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當蕭風提出要讓女子有走出家門的自由,有參與適當職業權利的奏折後,引爆了整個朝堂。嘉靖雙目微閉,聽著群臣的嚷嚷聲,心說我就說這事兒不容易,師弟非不信邪,這下好了。不但徐階帶著的一群人趁機大肆攻訐,就連一貫支持蕭風的朝臣們,都目瞪口呆,搖頭歎氣,不知道該怎麼幫蕭風。徐階也沒想到,蕭風一派在朝堂氣勢正盛,己方束手無策之際,會出這麼個昏招,他當然要咬緊不放。“蕭大人,你時常有驚人之語,本已不足為奇。但此次所說之事,當真是匪夷所思,無禮至極!難道你要倒反陰陽,牝雞司晨嗎”徐階表了態,高拱這次附議的比平時要快得多。一來上次在蕭府給裕王提親,被蕭風懟了一頓,心裡有氣。二來這次蕭風的奏議簡直是有敗無勝,自己怕什麼“蕭大人,徐首輔言之有理。燕娘以女子之身,成為教坊司九品奉鑾,已經是萬歲破例特批,蕭大人實在不應得寸進尺了!”蕭風也不生氣,靜靜的聽著他們瘋狂輸出,一直到他們喊到缺氧,不得不停下來喘氣的時候,才微笑著開口。“各位大人之言,我都聽見了,隻是聽來聽去的,反而越來越糊塗了。這樣吵下去也不是辦法。徐大人身為首輔,我就請教徐大人吧,若徐大人力有不逮,高大人及各位大人,儘可隨時聲援。”徐黨眾人大怒,太他媽的狂了吧!拿著這麼個必敗的話題,還要挑戰我們一群人這就像一個自負的高手,綁住了自己的雙手雙腳,告訴對麵的一大群人,說就這樣,我一樣能打死你們。徐階畢竟城府極深,他率先沉住氣:“蕭大人,你要讓女子們都拋頭露麵,走街串巷,甚至出入朝堂,成何體統”蕭風笑道:“徐大人,請問是哪條禮法明確規定了,不許女子們拋頭露麵,走街串巷,出入朝堂呢”嗯徐階一愣,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嗎,還用哪條禮法明確規定“蕭大人,這是自古以來的禮法。自然而然之事,反而無需都寫入禮法之中。就像人吃飯喝水而不會吃屎喝尿,這種事還需要禮法規定嗎”群臣愕然,徐大人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呢有辱斯文啊!但高拱卻微微點頭,深諳其意。這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蕭風這家夥講理的時候,最喜歡深入淺出,把大道理用粗淺甚至粗鄙的話說出來,反而讓人難以辯駁。當年蕭風以查白蓮細作為名大鬨百花樓,嚴世藩曾質問蕭風,既然查百花樓是為了抓白蓮細作,為何要管百花樓裡的人命之事。蕭風就曾怒懟過嚴世藩:你問這話就好像本來你要到茅房解大手,難道中途發現還有尿,就憋著不撒了不成這一句話就把嚴世藩懟得無話可說,可見辯論時的語言不在於文雅粗鄙,最能說明白道理的,就是好語言!蕭風對徐階采用了和自己同樣的語言風格並不奇怪,他隻是微笑看著徐階,淡淡說道。“徐大人之意是,雖然禮法沒有規定人不能吃屎喝尿,但這是不言自明之事,所以不用規定,對嗎”徐階點點頭:“這還有什麼疑問嗎蕭大人難道要當眾表演一下,以證明老夫錯了嗎”徐階一派的官員們哄堂大笑,像潘璜、丁汝夔、劉彤等支持蕭風的官員,也都紅著臉,垂著頭,不知如何是好。“徐大人,請問夜明砂是什麼”徐階一愣,頓時語塞。蕭風笑著說道:“夜明砂是蝙蝠糞,具有清肝明目,散瘀消積的功效。主治青盲,雀目,目赤腫痛,白晴溢血,內外翳障,小兒疳積,瘰鬁,瘧疾。大人知否”徐階閉嘴不言,蕭風又道:“望月砂是兔子糞,具有去翳明目、解毒殺蟲的功效。主治目暗生翳、疳疾、痔瘺。此二者皆為本草所載,徐大人博覽群書,不應不知吧”徐階支吾道:“此乃特例爾,且均為動物糞便,並非人的……”蕭風笑道:“人中黃,乃甘草末置竹筒內,於人糞坑中浸漬,非人糞尿之功藥效不彰,又如何解釋”徐階咬咬牙:“人病了,吃點藥是可以理解的。若是無病之人,好端端的誰會吃人糞尿你分明是強詞奪理!”蕭風沉下了臉來:“徐大人,太絕對了吧!難道人沒有病,就不會吃人糞尿嗎”徐階大聲道:“這是自然之理!人若無病,絕不會吃。你連這個都要疑問,還說不是強詞奪理嗎”蕭風淡淡地說:“我前幾日與師兄修道之時,還蒙師兄賜秋石散。秋石散乃以童子尿為主材。你說人無病則絕不會吃,你是再說火玄真人犯了欺君之罪呢,還是說萬歲有病在身呢”靠!掉坑裡了!徐階大驚失色,他萬萬沒想到,一個吃屎的比喻被蕭風帶著繞來繞去的,都能掉坑裡!按自己剛才所說的沒病的人不會吃糞尿,而且還加以絕對之詞,那蕭風給出的選擇一點也沒錯。要麼你是在說陶仲文拿沒用的東西,騙萬歲喝尿,犯了欺君大罪;要麼你就是暗示萬歲有病,詛咒萬歲!徐階一時間就像站在了一條逼仄狹窄的胡同裡,前麵有狼,後麵有虎,怎麼選都是死路一條!高拱一看徐階臉上冒汗,知道他需要時間喘氣,趕緊挺身而出,幫一把手。“蕭大人,徐大人是以常理而言,萬歲豈可與普通人相比你將萬歲拉入此事中,不但不敬,且並無說服力!”蕭風笑道:“你們說萬歲是特例,不可與普通人比,姑且認為是對的。那很多民間百姓,仰慕萬歲,也想修道,也想服用秋石散,請問可以嗎還是說此藥隻能是萬歲獨享呢”高拱張了張嘴,想來想去也沒有反對的理由,隻好點點頭:“自然是可以的。”蕭風笑道:“那徐首輔所說的,禮法中沒有禁止服用糞尿,人們也自然不會服用,但實際上人們一直在服用。這是否能說明徐首輔是胡說八道,不足為憑呢還是高大人另有高見,能替徐首輔圓回來呢”高拱默然不語,看了看徐階,心說你這個例子舉錯了,被蕭風揪住了尾巴,我是沒本事圓了。徐階咬著牙點點頭:“老夫承認適才所說,不足為憑。”蕭風笑道:“也就是說,徐首輔也承認,女子不能拋頭露麵,出入朝堂,其實並無依據了”徐階哼了一聲,無話可說,隻是看向高拱。高拱能當裕王師傅,在知識淵博和見解方麵自然更強。“蕭大人,就算那些沒有禮法,但從周禮至今,女子要講三從四德,總是有所依據的吧。三從出自孔子的《儀禮喪服》,即‘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出自周公的《周禮天官》,即‘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既然有此三從四德,那女子又如何可以拋頭露麵,出入朝堂呢”蕭風微微一笑:“三從就算有依據,可也不過說明女人不能出門,不能工作,不能當官,這都是父親、丈夫、兒子要求的。那麼男人為何要如此要求自己的女兒、妻子和母親呢男人就這麼害怕彆人見到自己家裡的女人嗎”高拱大聲道:“女子拋頭露麵,容易招蜂引蝶,滋生奸情!”蕭風笑道:“潘金蓮足不出戶,開窗戶透個氣就有了奸情;孫二娘十字坡上何止拋頭露麵,也沒聽說和誰有奸情。可見有沒有奸情,和是否拋頭露麵,一點關係都沒有,完全是看這人有沒有這個心思。”高拱忽然一笑:“潘金蓮貌美如花,孫二娘是個母夜叉,蕭大人的意思莫非是,長得漂亮的就藏在家裡,難看的就可以拋頭露麵嗎”這招歸謬法,又是一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自從蕭風給大明朝堂帶來了新的辯論風氣後,大家也都在學習他的風格。“我說的是看人有沒有心思,高大人的注意力卻在容貌美醜之上,可見高大人是從心裡覺得,美人更易出奸情了”高拱點頭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此乃自然之理。所以蕭大人若是隻建議讓醜女拋頭露麵,本官倒也不反對。”徐黨群臣又是一通爆笑,全然忘記了剛才他們為徐階發笑之後,徐階隨後迎來的悲慘處境。蕭風笑道:“高大人身為裕王師傅,這次為裕王擇親之事,聽說也費心不少,辛苦辛苦。”高拱警惕地看著蕭風:“既然忝為人師,自然應該操心。萬歲、貴妃信任本官,這都是本官應該做的。”蕭風虛心的看著高拱:“不知為皇子擇親,都有哪些標準啊”這一套高拱熟極而流:“清白人家、書香門第、端莊典雅,容貌秀麗……”話沒說完,高拱心裡就咯噔一聲,知道又掉進蕭風這個混蛋的坑裡了。但這四條標準,又是確確實實存在的,自己也不能胡編啊!蕭風哦了一聲:“這就不對了,高大人啊,既然美人易出奸情,你怎麼能給王爺選這種女子為妃呢莫非是高大人你存心不良誠心想看王爺的笑話嗎虧你還說什麼萬歲、貴妃信任你……”高拱怒道:“王妃入府後,自然是按照禮法,身居府內,絕不會拋頭露麵,有何風險”蕭風詫異道:“原來高大人的意思是說,王妃今後是要靠身居府內,所以才能不出奸情”高拱知道這句話繞不清楚了,再繞下去搞不好要繞到皇宮裡了。皇帝的妃子可比誰家看得都嚴,自己的話怎麼聽著都像是在暗示皇帝啊。老朱啊,你也就是牆比彆人高,看得比彆人嚴,否則以你那群老婆的姿色,你頭上的皇冠早就不是這個顏色了……“蕭大人,王爺乃天潢貴胄,豈能與一般百姓相比你抓住這個特例攻擊本官,仍是強詞奪理之舉!”蕭風笑道:“那就不說王爺了,就說京城各位大人吧。各位大人家中妻妾都不少,想來容貌也都不錯。各位大人個個都高牆大院兒的住著,莫非是如高大人所說,擔心自己妻妾有奸情嗎”群臣大怒,一起痛斥蕭風粗鄙不文,蕭風無辜地指著高拱。“你們罵我乾什麼,我是一心相信各位大人的妻妾都是貞潔烈女的。是高大人說的,醜女可以隨便外出,美人要深居府內,避免奸情。各位大人的妻妾恰好都是深居府內,所以按高大人的推理,不是擔心出奸情,又是因為什麼呢”高拱急速的調整了思路:“蕭大人,你的眼睛隻看著彆人,難道你自家的妻妾就滿大街亂跑嗎”群臣頻頻點頭,表示同問。這一招也是辯論中的經典用法,就是當我自己的弱點不可避免時,看看對方身上若有同樣的問題,那就不戰而勝。打鐵必須本身硬啊,這話在辯論之中,是最能得到體現的。蕭風微微一笑:“我入贅柳家,柳如雲是我妻子,她天天在醉仙樓掌勺教徒,你們哪位大人去醉仙樓吃飯,沒見過我妻子的”群臣頓時啞口無言,沒錯,他們都見過,這是鐵一般的事實。高拱大聲道:“可你的正妻是劉雪兒,劉雪兒還不是一樣深居府內嗎”蕭風點點頭:“雪兒確實出門少,但那不是因為怕什麼奸情。我為大明國運,得罪了白蓮教和嚴世藩。蕭府三年之內,遭彆人刺殺了多少次我不怕奸情,也怕家人被殺吧。若是哪位大人府上也有這等遭遇,就算蕭風輸了!”這話說得斬釘截鐵,聲如金石,群臣默然不敢搭腔。這個不但沒法比,也壓根就不想比啊!高拱想了想,忽然笑道:“蕭大人迎娶了常安公主,難道常安公主以後也要拋頭露麵上街嗎”蕭風淡然道:“常安已經不是公主了,她是我蕭風的妻子。她最喜歡的事兒就是逛街,以後你會看到她的。”高拱還想說什麼時,劉彤忽然咳嗽了一聲,站了出來。“那個,那個我這兩天睡在書房裡,偶感風寒,所以今天出來得晚了些,上朝險些遲到,深感慚愧。”群臣詫異地看著劉彤,這番話與兩人正在激烈辯論的事兒風馬牛不相及,劉大人這是又吃撐了嗎嘉靖倒是很喜歡劉彤的語言風格,畢竟朝堂上都是人精,看多了也有審美疲勞,他麵帶微笑地讚許道。“劉愛卿年已不惑,尚能發奮讀書,勤學不輟,難得,可嘉。”劉彤臉上一紅,自然不能說自己睡在書房是被蕭風害的,隻是繼續自己的思路。“因此上朝路上,看見小女帶著常安、張雲清、巧巧等人,在主街上閒逛,這個,買了不少東西。牛肉、羊肉、白菜、腰子、鮮魚、豆腐、筍子、海菜、蘑菇、粉條、肥腸、吸溜……”群臣正聽得入神,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吸溜”是什麼好吃的,都抬頭看向劉彤,發現他正在擦口水。潘璜身為戶部尚書,對民間生活最為關注,聽說京城菜市場供銷兩旺,十分滿意地點點頭。“這是要吃火鍋啊,聽這菜品,應該是鴛鴦鍋。”群臣無語,但此時也都明白了劉彤拐彎抹角想要表達的意思:我女兒帶頭,一家女眷都上街了,你們還嚷嚷個屁!蕭風心裡一暖,他昨晚上和大家說過今天要上朝的事兒,肯定是這幾個家夥一商量,乾脆跑到街上聲援自己去了。雖然是劉雪兒帶的隊,但蕭風十分懷疑是常安攛掇的。一來這事兒裡有淡淡的茶香味兒,二來常安擺脫了公主身份,估計忙不迭地想要享受人生了。高拱眼見自己攻擊蕭風自身這一招已經沒用了,緊急變換了攻擊目標。“蕭大人,我們爭論的是該不該讓女子拋頭露麵,出入朝堂。其實街上並非沒有女子拋頭露麵。那些窮苦人家的女子,以及失去丈夫的寡婦,自立門戶的女戶,都在街麵上做事謀生。你代管順天府,自然應該知道,每年街頭巷尾,荒郊野外,均有這些女子受辱被害之事發生!你不能不承認,就算女子貞潔自守,但街上卻有許多心生歹意之人。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女子拋頭露麵也正是如此。”高拱這番話,有理有據,原本垂頭喪氣的徐黨群臣頓時又支棱起來了,徐階也衝高拱微微一笑,表示欣慰。蕭風點點頭:“高大人言之有理。女子柔弱,不得已上街謀生,勢單力孤,倘若還有美貌,則如幼兒懷璧,必然引人窺伺。”高拱一愣,沒想到蕭風竟然會這麼痛快的承認自己的觀點,他立刻趁熱打鐵。“所以,蕭大人想為天下女子發聲,為她們爭取工作和當官的機會,本是好意,隻是現實如此,徒呼奈何啊。”高拱這番話,就是要給今天的爭論下個結論了,群臣都覺得高拱最後的神之一手,實在精彩,忍不住就有小聲叫好的了。嘉靖對結局倒並不意外,畢竟蕭風雖然厲害,但他本身要乾的這件事兒實在是太難了。何況師弟總是贏,也不是好事。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兒上輸一次,沒準對師弟還是好事兒呢。嘉靖正要開口,蕭風忽然道:“高大人可知,古往今來,女子最自由,地位最高之時,是何時嗎”..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