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歎了口氣:“你可知,民間雖有平妻之說,朝廷禮法中卻並沒有這種說法,嫡庶分明。柳如雲是趁你死的時候,用入贅打了個馬虎眼。常安卻無法效仿,平妻,唉,終究是妾罷了。”蕭風默然,忽然一笑:“我明白師兄的心思。不論常安有沒有公主名號,她始終都是公主。不管常安是否在乎,堂堂公主,在平妻名義下,實際上當個妾,始終是有失皇家體麵的。其實,我倒是有個辦法,那就是耍個隻有我才能耍的無賴,彆人也無法模仿,隻是需要禮部配合。”嘉靖來了興趣:“你說說,隻要行得通,又不違背禮法,禮部那邊就好辦的。”蕭風笑道:“如今的禮法之中,不能有多個正妻的禮法,隻是針對於活人和死人的。不管人是死是活,都隻能娶一個正妻,但對死而複生,二世為人的卻沒有這方麵的規定。禮法中增加一條,死去活來,二世為人者,允許再娶一正妻,這事兒也就解決了。”嘉靖一愣,想了想,這事兒確實沒人能模仿,但他露出了睿智的眼神兒。“若是算上你第一次在家請醫生不治,你都死去活來三次了,你還想娶三個正妻不成”蕭風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嘉靖想想也笑了,點點頭,認可了蕭風作弊的想法。“朕這就讓禮部去斟酌此事,明日就會有結果。然後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迎娶常安了!”至於禮部是否同意,這事兒完全不在蕭風和嘉靖的考慮範圍之內,因為他倆都很清楚。經過漫長的大禮議的洗禮後,禮部裡的杠頭都已經被嘉靖打飛了屁股後開除了,剩下的都是對嘉靖言聽計從的人。何況嘉靖讓他們研究的人死一次可以娶一正妻的禮法,根本就沒啥實際意義,瞎子都知道這就是給蕭風準備的蘿卜招聘。所以第二天禮部就宣告天下,禮法有所修改,人死一次可以娶一正妻。但禮部畢竟還是要臉的,為了遮掩一下這個蘿卜坑,還十分嚴謹的加上了一些附加條款。例如這個死必須是真死,要求有本地名醫出具的證明。名醫之所以為名醫,自然是珍惜名聲的,不會為了點錢瞎開證明。但為了防止有見錢眼開的名醫,搞不好會做出違背祖宗的決定,就又增加了第二個附加條件。死後埋葬至少七天以上。可以不埋進土裡,但至少七天不吃不喝,再活過來才算死而複生。你總不能躺在棺材裡連吃帶喝的,然後還宣稱自己死了吧,這還沒到大清朝呢,愛新覺羅弘晝還沒出生呢。整個死的過程必須公開,要公示死亡時間,埋葬過程不能拒絕群眾圍觀,否則就算死而複生,也算暗箱操作而無效。最重要的是第三條,為了維護原來正妻的合法權益,再娶正妻必須得到原正妻的口頭和書麵同意,缺一不可。官府有權派人采訪原正妻,如果發現在此過程中有違背原正妻意願的非法行為,則男子要接受法律的製裁,死那一次也是白死!這一整套嚴謹的禮法,看得普通百姓頻頻點頭,都覺得很合理,壓根就感覺不到這是給某個具體的人選準備的蘿卜坑。可見從古至今,蘿卜坑一直都是存在的,隻是操作上各有巧妙不同而已。凡是能被老百姓看出來的蘿卜坑,要麼是挖坑的太笨,不會遮掩,要麼是挖坑的太囂張,不屑於遮掩。禮法頒布之後,嘉靖的旨意也下到了宗人府,撤去常安公主的公主封號,變為平民身份。宗人府的人很機智地沒有問嘉靖,是否俸祿、府邸及宮女護衛等一切待遇也隨之撤掉。反正公主去世後,俸祿是停發的,就一個公主府,萬歲都沒說話,自己裝什麼大聰明呢隨著常安公主變成了常安,蕭風也直接以師弟的身份,正式向師兄嘉靖提親。三個媒人分彆是徐階、高拱、張居正,三個人都滿臉笑容,其實心裡都在打鼓,並不是很祝福這門親事。畢竟萬一常安公主活不過來,嘉靖的希望落空,心情不好,難免會遷怒有關人員,而這三個媒人就是最有關的人員。但要拒絕也是萬萬不能的。雖然出麵請他們的是蕭風,身份已然高到不好拒絕,但對麵的女方家長身份更高,不能不給麵子。所以三個內閣成員,十分規矩地履行了媒人的程序,並祝福蕭風和常安將來能天長地久,白頭偕老。接下來就是禮部官員出場,對蕭風驗明正身,並證明蕭風確實是死而複生,並到蕭府采訪了劉雪兒。劉雪兒淡定地表示:我讚同相公再娶一個正妻,我口頭答應,並出具書麵證明。同時我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威脅。禮部官員敬業的記錄:在整個交談過程中,蕭夫人情緒穩定,雖然隔著珠簾,但我可以保證,她沒有衝我們眨眼,也沒有任何暗示自己被威脅的動作。徐首輔此時還兼任著禮部尚書,在拿到禮部的證明文件後,在上麵批示:經禮部驗證,蕭風娶妻常安,符合禮法,予以準許!蕭府的迎親隊伍並不浩大,而且目的地也很特殊,直奔入世觀。隨行的人除了必要的人手外,還有燕娘和張雲清跟在旁邊。燕娘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出現的,而張雲清則要當常安的替身,抱著常安的靈牌行禮。原本劉雪兒和柳如雲都有意來做替身,但燕娘熟知規矩,告訴她倆,當替身的女子,需要是處女方可,一下就把範圍縮小到了張雲清和巧巧身上。巧巧表示自己也可以幫忙,但被蕭風嚴厲地拒絕了。張雲清心花怒放,衝巧巧咬牙道。“笨巧,蕭大哥是想讓我去!你敢壞我好事,晚上我在被窩裡掐死你!”燕娘聞言莞爾一笑,張雲清這丫頭以為蕭風是想讓她去,其實估計蕭風隻是不想讓巧巧去而已……但張雲清的競爭對手並不隻有巧巧一人,入畫認為,常安出嫁,於情於理,替身都應該是自己才對。並舉出一個有力的證據:當初蕭風和劉雪兒成親,就是小梅抱著蕭風的靈牌,這說明貼身丫鬟有優先權!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競爭對手,張雲清目瞪口呆,最後還是劉雪兒偷偷給她遞了小紙條。常安已經不是公主了,但入畫卻仍然是公主府的管事,官方身份並未被免掉。於是張雲清最終險勝。當一行人的隊伍來到入世觀時,三個媒人自然是在場的,陸炳也來了,其他要好的官員也來了不少。雖然這個婚禮從頭到尾都顯得很荒唐,但官員們的心思是很明顯的:萬一哪天嘉靖忽然問起陸炳來,我女兒結婚,都誰沒去隨禮啊該怎麼辦既然常安不是公主了,那麼婚禮的流程也就不用那麼繁瑣,按照民間的流程即可。入世觀裡按風俗也擺了幾桌,除了道家禁忌的牛肉和烏魚外,也是應有儘有,頗為豐盛。嘉靖因為身份特殊,並沒有親自到場,隻是讓陸炳將隨身使用的拂塵帶到觀裡,作為自己的替身。另一邊蕭萬年的替身還是那把繡春刀,兩個高堂的椅子上,各自擺著一個架子,一把刀,一個拂塵,倒也彆具一格。婚禮主持人的人選大家互相推辭了一陣,最後公推由徐階來主持,畢竟他的身份是百官之首,最為合適。“一拜天地!”張雲清激動得滿臉通紅,抱著常安的靈牌,和蕭風一起行禮。這可是正妻之禮啊!自己估計這輩子也就享受這一次了。“二拜高堂!”張雲清和蕭風對著兩把椅子跪拜,一陣清風拂過,拂塵微微飄起,就像嘉靖在含笑點頭,然後……“錚”的一聲,繡春刀從刀鞘裡彈出了寸許,露出了寒光閃閃的鋒刃,一瞬間殺氣乍現!所有人都驚呆了,這是什麼情況啊!雙方家長都這麼激動的嗎徐階目瞪口呆,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就在大家都呆立之際,陸炳快步上前,輕輕撫摸了一下繡春刀的刀鞘。“老蕭啊,蕭風的大喜日子,我知道你也高興,一會兒開席,我跟你好好喝兩杯。”說完陸炳抓住繡春刀的刀柄,將刀輕輕推回刀鞘裡,笑著看向徐階。“徐首輔,請繼續吧。”“啊,啊好,夫妻對拜!送入洞房!”開席了,百官本來也不是來吃席的,因此隨便意思一兩口,喝上三杯後,就紛紛托詞離去了。偌大的入世觀,頃刻間隻剩下十幾桌殘席,和唯一一個坐在席麵上的人,陸炳。他拿著兩個杯子,自斟自飲。昂貴的天賜小壇,他自己喝一杯,往地上倒一杯,像極了發財之後的老郭喝豆腐腦的樣子。入世觀的道童們早就等在旁邊,等著吃剩下的大席。但陸炳不走,他們就不敢上來吃。因為小冬告訴他們,有一個客人在,也不許上桌,不能丟觀主的臉!好不容易等到陸炳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一手拎著酒壇子,一手拎著嘉靖的拂塵,醉醺醺的離開,那些道童才歡呼一聲,衝上席麵。孤零零的呆在架子上的繡春刀,不知什麼時候,又露出了寸許長的刀鋒,冷冷的看著這一切。外麵發生的一切,蕭風此時已經不知道了,整個大殿都被封閉了,這就是他的洞房。跟他進入洞房的,隻有燕娘一個人,張雲清雖不情願,也被送親的拉走了,畢竟沒有替身跟著進洞房的道理。蕭風看著大殿裡的仙字石,淡淡的說:“你也回去吧,這裡不用你了。”燕娘堅決地搖搖頭:“不行,你之前都是模擬演練,真的吃下極樂神丹後,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我要留在這裡,萬一……萬一你需要我,我得在你身邊才行。”蕭風知道燕娘的意思,這門功法雖然神妙,但著書人卻從沒想過有人會和一個已經死去的女子雙修。萬一常安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生機尚在,能讓蕭風把極樂神丹的藥性轉移過去,那蕭風搞不好就會死。若是燕娘在,蕭風就能把藥性轉到燕娘的身上,可那樣一來,燕娘估計也是凶多吉少……蕭風板起臉來:“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我自己心裡有數,這裡用不著你了,回去吧。”燕娘毫不退讓:“我不走!”蕭風冷冷的看著燕娘:“你是不是以為我真喜歡你,其實我就是為了救常安,才不得不和你練功的……”燕娘笑吟吟地看著蕭風:“你繼續,我聽著呢。你這招騙騙張雲清那樣的小姑娘還行。”蕭風泄氣的閉嘴了,半天才道:“好吧,各退一步,你在大殿裡守著,我不喊你,你不要下來。”燕娘點點頭:“但你要發誓,如果真的出了意外,你一定會喊我!你用……全家人發誓!”蕭風苦笑著看著她,最後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發誓。”蕭風搬開地下墓室的石板,一步步走了下去。燕娘心神不寧地等在上麵,乾脆先壓壓腿,熱熱身,做好應對一切突發情況的準備。蕭風站在棺槨的旁邊,看著常安安靜的青白色的臉,輕聲說了一句。“常安,我來了。”他從懷裡掏出小盒,打開,將裡麵切成了薄片的極樂神丹全都倒進嘴裡,將盒子扔到一邊。極樂神丹,入口即化,足以引爆全身的誘因,迅速地潛入經脈之中,等待三天之後的自然發作。但蕭風不會等三天,他默運功法,提前引爆了神丹的毒性,隨著功法的運轉,全身的皮膚開始變得發紅,兩眼中的血絲也越來越多。蕭風甩掉衣服,跳進棺槨中,把常安摟在懷裡。然後,一件件衣服從棺材裡飛出來,落在外麵,卻沒有一件是被撕破的。西苑精舍裡,嘉靖有些魂不守舍,伸手揮了揮,才想起拂塵被陸炳拿走了。“黃伴,什麼時辰了”“萬歲,天已經黑了,陸炳想來馬上就該回來了。”陸炳踩著話尾巴進了精舍,雙手將拂塵奉上,黃錦接過來,先看了看,又甩了兩下,才遞給嘉靖。“百官都去了嗎”“四品以上的,都去了,四品以下的在山門口辭謝了,沒都讓進。”“一切進行的還順利嗎”“……很順利,沒人議論什麼。”“蕭風……已經入洞房了嗎”“以茶代酒,陪著大家喝了幾杯,大家散得快,我多喝了幾杯,走之前,他已經進了大殿。”嘉靖點點頭,不再問話。此時侍衛來報,錦衣衛副千戶陸繹請見,陸炳意外地看了嘉靖一眼,卻不說話。嘉靖淡然道:“讓他進來吧。沒彆的事兒,今天朕忽然想起裕王和景王,搞不好會去湊熱鬨。但常安既然不是公主了,這個婚禮皇室中人最好不要去摻和,徒給蕭風增加麻煩。你那陣已經去蕭府見禮了,朕就讓陸繹去通知的兩個皇子,告訴他們若是有心,送份禮就行了。”陸繹走進精舍,向嘉靖行禮,對父親隻是拱手示意。這叫君前無父子,連上下級的禮都是不能隨便行的。嘉靖欣賞的看著陸繹:“陸繹長高了,聽說辦事也越來越乾練了,你有子如此,可比朕省心多了。陸繹,兩位王爺可還安靜沒有鬨著一定要去入世觀吧”這是極高的誇獎,也是極家常的語氣,陸炳心頭湧起一陣暖意,趕緊行禮謙遜道。“萬歲謬讚,臣愧不敢當。小犬何德何能,敢於兩位王爺相比。兩位王爺皆人中龍鳳也……”“萬歲,兩位王爺……今天打了一架,是裕王去景王府找景王,兩人閉門談話,談著談著就打起來了……”陸炳的謙遜之詞戛然而止,無奈地看著陸繹。陸繹也是無奈地看著老爹,萬歲問我話呢,我不能不回答呀。嘉靖皺皺眉:“可知為何而打嗎”陸繹搖搖頭:“不知,隻是兩位王爺打完後又喝起了酒,都喝了不少,還抱頭痛哭了一場。”眾人一時默然,心裡都知道是為啥,但嘉靖不願意說,眾人也都不敢說。嘉靖現在滿腦子都是擔心常安的事兒,本想問問兒子的事兒換個心情,想不到也是一團亂,隻好再換個話題。“嚴世藩遺書的事兒查得如何了嚴紹庭現在你陸府讀書,可還老實嗎”陸炳看了陸繹一眼:“稟萬歲,嚴紹庭由陸繹監控,家中也有人時刻盯著,與外人並無接觸。臣也和陸繹分彆試探過他,並無異常。他年齡尚小,若嚴世藩真的告訴他什麼事,按理也難以遮掩隱瞞。官員那邊,算上談同和柳台,已經查了六個官員。但除了談同家中搜出了信,其餘人家中沒有搜到,他們也不承認曾收到過嚴世藩的信。但按臣推測,嚴世藩寫信,一定不會隻給柳台和談同的,與嚴家相厚的官員中,一定還有其他人收到了信,故而臣建議繼續密查。”嘉靖默然片刻:“若是嚴世藩隻知道信上之事,倒也罷了。雖是密查,但官場中是很難保密的。蕭風和徐階都說過,如今朝堂人心不穩,雖不敢明問錦衣衛究竟在查什麼,但都勸朕適可而止。朕之意,此事就先不用查了,都是過去之事,算了吧。”陸炳想了想:“萬歲,柳台的書信燒了,目前咱們手裡隻有談同一封書信。臣是擔心,嚴世藩給人發出的信中,可能並不完全一樣,給每個人隻寫了一部分。所以臣覺得,還是該清除隱患。”嘉靖歎了口氣:“嚴世藩能知道多少朕看也就是信上那些東西罷了,先等等吧,不要搞得眾人草木皆兵。”陸炳猶豫一下,沒再反駁,點頭稱是。又閒聊幾句,帶著陸炳告退。出西苑,回陸府,進入書房後,陸炳看著陸繹,語氣平淡而堅決地說。“其他錦衣衛不要用了,選兩個心腹,繼續查,隻是要隱秘,以彆的罪名,證據做足!”陸繹一驚:“可是萬歲說先不要查了……”陸繹的話斷了,因為他驚恐的看見,陸炳一向冷靜威嚴的目光中,含著巨大的恐懼。“所以我們不但要瞞住百官,還要瞞住萬歲!”..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