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術語真的拗口啊。”讓娜公主感慨道:“說實話,我還是不太能理解這些。”
“因為‘德’這個概念,是個我們那兒特有的東西吧。”朱文奎想了想,說:“起碼我在這邊的時間,是沒怎麼聽歐洲人說過類似概念的。”
“是不是和虔誠一個意思?”小讓娜分析道:“任何一名統治者,不管是君主政體,還是共和政體,都需要神學上的支持,來提供合法性。公教也好,拜上帝教也好,東方的‘天’信仰也好,大概都是一樣的思路吧。”
“也是。想說服不同的人,把大家組織起來,肯定都要依靠這些的。”郭康吃了個剛端上來的羅馬餃子,點點頭,簡單地說道。
“那郭公子覺得,這些組織方式,有什麼區彆?”旁邊,正在喝湯的道衍和尚,突然抬頭問道。
他之前一直沒有說話,突然開口,讓郭康也有些意外。
他不太確定,對方是想考察下自己的知識麵,還是想了解歐洲這邊、或者說紫帳汗國對於這個概念的理解。
不過,之前狄奧多拉和他說過,這次遇到什麼問題,儘量好好回答,表現一下就行。所以郭康也沒怎麼猶豫,還是直接說道:“我想,主要的區彆在於號召彆人時,提出的口號,以及背後邏輯上的區彆。”
“邏輯……”道衍和尚嘀咕道:“自從貧僧叨擾貴地,與諸位師傅講論經義,就經常聽到這個詞,可惜還是未能通透。郭公子是怎麼理解的?”
郭康想了想,回答道:“在我看來,邏輯,就是分析和弄清‘因果’之間關係的學問。海西諸子都喜歡鑽研這個學說,試圖借此認知世界,也認知自我。”
“那麼,郭公子覺得,認知的最後目的是什麼?”道衍和尚繼續問。
“是接近上帝。”郭康這次不假思索地說。
“上帝又是什麼?”道衍也毫不停頓,繼續追問。
讓娜公主皺了皺眉頭,小讓娜和狄奧多拉互相對視了一眼,又看向郭康。馬王妃和王大喇嘛都不做聲,隻是保持常態的微笑。而朱文奎則在繼續吃餃子。
“上帝是不可名的靈。祂即是天父,也是太一,也是道的人格形象。我們不知道如何稱呼祂,於是冒昧地稱祂為上帝,尊為天父。”郭康說。
“太一生水,所以上帝也行於水麵。水反輔太一,於是生天;天反輔太一,於是生地;天地共同反輔太一,於是生神明,也就是眾多稱為‘神’的天使。因此,天地萬物,皆出於太一,是以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說。”
“這麼看來,拜上帝教倒是近乎道教了。”道衍和尚沒有表達讚同或是反對,隻是直白地評價了一句。隨後,他又問:“那請問,上帝在哪裡呢?”
郭康拍了拍胸口:“在你,在我,在眾人之心。”
小讓娜顯得有些驚訝,狄奧多拉則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道衍和尚同樣沒有表達意見,隻是笑了幾聲。
“如此說來,貧僧倒是稍微明白些了。”他說:“剛才郡主說,各個朝廷都需要神學理論的支持,郭公子也表示讚同。那麼,郭公子是怎麼考慮這個問題的?”
“我是這麼理解的。”郭康組織了下語言,說道:“想把人組織起來,就得提供一個理由。這個理由可以有很多方麵,比如跟著我乾,今後保你榮華富貴;或者不跟著我乾,我們就會被其他人乾掉,諸如此類。但無論如何,肯定是要有一個,去說服彆人的。”
“最簡單的方式,當然是最直接的獎勵。但這裡有兩個主要問題:一是,很多時候,在行動之前,獎勵的東西是不存在的,得等行動之後才能獲得。而這個行動本身,可能是有風險,甚至危及生命的。如何讓人為了還不存在的東西去拚命?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第二點也同樣重要:獲得了獎賞品之後,如果保證自己還有權力,進行分配?如果不按事先說好的、相對公平的原則進行分配,這個組織可能就會直接瓦解,不複存在了。但另一方麵,其他人為什麼要遵守這個規則呢?”
“第一點,就是現在意大利雇傭兵的普遍問題,大家了解了他們的事跡之後,相信都能明白這樣會有什麼後果。”他舉例道:“第二點,其實也有例子。”
“當年,衛莊公登上城牆,看到戎人聚居的城邑,說‘我是姬姓的國君,國家裡怎麼有戎人’,於是命令拆毀城邑。戎州己氏的妻子頭發美麗,莊公就命令把她的頭發剪了,給自己的夫人做假發。”
“莊公還喜歡役使匠人,命令他們長期工作,不準他們休息。匠人怨恨莊公,於是,和莊公發生衝突的大夫石圃,就借助匠人發動叛亂,戎人也來幫助他們。莊公抵擋不住,連忙向工匠請求,希望可以和解。但眾人都不答應。”
“莊公匆忙翻牆逃走,躲進己氏的地盤,給他看自己攜帶的玉璧,說‘幫我活下來,這玉璧就給你’。己氏回答:‘殺了伱,這個玉璧又能去哪裡呢?’於是殺死莊公,得到了他的玉璧。”
“衛莊公擁有指揮彆人的權力,但這種權力並不是天生而來,而是依靠他的權威。當這個權威不複存在之後,他自己卻沒意識到,以為自己還有賞罰的權力。所以,最後才以這種荒誕的方式被殺。”
“這個故事的意思是,君主擁有財產,可以進行獎賞,但保護財產、保護分配財產的權力,是需要力量作為支持的吧。”小讓娜說。
“是的,我們需要討論的問題就是,這個力量從何來。”郭康點點頭。
“人很少、組織很簡單的時候,個人武力就夠了。如果有以一當百的能力,能夠帶著幾個隨從就攆著成群結隊的敵人跑,那當然可以當首領,擁有這些權力。曆史上也確實不乏這種人出現。”
“但問題是,一則這種人不多,不可能每個組織都有這樣的人來帶領,而且這些勇士也不見得擅長管理。二是這種組織也不會很大,因為一個人能管得住的人數,是很有限的,這種組織的規模到一定程度,就會趨於瓦解。它的秩序能夠覆蓋的範圍,上限也就很低了。”
“所以,由賞賜品和個人武力維持的組織,實際上是最原始的。現實中,純粹依靠它的組織也很少,因為它太不牢固了。哪怕街頭黑幫,都得拿出點‘同鄉互助’、‘兄弟義氣’之類的‘概念’,幫助維持。我想,原因就在這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