但丁就一直堅信,維吉爾的母語是倫巴第語,而倫巴第語也是羅馬語言的一種。所以,維吉爾的作品,也可以歸入‘羅曼語作品’的範疇。”“說實話,我自己也是接觸到了羅馬這邊直接得到的資料,才意識到這個錯誤。那時候的人,估計是真的不了解吧。”“可能也是下意識想要抬高自己吧。”郭康想了想,說:“倫巴第語其實是蠻族的語言,雖然也受到了羅馬人很大影響,但‘血統’確實不一樣。”“不過,所謂‘蠻族’,原意就是說的話不同的人。當代人肯定不想承認自己說的是蠻子話,所以就得各種攀附,論證自己的語言本來就是羅馬語言,自己也早就是羅馬人了。我看法國人那邊,其實也是差不多的思路,估計大家都在這麼想吧。”“是的。”喬鋒點點頭:“不過,已經形成的概念,哪怕大家發現了問題,也不太好改正回來了。在我們那邊的語言裡,這些‘羅曼風格作品’,指的就是古典時代的神話故事和英雄史詩之類,比如剛才說的,維吉爾所做的《埃涅阿斯紀》之類。”“要說裡麵有沒有女人和愛情的部分,多少還是有一點的。但這些隻是點綴。維吉爾也表達的很明白,真正的故事主線是羅馬的建立。也借著諸神的安排,隱晦地表達了反對英雄沉溺於溫柔鄉——雖然從情感上有些可惜,但要是埃涅阿斯在迦太基不走,就沒有後麵波瀾壯闊的曆史了。很多作品的題材,也都是源自這類傳統的特洛伊史詩和羅馬故事。表達的內容,也是差不多的。”“而這百多年來,開始漸漸有作家試圖模仿古典時代的作品。這些新創作的、仿照古代希臘、羅馬文學的作品,也可以歸入此類。這些作品真正的內核,依然是英雄們建功立業的故事。”“所以我才敢斷言,公子您理解歪了。”他總結道:“所謂的‘浪漫’,是遠航和遠征,是冒險和戰爭,是建立偉大的功業。從荷馬的時代,到現在,這一點是沒有變過的。這些,才是英雄史詩的核心吧。”“這樣啊……”郭康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也不是說,浪漫故事裡不能有女人。但女人,隻是一種點綴。”喬鋒繼續解釋道:“建立功業之後,當然就可以有女人了。不過,女人也隻是對於英雄的獎勵,表示他的努力得到了報償,是值得的。把這些女人直接去掉,也沒有太大影響;要是換成其他的回報,比如公民們的認可與尊重,比如四方諸侯的敬畏和臣服,可能立意還會更高呢。”“現在,通俗文學作品越來越多了。像法國那邊,出現了不少騎士之類。因為也是羅馬故地的地方通俗語言寫成,所以也號稱是‘羅曼作品’。不過這類故事,依然是傳統冒險故事的一個變種。女人的愛,在裡麵也是一種表達成功的方式,而不是冒險故事本身。”“您是個最正統的羅馬人,應該能理解這些吧。”他勸道:“一個羅馬人,難道是通過談情說愛得到女人的麼?不,他們是建立了偉大的功業,擁有了強大的武力,之後,女人就和其他戰利品一樣,自然而然就有了。去求愛來得到女人,不會被大丈夫鄙視麼?”“哪怕法國人都知道,騎士裡的‘愛’,都是騎士對貴婦人的。因為貴婦的地位,比騎士要高。”“歐洲人在正式場合問候大家,習慣上都是會說‘領主們,夫人們,紳士們’。這就是按照地位的高低排序的,騎士和鄉紳的階層,是其中最低的——再往下,就是鄉紳家庭的女性,和普通男女,這些‘不算人’的部分了。所以,得到更高階層的愛,其實很大程度是和‘考上狀元’、或者‘被主公賞識’一樣的,更多地是一種顯示主角價值、表達他作為騎士已經成功的方式了。”“那,我就不需要特彆考慮這些浪漫什麼的了,是這個意思麼?”郭康有些傻眼地問。“是啊。”喬鋒攤攤手,回答道:“您確實不需要研究怎麼討好女人啊。”“給女人安排些活動和儀式,去寫詩取悅她,去花錢討好她,這不就讓自己像個賣力表演來取悅主顧的宮廷小醜一樣麼?”喬鋒搖搖頭:“這些,都隻是庸夫的浪漫,不是士人的浪漫。稍微有點地位和自尊心的人,都不可能接受吧。”“我因為個人愛好,也讀過不少塞裡斯的作品。現在正在流行的三國故事,您應該也明白吧。”他舉例道:“什麼是‘浪漫’?我覺得是桃園結義,是火燒赤壁,是上方穀的痛哭,是五丈原的星落。”“在這方麵,中原和泰西,其實沒有太大差彆,依然是偉大的功業,和英雄們對命運的抗爭。興複漢室,複興羅馬,這才是士人君子的浪漫啊。不會有人覺得,浪漫是和關公、諸葛丞相談戀愛吧?”“呃……”郭康總感覺有點難以想象。“而且,就算需要一些肯定,您也不是騎士那種地位啊。騎士們出身相對比較低,才需要女性大貴族來肯定,但像您這種身份的人,女人對您的肯定,已經不怎麼值錢了——因為國內,乃至整個地中海世界,就幾乎沒有那種地位遠高於您的女人了。”喬鋒又換了個角度,勸道。“非要得到肯定,那不如多做點事情,讓太後下詔褒獎您幾句。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能讓您得到更多榮耀的方法了。畢竟,其他女人稱讚您,對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吧。”這麼一說,郭康感覺也挺有道理,點了點頭。“不過我還是得想辦法,準備一點什麼。”他嘀咕道:“多少還是有需要和女人打交道的時候的……”“那您就按自己剛才說的,帶她們去看蒸汽天兄和大炮唄。”喬鋒建議道:“世間的一切,有比天父更神聖的麼?有比羅馬更偉大的麼?蒸汽天兄,是對天父神聖的禮讚;大炮,是對羅馬力量的直接展現。這不就是最純粹的浪漫麼?”“如果女人不能理解這些,那說明她過於淺薄,根本無法理解何為浪漫——當然,亞裡士多德早就說過,女人的靈魂天生不夠完整。所以,她們可能確實無法理解這些更高層級的情感,隻能看得懂那些庸俗的替代品。但是,這也不是您的錯。那是她們自己的問題,您也沒有義務去迎合她們。”“您還真可以試試。您已經結婚了,可能用不上這些,不過如果需要情婦,或者其他人需要您介紹妻子,就可以借此測試下。”他想了想,對沉思的郭康說:“這種測試,想必可以簡單地就篩選出高尚而有品位的女性。畢竟,如果能懂這些浪漫,那她一定是個有長遠眼光和高貴靈魂的人。”“那咱們這邊,最懂浪漫、品位最高貴的,肯定是史惠貞了。”郭康有些驚訝地說:“就她最喜歡大炮——哦,好像小讓娜也喜歡……”“呃……我也不太了解。”喬鋒猶豫了下,又想到了什麼,連忙說:“大炮不太清楚,不過我妹妹對蒸汽天兄一直很感興趣,之前給您那個修道院投資讚助的時候,好像還說過。要不要我讓她來見見您,您親自問問她試試?”“這個還是算了。”郭康連忙推脫:“回頭再說吧。”“好。”喬鋒卻顯得很高興的樣子,一連喝了兩口酒,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