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塌的牆腳後,一個中年人嘀咕道。
“都是亞當、夏娃的後人,誰比誰高貴。”另一個年輕人趴在焦黑的木堆後,架好了火槍。
“哎對啊。你認字的,你說,經書有說過麼?”中年人問。
“不知道,我認得也不多,好像沒有。”年輕人說。
“那神父們說過麼?”
“主教巡回講道的時候說,貴族和平民是上帝欽點出來的。但澤裡克修士說,經書裡頭根本沒這句話,就是他胡扯的。”
“真的假的?”中年人驚訝地說:“你們波西米亞人也夠誇張的,這話都能隨便說啊。”
“就是他胡扯的。我一開始也不信呢……”年輕人壓低聲音:“我們感覺吧,主教雖然貪婪,但至少是這邊最權威的神職人員,總不能隨便懷疑人家。澤裡克修士畢竟年輕,說話不一定靠譜。”
“所以,趁著護送商隊的時候,我就去布拉格大學,問那邊有學問的人。胡斯神父在那兒當校長呢,我覺得他應該就是最有學問的人,於是趁著他外出跑去問。他也給我說,不管是經書還是正規的教會傳統,裡麵都沒有這個事情。還感慨主教們已經形同稅吏,對教義都信口開河,隻要錢了。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跟著他們的。”
“不過,這句質疑的話,倒確實是個神父說的。我聽他們說,是當年英格蘭人造反的時候,有個叫約翰·保爾的神父,給信眾布道的時候說的。”
“我沒聽說過這個人。”中年人承認。
“我之前也沒聽說過,後來神父們抱怨說,再這麼搜刮下去,我們也得和他們的首領瓦特·泰勒一樣造反了。我這才知道這個人的。”年輕人回答。
“那他們有取得什麼成果麼?”中年人問。
“沒有。貴族老爺說要和大家談判,瓦特·泰勒就傻乎乎去了。結果到地方,人家就把他刺死了,沒有首領,其他人也就都散夥了。”年輕人說。
“我的上帝啊。我以為貴族老爺隻是喜歡騙錢、拖欠工資呢。”中年人驚訝地說:“伱要是不說,我之後恐怕也得上當。不過他們不怕這樣下去,沒人信他們了麼?”
“這事兒人家天天乾,根本不在乎。不信他們,又能怎麼樣啊。”年輕人搖頭說:“而且,我們要是真請教士去追問,他們就事情推給手下人了,說都是下麵的騎士,或者臨時招來的傭兵之類,桀驁不馴,擅自行動,不關他們的事。其他人也沒什麼辦法”
“我知道不要臉的人容易發財,但沒想過還能這麼不要臉的。”中年人低聲說:“這也就是欺負你們平原人老實。要是在我們那邊的林地村落,他今後最好小心點。隻要出遊、打獵的時候,有個落單的空檔,我們非得宰了他不行。”
“不過你也不錯啊,小子。知道找大學的人問,還真能找到——你也是有學問的人啊。”中年人看了他一眼,讚揚道:“咱們要是能跑出去,我就帶我女兒來……”
“算了吧,我也不行。我爹當時想讓我跟鞋匠做學徒,所以雖然會點算數寫字,但拉丁文,我就隻能認懂幾個商標和記賬術語,經書是一點都讀不懂。”年輕人抱怨道:“要不然,也不至於人家瞎扯,我都不知道。”
“那你這,確實已經很有學問了。”中年人朝外看了眼,回了一句:“你這個聰明程度,隻要有老師,學一段時間,能看懂經書也不成問題吧。”
“不行啊,差得遠呢。”年輕人搖搖頭:“而且不止是經書的問題。如果隻看懂了經書,依然不見得能搞明白。因為經書之外,還有聖傳之類,教會說那些也是有同等神聖性和重要性的文件,要解讀教義,一樣得去學習了解。”
“這些東西太多了,教會學者往往都隻能專精一部分,有需要辯經的時候,甚至得一眾神學家組團才行,這讓我們普通人怎麼辦。”
“所以,就有人覺得,那些聖傳太過混雜,估計都不怎麼可信,應該予以擯棄。這樣,宗教教育就簡單了很多,大家也不用被教會裡的某些彆有用心的人,隨便糊弄了。”
“我倒是覺得這樣不對。”中年人卻搖搖頭:“這好比腳上生了病,不去醫治,反而把腳砍了。聖傳太冗雜,就應該整理;大家都不會,就應該教育啊。否則,不是等著眾多異端進來鑽空子麼。”
“我比你來的早些,前幾個月,我就把老婆和女兒接到羅馬,之後,我的女兒就在當地修會念書。她給我說,現在羅馬人的教義和法律,就是大幅度簡化過的。”
“這是怎麼回事?”年輕人好奇地問。
“這個王朝建立的時候,規則還不健全。後來他們準備正式設立法典,但這個時候,羅馬的法律已經太複雜了。”中年人告訴他:“據說,雖然羅馬帝國已經衰落,地盤越來越小,但法律條文卻有增無減。普通人根本沒有精力去研讀這些法律,所以,受上層雇傭的律師,就可以從各種生僻地方找到把柄,輕易地對付他們。時間長了,民眾都十分厭倦這些法律。”
“所以,當時的皇帝,就和公民們約定,殺人的判處死刑,其他造成各種損失的犯罪依據軍法處理,剩下的羅馬法律全部廢除。”
“這都可以麼?”年輕人驚訝道。
“他們這個王朝,其實是自己從頭建立起來的,幾乎就是個軍營組成的社會。簡單明了的軍法,是社會的基本秩序,所有人都在百夫長的帶領下,背誦記憶,還要定期抽查。”中年人告訴他:“所以,他們的法律非常清晰,就算後來國家越來越大,法律也增加了其他部分,整體上,還是比之前少太多了。我看,他們的教義,也是這個思路吧。”
“那你也說了,其他部分會越來越多。這樣到最後不還是會越來越多麼?”年輕人問。
“那他們就會重新開始下一輪,建立新王朝,重新清理一遍了。”中年人指了指另一邊,正在地窖口布設的朱文奎:“我們的王子,他的家族就是這樣從農民中崛起的。”
“哎,真是個好思路啊。”年輕人也回頭看了眼朱文奎,坦言道:“就是……他們的教義,和我知道的差的太多了。澤裡克修士算是比較激進的改革派,他之前都給我講了好幾次,說羅馬人現在又開始胡亂折騰教義……”
“可是人家管理的確實好,人家稅低啊。”中年人說道。
“不大對勁吧?信仰混亂的情況下,是怎麼做到富饒起來的?我老家有人就認為,莫名其妙富起來的人,多少都沾一點巫術。不知道他們這個,是不是東方的什麼神秘力量。”年輕人小聲嘀咕起來。
“你還年輕,見得太少,那就是吃絕戶的理由罷了。”中年人不以為然:“要我說,關心那些,不如關心下哪邊稅更低——我覺得稅低就可以繁榮起來,根本不用考慮神學那麼高端的問題。”
“你怎麼就盯著稅了?”
“他們教育也好啊。我女兒現在都有地方上學。”
“既然搬過來了,不想辦法搞塊地種,或者乾點彆的營生?上學能學什麼?”
“學漢字。”
“啊?”年輕人有些意外:“男人上學可以給教會當神職人員,可以給商人當學徒,也可以去當文吏。女人上學有什麼用,能養活自己麼?漢字不都是教會和軍隊用麼。”
“能,可以教書。”中年人說:“養活自己是不成問題了。”
“啊?教其他女人麼?”
“男人女人都有。這邊很多地方,都是兩三代人之內才和平下來的,邊疆區的時間更短。這些人裡,能讀書識字的人屈指可數,肯定沒法和大都城裡這種地方比的,可能都不如布拉格呢。所以,隻要認字,就不愁找工作了。”
“他們出得起錢麼?”
“出得起。大環境安穩下來,還有了東方技術之後,很多村鎮富裕了不少。人有點錢了,就更想上進了,所以隻要有人樂意教,他們就願意給糧食供養著。她不上課的時候,再幫著她娘做點紡織,一年下來,收入估計會比我這刀口舔血的還多——畢竟我們可不是每次都能打贏啊。”
“那怎麼不學希臘語?”
“漢語學校多,希臘語學校少——希臘人好像沒有他們這種到處開學校的傳統吧。而且反正都是外語,那學希臘語不如學它呢。真要學,也等漢語學好了再說。反正我女兒學這些很快的。對了,回頭要是能出去,我帶你去跟她見見麵吧……”
“啊?也行吧……”
兩人的話題漸漸扯遠,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看到傑士卡隊長和朱文奎小跑過來。
“對麵有什麼動靜麼?”傑士卡直截了當地問。
“沒有。”年輕人說道:“我一直盯著呢,他們就在遠處走來走去,好像還有人吵架,但就是沒人靠近過。”
“他們也沒繼續挖土,我在這邊不時就聽一下,也沒見動靜。”中年人拍了拍旁邊,一個倒扣在地上的木盆:“會不會之前炸的太厲害,把他們嚇住了?”
“那或許是他們後方真出事了。”傑士卡隊長說:“正常情況下,這個時候應該把能拉來的人全填上,一鼓作氣衝下來,我們是擋不住的。但是伊沃給我說,他趁人不注意,從牆頭廢墟上往外看,發現東南邊也燒起來了。”
“啊?”
“那個地方是意大利人的老窩,不知道是不是跟其他什麼人打起來了,所以沒有繼續給他們提供更多傭兵支援。”傑士卡分析道:“他們估計也是怕還有詐,不敢直接深入。因為剩下的這些人,都是公主親自拉來的家底,是她最後的底牌了,肯定會顧慮的。”
“我們也隻有這些人了。”年輕人感慨道:“不知道這回能不能成功……”
“你們也是我爹一個個親自拉來的家底,跟他們沒什麼區彆。”朱文奎安慰道:“我們敢於拚命,他們不敢,所以一定是我們贏。大家不用擔心。”
“至於現在……不知道是誰跟意大利人打起來了。但無論如何,都為我們又爭取了一點時間。”他搖搖頭:“算了,真有不管是誰,這次咱們算是要謝謝他們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還瞄著麼?”年輕人問:“都喊了兩次要投降了,感覺他們不會上當的。”
“沒事,這是意料之中。他們要是輕易上當,反而不正常了。”朱文奎告訴他:“不過現在,他們應該已經有所期待了。這次我去露個頭,引他們首領出來。”
“哎。”傑士卡隊長歎了口氣:“總覺得,我們這邊的禮義還沒有開始,就不存在了……”
“這是啥意思啊?”中年人疑惑地問。
“就是,按照東方的規矩,兒子和母親最好不要發生嚴重衝突,乃至互相攻殺,否則,比和父親打起來還麻煩。哪怕是名義上的母親之類,最好也彆這樣。”傑士卡隊長告訴他們:“當然,我也不確定,那位讓娜公主到底算什麼就是了……”
“彆跟我說什麼周禮了。”朱文奎打斷了他:“我都不知道這個瘋女人要乾什麼,還禮呢……”
“我估計她本來是想挾持你們吧。我記得之前,我們那邊的伯爵就這麼對付過他的外甥。”年輕人說:“不過我不太清楚,羅馬或者明朝能不能這麼來就是了。”
“打到這個份上了,本來想什麼也不重要了。”中年人不以為然:“那法蘭西的莽婦,自己都不見得能想這麼遠吧。”
“不好說,倒是他們,估計也會使詐吧。”年輕人提醒道:“我們之前就沒想到這些人能這麼狡猾,咱們能推斷出他們的反應麼?”
“對啊,你露頭,他們先射擊你呢?”年輕人也問道。
“那我就裝死,倒一下。”朱文奎把胸前的布罩袍一掀,露出裡麵的一塊鐵板:“我又多加了一層護具,這樣也不會露頭就給射死了。不過你們不用管我,我倒了之後,傑士卡隊長他們會按計劃大喊大叫,拿鉤子把我拖回去。你們到時候不要慌就行,因為敵人首領肯定會忍不住來查看。這個時候,就對準了開槍,三組一起打,明白了麼?”
“你這甲也護不周全啊。”中年人連忙提醒道:“要不你把甲給我,我冒充你去投降談判……”
“她認識我,你們裝不像的。”朱文奎直接說道:“你們放心,我也會儘量準備的。有機會誰想送命?這不是沒辦法麼。”
“能護住的地方,可以靠我自己搗鼓出來的甲片。”他敲了敲胸甲:“護不住的地方,就靠天父、菩薩和我祖宗。反正誰能保得上,就來保一下得了。這就是戰場,哪有完全安全的事情啊。”
“你們這邊有兩杆槍,第一輪打出去的同時,後院那邊會直接炸開圍牆,衝出去。這個時候,就對著來救援的敵人,再打一輪。單單是首領被伏擊,還是會有人樂意衝上來的。但救援的人也吃了槍子,其他人會下意識猶豫,覺得我們還有多重火力。”他講解道:“彆要這些東西了,跟著他們一起從後麵跑。”
“我估計,聽到爆炸,看到你們逃走,就算猶豫的人,也會因為急著衝進來。等他們大部都衝進來,澤裡克修士會在牆那邊引爆火藥。”他指了指另一邊:“院子裡的人,都得上天,所以記得跑快點。”
“那修士他,不也很危險麼?”年輕人連忙問。
“我們考慮了下,風險肯定是很大的,但還是有辦法。”傑士卡隊長說:“少爺已經把點火的機械安裝好了,那個起爆的火藥桶就這地窖門口下方,拉一下繩子就能開槍引爆,然後帶著整個地窖一起爆炸。所以,人也不用非要在旁邊。祠堂斜後麵,不是被敵人刨得塌了一塊麼?我們留了足夠長的繩子,從那裡跳出去,然後引爆也可以。隔著個土牆,或許會好一點。”
他絮叨了一通,年輕人將信將疑,中年人則畫了個十字,說道:“希望天父保佑他。”接著,就拍了拍搭檔,重新準備去了。
朱文奎套好罩袍,和傑士卡隊長一起離開。
“我說我沒事,他們好像不太信。”朱文奎小聲說:“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影響軍心。”
“大家都是老手了,多少是知道的。能安慰他們一下,給他們一個舒緩精神的借口,就可以了。”傑士卡隊長回答:“你看,我其實也非常不希望你去,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這大概就是戰爭吧。”
“是啊。”朱文奎也搖搖頭,又想起了什麼:“那這麼說,澤裡克修士那個計劃,也是安慰我們的?說實話,那個方案太理想了,我不覺得到時候真的有多大希望逃掉。”
“這不是和你一樣麼。”傑士卡隊長直言:“讓大家知道有一點生還機率,並且為此做出了大量努力,哪怕最後結局其實沒有差彆,也比直接說是必死要強。當然,這些是針對信念不怎麼堅定的人。如果所有人都有非常堅定的信仰,那省去這一步也無所謂。”
“這樣啊……還是你厲害,這都懂。我算是學到了。”
“哎,我要是真厲害,怎麼可能打成這樣,讓其他人拿命換機會啊。”傑士卡隊長低估了一句:“哦,我剛才找到一件多出來的鏈甲,給那個野豬先生綁上了。回頭要是跑不掉,就把小公主也綁上去,能衝到哪就衝到哪吧。反正隻要有人把消息送出去,我們也不會白死了。”
“這你放心,沒人跑出去也行。”朱文奎反而看得開:“這瘋女人覺得自己能鑽規則空子,沒想過彆人也行麼?我要是死了,我的幾個兄弟肯定會給我報仇。她收拾的再乾淨,他們也會找機會乾掉她的。”
傑士卡隊長點點頭,看起來鬆了口氣。
兩人彎著腰,走到牆後,朱文奎壓上頭盔的護麵,往外喊了兩聲,對麵依然隻傳來小聲討論,沒有反應。他回過頭,攤攤手。
“那,還是拿著這個吧。”傑士卡隊長拿起個綁著白布的木棍,遞給他:“這東西是意大利傭兵用來表示投降的。那邊的人,不少應該在意大利打過仗,估計會知道吧。”
“還真有這麼方便的記號啊……”
朱文奎點點頭,接過來,往外搖了搖,看對麵沒反應,又探出半邊身子,喊道:“我就是朱文奎,彆打了,我們認輸了!”
“你出來,看看是不是真的!”對方這次總算有回應了。
朱文奎舉起手,把那個旗子插在倒塌的廢墟上,完全走了出來:“你們應該有人認得我吧。你們不認識,公主也應該認識的。”
街對麵的拐角後,有人小心探出頭來。很明顯,他們也被這裡的火力震驚到,甚至不敢直接在門口空地上集結。看了兩眼,見他沒有什麼異常反應,那人又縮了回去。
朱文奎拉了下盔甲,又把一隻手背在身後,給傑士卡隊長打了個手勢。
很快,一群人出現在街口,和他對峙。朱文奎這次主動喊道:“你們頭領呢?給我個回信!”
“我們怕你有詐,不能讓你見公主。”有人回答道。
“那你們誰能做決定的,也行,給我個準信吧。”朱文奎立刻讓步:“隻要能談就行。”
那些人相互看了看,討論起來,還有人回頭,拿法語給後麵傳話。但很快,他們似乎就發生了爭執。又過了片刻,有人喊道:“那你過來吧,到這邊談。”
“我不是自己和你們談,是代表所有人談。”朱文奎堅持道:“你們必須保證我們所有人的安全,就在這裡談妥。否則,反正都是死,我們寧可死在這院子裡,多帶走幾個。剛才打成什麼樣,你們自己清楚。要是都不怕一命換一命,那就過來吧!”
對方的爭執更加激烈了。有些人看起來很生氣,那個喊話的人卻顯得有些無奈。最後,他大聲回答道:“行,我們公主答應了。你出來吧。”
“至少得保證下吧?你們先對天父發誓。”朱文奎提醒道。
“好,我保證,以天父的名義,我們一定保護你們的安全。現在你們都放下武器,出來吧。”那人喊道。
“你不行,讓公主來!”朱文奎說道。
對麵再次爭論起來。很快,那人就回答道:“那你等一下,我去請公主。”
朱文奎應了一聲,那個人轉頭退入巷子後,他旁邊的一個人也立刻退向另一邊。他們身後,兩個拿著弩的射手露了出來。嗖嗖兩聲,朱文奎應聲而倒。
旁邊,傑士卡隊長立刻大呼起來。旁邊幾個人也跟著大聲喊叫,還有人拿著打兔子的短弓,向對麵連射幾箭。看到有人還擊,那些人略微驚訝了下,幾個準備衝過來的人,也下意識地試圖回避。但弓箭力道很弱,打在鎧甲上都沒什麼損傷。反應過來之後,敵人反而哄笑起來。
不過,趁這個功夫,另外幾人已經把朱文奎拖了回來。而對麵,也有人止住他們。還有人把讓娜公主也帶了過來,指給她看。
似乎是覺得王府裡頭已經沒有重火力了,他們的行動大膽了許多。朱文奎被拖到牆後,隻露兩條腿在外麵,一時看不清楚死活。讓娜公主和旁邊的人,猶豫了片刻,又激烈地說起什麼,在轉角外停留下來。
傑士卡隊長立刻揮手,片刻後,兩聲火槍響起,讓娜公主立刻一僵。而第三個火槍手,嫌角度不好,乾脆不聽命令,跑到圍牆邊,對著她又是一槍。讓娜公主向後一仰,倒在地上。周圍的人也立刻炸了鍋。
“撤,撤!”傑士卡隊長立刻喊道。
牆腳對麵,幾個老兵已經解開罩袍,把朱文奎的胸口的鐵板拿了出來。一支弩箭正中胸口,把厚實的鐵板都射了個對穿。下麵的甲片也變了形,固定甲片的皮繩幾乎全部繃斷,靠最裡麵的皮襯墊,才勉強擋住。
另一箭射在了腹部。他運氣還不錯,腰帶上的腹吞正好擋住了箭頭,讓斜射過來的箭更偏移了一些。弩箭扯斷了帶鉤、皮帶,順路刮飛了一串甲片,在腰上犁出一道血溝,好在還沒擊中要害。不過這裡沒有鐵板支撐,巨大的衝擊把他痛的幾乎暈過去。家臣們顧不上這麼多,丟掉壞甲片,抄起半瓶冷酒,給他直接澆得一個激靈,然後架著他就跑。
幾乎在他們動起來的同時,後院傳來一聲巨響。不過敵人對此似乎反而不太驚訝,已經有人反應過來,開始向這裡衝過來。
最後的三個火槍手也立刻開槍,打倒了跑的最快的兩人。但後麵的敵人完全沒在意,反而立刻互相喊著,一擁而上。
他們這個反應,有些超出守衛的預料,眾人立刻往後跑,但那些人反而像是忘了危險一樣,悶頭就追。朱文奎本來擔心的是敵人不進來,所以重點安排的都是如何誘敵。為了撤出方便,也沒有留下太多人阻擊。結果,敵人一下就衝了進來,滿院子亂竄。
傑士卡隊長等人已經從後牆離開。那裡有個好幾個敵人,但院子裡的人一湧而出,砍倒了一個敵人。其他人匆忙一邊退走,一邊大喊求援。進入院子裡的人聽到他們的呼喊,也都抄近道追過來,試圖增援。
中年傭兵回頭看了眼,拔出長劍,對旁邊的人喊道:“來不及了,你們趕緊走,我去堵一下。”
“那你……”旁邊的年輕人連忙回頭。
“趕緊滾。”中年傭兵一把將他推開,沒時間絮叨,回頭迎上敵人。來者也穿著全身鎧甲,有些破口的甲衣上,畫著花花綠綠的圖案。兩人很快纏鬥在一起,後麵的敵人也紛紛試圖幫忙,一時堵住了狹窄的巷道。其他人立刻離開了這裡。
而另一邊,澤裡克修士站在地窖口,拿起手槍,朝敵人開了一槍。發現他在這邊抵抗,也有人追了過來。修士蹲下身,縮進地窖口,躲過他們射來的弩箭,又拿起一杆長柄火槍。那邊的敵人猶豫了下,領頭的幾人開始找掩體,後麵則有更多人趕了過來。
澤裡克修士沒有趁機撤離,而是四處看了看。估計時間差不多,他沒有猶豫,在胸前畫了個十字,就猛地一拉繩索。
然而,不知道是扳機出了問題,還是繩子送了,拉了一下之後,下麵並沒有反應。不過,澤裡克修士也沒有對啞火感到意外。他抓起火槍,對準火藥堆,毫不猶豫地把火繩直接捅進藥池。
一聲槍響,周圍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座地窖就爆炸了。
巨大的衝擊波讓整個地麵猛地掀起,火光直衝雲霄。院子裡的人和雜物瞬間被狂暴的氣流撕成碎片,滾滾煙塵,帶著熾紅的火光,直直升起。
朱文奎一行故意繞著房子跑,已經跑出了半個街區,還是被震得摔倒一片。而他們身後,一群敵人剛剛七手八腳地用長戟、斧頭,砍倒了攔路的中年傭兵,就立刻追了上來,隊伍拉了一長串。
最後麵的人,還沒來得及出院子,就被火舌吞沒。離得遠一些的,也被氣浪掀起,披著重甲的成年壯漢,如同布娃娃被扔了出去。
隊伍中,朱文奎也摔在地上。撐起身回過頭,隻見紅黑的煙柱衝天而起,形狀如同靈芝。甚至看到有人身上的甲片、棉衣,都被氣流吹飛,軀體**裸地飛出去,撞在街對麵的牆上才掉下來。而跑的最快的追兵,雖然沒有被直接波及,但也橫七豎八栽倒一地,震驚地看著周圍,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
朱文奎晃了晃腦袋,覺得耳朵都有點痛。不過他還沒爬起來,就看見傑士卡隊長一躍而起,衝著旁邊的人喊道:“號角!號角拿出來!”
聽到他的要求,旁邊的人也回過神,抓起號角就吹了起來。周圍幾個家臣聽到聲音,也跳起來,跟著隊長朝敵人衝去。
朱文奎也一下明白了意思,快步跑到路口,裝模作樣地比劃起來。
“等一下——你們彆亂跑,快走啊!”讓娜女俠連忙喊道:“不是說好我指揮的麼……”
然而,大家都沒去理她。傑士卡隊長等人借著這個機會,迅速乾掉兩個領頭的追兵,還在繼續向後殺回去。後頭的敵人四處張望,發現朱文奎站在街道中央,似乎正在招呼什麼人,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有人喊了一聲“我們上當了!”,其他人也紛紛反應過來,立刻開始後退。
讓娜女俠歎了口氣,扶著馬王妃先離開了。又過了一會兒,眼見剩餘的敵人已經退到街道拐角後,傑士卡隊長也帶人轉了個彎,拉上朱文奎,從另一條路繞了過去,與她們彙合。
朱文奎回過頭,看著吳王府舊址升起的滾滾濃煙,感慨地歎了口氣。
“這下又無家可歸了。”他捂著肚子,牢騷道:“不過說起來,你們開槍打中了麼?我當時疼的發懵,都不知道後麵怎麼了,就給拽走了。”
“好像打中了。我看她直接倒在地上,估計是當場死了。”有人說。
“沒有吧,前兩槍她都沒倒。我專門湊過去又開了一槍,但敵人直接莽上來了,我光顧著跑,也沒仔細看。”
“我當時在最後麵,看到她倒地上,又被那幾個法國人抬起來,還往這邊架過來。”另一個人告訴他。
“這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可能是情況緊急,想確認戰果?畢竟他們也得關心少爺是不是還活著呢。不過這都沒死啊,命也太硬了……”
“再硬也沒用。這爆炸太厲害了,我剛才自己都嚇傻了。”有人感慨道:“火這麼大,他們跑到院子裡,是肯定逃不掉的。那個讓娜公主,估計也燒死在院子裡了吧。”
“應該是這樣。”眾人紛紛讚同:“你看,還在燒呢。這宅子怕是徹底沒了。”
“少爺攢了多少火藥啊,這……”
“可能明朝人就喜歡這些吧。”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了一通,很快護送著朱文奎一家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