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帕特裡克修士的質疑,郭康也給不出什麼好解釋。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其實兩邊就不在一個頻道上。所以,他也不需要拒絕對方的勸告。想到這裡,郭康也有了回答的思路。
“你的建議很好。”他點點頭:“不過我們現在關注的,並不是婦人與男子對權力的爭奪,而是新領域的開拓。這和之前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我們的目標是讓婦人發揮出更大的力量。”他對帕特裡克修士說:“我們都知道,不加管束的婦人會造成巨大的災難,但既然天父創造了婦人,就必定有其目的。”
“我們都隻是凡人,無法直接猜透祂的意誌。但毫無疑問,祂留給我們的一切,都是想要引導我們去學習、了解和正確使用。我們得在這個方向不斷努力,才能更加了解世界,接近天父的真理與天國的所在。”
“這樣……確實沒錯。”帕特裡克修士想了想,又問道:“不過您真的認為,婦人的品性是可以改造的麼?”
“當然不能。”郭康直接搖搖頭:“我們又不是天父,哪來的能力去改變靈魂深處的本性呢?我們要做的隻是調整現在的組織方式,對這種本性加以利用。”
“我之前做的蒸汽神龕,您也見過很多次了吧。”他說。
帕特裡克神父點點頭。
“蒸汽這種東西,會把炊具的蓋子吹得跳來跳去。像個潑婦一樣,發出巨大的響聲和動靜,弄不好還會掀翻蓋子,乃至傷到人。但如果我們做一個設計合理的器械出來,蒸汽卻可以提供可靠的動力。”郭康舉例道。
“這個過程中,蒸汽的特性難道發生改變了麼?”他又反問對方。
“沒有。”帕特裡克修士也是聰明人,這麼一說大概就明白了。
“您看,燒水冒蒸汽這件事,遠古時候的人就知道了;蒸汽能推動壺蓋,能驅動各種有趣的小裝置,古典時代的哲學家也已經發現了;但直到現在,我們才開始研究,讓它產生更有實用性的價值。”郭康說。
“同理,我們發電的裝置,您應該也見過了。雷電是古人最畏懼的力量之一,在希臘傳說裡是主神掌握的權柄,但您看現在呢?我們一樣可以逐漸掌握和運用它。”
“天父是嚴格的,但終究是愛著人類的。隻要我們遵守一定的規則,祂就會仁慈地讓我們使用這些強大的力量。”他又從神學角度說道:“我們拜上帝教已經證明,並沒有一個獨斷雷電的主神宙斯。既然如此,其他力量又有什麼神秘的呢?它們也都是天父留給人類的財富罷了。”
“所以,古人的經驗要參考,但古人畏懼的東西,我們還是要斟酌一下,未必要全信。”他告誡帕特裡克修士:“我們研究神學,不能忽視經驗,但也不能走向迷信。”
“感謝康斯坦丁兄弟的規誡。我會注意下。”對這一點,帕特裡克修士還是讚同的。
雖然聽起來很怪,但“迷信”這個詞是教會常用的專有名詞,指和“正信”相對的行為。比如民間的巫術崇拜,就可以歸入此類。
道教和拜上帝教,都有這種打擊民間淫祀的活動,所以直到現在,郭康隨口說要“反對封建迷信”,教士們都紛紛表示支持——在大家的理解中,這就是反對歐洲封建主貴族支持的異端教派的意思。
在教會內部,早年其實也發生過相關爭執。張大牧首剛確立章程時,有同樣來自東方的教士,就提出了“天兄下凡說”,認為天兄既然已經下凡拯救世人,就會不止一次下凡,隻是他經常不會公開自己的身份,所以凡人也不知道。
在這個基礎上,又發展出了“天父上身天兄說”:因為三位一體的結論太過抽象,哪怕張大牧首的解經,也對讀者的文化水平有比較高的要求,所以一些民間修士就認定,其實天兄的神性,來自於被天父上身,所以才同時具有人性和神性。後人也因此才認為,他既是天父,也是天兄,進而提出三位一體之說。
而一些人則更激進,認為天父天兄明顯是兩個人,而且他倆都能下凡,也都能上身。後世聖人的神性,就是天父天兄上身帶來的。聖人代禱的能力,隻有接觸了天父天兄才能得到;而如何完全地接觸天父天兄呢?那當然隻有上身了……
除了這幾個之外,還有個更深入的“聖靈附體說”,認為聖靈才是神性的根源,所以天父、天兄都可以上身,因為聖靈本來就是在不斷附體其他人的。
然而張大牧首堅持認為,正神是不會上身的,天父、天兄當然也是如此。為此,他和其他一些教士發生過激烈的爭執。
有些教士一直認為,附身說對於維持羅馬的合法性更有利,畢竟你再怎麼解經,再宣稱自己信仰純潔、對經義的理解近乎古代,也不如直接宣稱“朕即天父”。因此,他們也不願意讓步,雙方吵的不可開交。
最後,郭蓋等人紛紛來勸解,才把這件事擺平。但之後,張大牧首一係始終都很警惕,其他人也會儘量避免這種指責。帕特裡克修士自然越得同樣留意。
講到這裡,郭康便回到了原來的話題。
“我們並不是要和塞裡斯理學家一樣,用經書和說教來矯正婦女。”他告訴修士:“我們要做的,是用實際行動來改變整個社會環境,然後,確保新的社會環境下,婦人能起到更大的正麵作用。”
“你看,我們改變的隻是社會中的各種關係而已,不是要改變誰的本性。”他總結道:“這樣,是不是就簡單多了,也可行多了?”
帕特裡克修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們不會刻意扶持任何人,因為如果我們用偏袒的方式強行彌補差異,那就隻會導致更多的不公。”郭康強調道:“所以,這個計劃從來不是為了幫助女人。就像之前的征兵,也不是為了幫助斯拉夫人。”
“我們的目標隻有一個,那就是讓社會更加高效,讓更多的人以更少的代價,為整個羅馬取得更大的利益。為此,我們才要讓斯拉夫人脫離殘酷而低效的村社,讓婦人參與先進的技術性生產。這些行動,目標都是一致的。”
“我和伱一樣,不認為單純靠著賜予婦人更多權力,就能得到什麼好結果。”他看了眼帕特裡克修士的表情,安慰道:“這樣隻會把人慣壞,讓婦人中最奸詐、最懶惰的人,獲得最大的好處。有選擇的偏袒,等於讓劣者淘汰優者。這樣的結果不難猜到。”
“而我們要做的,是要改變整個環境,釋放所有人的力量——婦人隻是正好包括在其中而已。與‘賦予婦人權力’這種強調特殊性的方法,是正好相反的。”
“至於她們能不能獲得更多,甚至比男人的提升更大,那就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了。我們隻要儘力把一切做的最好,讓我們的文明獲得最好的支持,其他的,交給至高的天父就可以了。”郭康最後總結道。
“其實,連古典時代的學者們,也隻是觀察現象,做一些總結而已。談靈魂深處的本質,還是未免有些托大了。”他搖搖頭:“男子和婦人的本性到底差彆在哪,能否挽回,難道是我們能夠論證的?我想,隻有設計人類的天父,才有評判這一切的權力。你覺得呢?”
帕特裡克修士這次完全同意了。
“我覺得這樣就沒有問題了。”他讚同道:“和您討論,真是每次都獲益匪淺。我這就去和其他兄弟說,趕緊把方案定下來。”
“麻煩你們了。”郭康禮貌地回答了一句,目送他又跑回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