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有個傳說,說蕭天師站在公主府的樓上,一首詩嚇瘋了日本和尚。這話雖然誇張,但其實也事出有因。因為三休捧著長長的一張紙,在車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路遠去。琉球王子祭拜了仙字石後,很快也傳來了大明水師收複琉球的消息。琉球王子激動萬分,再次拜謝嘉靖後,啟程回國。從此海盜屆也有了一個傳說,那就是大明水師從來不當孤勇者,他們都是帶著一群雇傭者。然而這樣的傳說很快就要破滅了,因為大明水師自己打造的寶船戰鬥群,很快就要下海了。現在朝廷麵臨的最大問題是,這支大明自己的嫡係船隊,寶貝疙瘩,改由誰來統領。既然船廠已經落在了江南,落在了胡宗憲手裡,那麼船隊的直屬領導權落在誰的手上,就顯得極為關鍵了。徐階為首的內閣三傑四處活動,希望能推薦最理想的人選。而很多文武將官,也紛紛找路子,積極自薦。大家都清楚,能當這支船隊的船長,至少不會低於汪直的正三品將軍,甚至就是水師提督!若是文官出身,將來那就是內閣預備役!這些意見都彙總到嘉靖這裡,所以一時之間,嘉靖陷入了無儘的思考中。吃飯的時候在思考,打坐的時候在思考,單挑的時候在思考,雙飛的時候也在思考……他的為難之處其實在於,大明已經很久沒有像樣的水師了。大明陸地上的將軍有不少,但能統領水師的確實是太少了。而且他還得考慮朝堂上的平衡性。從心裡說,他也認為蕭風說得對,應該優先由胡宗憲舉薦,因為畢竟胡宗憲對海上之事更熟悉。但徐階明裡暗裡的指出,胡宗憲就代表了蕭風,蕭風已經掌握了船廠,掌握了江南的陸上軍隊。現在汪直和徐海雖說名義上是朝廷管轄,但顯然蕭風說話更好使。要是再把寶船戰鬥群交給蕭風的人,蕭風真的就成了江南王了。嘉靖倒是不擔心蕭風會造反,但朝堂平衡已經成了他的潛意識,而且他相信蕭風也不願意過於樹大招風。所以反複思考後,嘉靖終於在雙飛的最後一刻下定了決心——雙飛的關鍵在於平衡,不能一家獨大!當朝堂之上宣布由內閣確定寶船指揮將軍時,徐階得意的看向蕭風。內閣確定,就等於是徐階確定,畢竟內閣四票裡,蕭風隻有一票。蕭風微笑點頭,並未反對,不過下朝後,他找到嘉靖,提了一個條件。“師兄,由內閣確定人選,我不反對。但我身為內閣輔臣,能不能給我一項權利。”嘉靖麵無表情,語氣平淡:“我也很難做,最多允許你和徐階吵架的時候……”“我要一票否決權!”嘉靖皺皺眉:“你不會是想給徐階搗亂吧”蕭風搖搖頭:“我相信徐階在這種大事上還是有底線的。不過他畢竟對海戰之事不了解,容易被人蒙蔽。我不推薦人,但他推薦的人,我要考察,如果不合適,我要有一票否決權。”嘉靖想了想,覺得很合理,有否決權的沒有推薦權,有推薦權的沒有否決權,這個製度很雙飛,不,很平衡。徐階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府裡和兒子吃飯,酒杯端在手裡,半天才歎了口氣,一飲而儘。徐璠給父親斟上酒:“父親,這蕭風著實可惡,父親如今手裡握著殺手鐧,為何不拿出來對付他……”徐階一拍桌子:“住口!我跟你說過,那件事,你就當沒聽見,把它忘了!彆說那柳台如今有點不正常,說的話未必可信。就是千真萬確,不到拚死一搏的時候,也不能用!那不是對付蕭風的殺手鐧,那是同歸於儘的炸藥!咱們知道的這些,嚴世藩都知道,他到死都沒說!因為他還有兒子,他還不想嚴家斷子絕孫!難道你就想咱們徐家斷子絕孫嗎”徐璠嚇得一激靈,猶自不甘心地嘟囔道:“父親答應保護談同和柳台,難道不是因為這件事可用嗎”徐階搖搖頭:“此事對大明不利,為父儘量不用。真要用時,也得想好用法,不能自己上去點火,同歸於儘的傻事,犯不上!”見徐璠不說話了,徐階指點他道:“你不要總把蕭風當成仇敵,對手和仇敵是兩回事。仇敵是勢不兩立的,對手是可以合作的。就如這次的事兒,他肯表態不推薦人,既是避嫌,也是顧全大局!給他個一票否決權又如何,他總不能把所有人都否決了!最後當差的人,還是我們推薦的人,這就夠了。兒子,記住,小勝即可,總想著完勝的,最後多半是輸!”徐璠低著頭,眼神冰冷。父親和蕭風也許是對手,他和蕭風就是仇敵!他被蕭風當眾羞辱,他被蕭風擼掉了官身!他從小自負天下奇才,一直渴望與嚴世藩決戰紫禁之巔。然後自己瀟灑一計,將嚴家父子打落塵埃,迎著嚴世藩驚恐的眼神,和天下人,尤其是天下少女仰慕的目光。然後父親當首輔,自己當個閒差,每日瀟灑來去,想上值就上值,想不去就不去。每日招雞鬥狗,眠花宿柳,當個風流才子。隻有當朝廷有重大危難之時,群臣束手,萬歲驚惶,自己才挺身而出,三言兩句解決問題。事了拂衣去,重新上青樓。人生當如此,方不負這一身抱負,滿腹經綸。然而,這一切的幻想,都被蕭風給奪走了。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個被蕭風奪去了人生一樣。這個混蛋,過的都是我夢想的日子啊!而且我的夢想裡,都沒夢過柳如雲那麼好的身材,也沒敢夢過公主殉情啊!重新開始說得輕巧!你以為中舉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從棺材裡爬起來就能中你是看戲本子呢徐璠的心中苦水徐階不得而知,他一直在京城當官,並不知道這個留守兒童的理想已經變得扭曲黑化了。“趁此機會,你也回老家去吧。朝廷開海在即,咱家和其他幾大沿海望族,在此事上不能無所作為!蕭風雖然用胡宗憲這顆棋子占了天元,但他搬不動望族們盤根錯節的力量。開海功勞可以對半分,實惠卻要歸我們!”但徐階還是把一票否決權的事兒想得簡單了,他一連舉薦了五個官員,蕭風考察之後統統都給否決掉了。徐階有些沉不住氣了,懷疑蕭風在耍自己,於是上朝時故意當著滿朝文武的麵,問蕭風考察結果如何。蕭風淡淡的說:“這五個官員中,不乏能員,可見徐首輔是用心了的。可惜其中隻有三人有過帶兵的經曆。而這三人中,隻有一人了解水戰。可惜他思想僵化,心中的水戰,仍然是以弓箭遠戰,靠近衝撞,跳船格鬥等老式戰法,根本無法指揮現在的戰船。更彆說寶船這樣複雜的戰鬥係統,不但要有豐富的水戰經驗,最好是海戰經驗,還要有極強悟性,這五位,是真的不行啊。”蕭風說得有理有據,徐階也無法反駁,隻好抓緊在自己人中繼續尋找。但想達到蕭風的要求,談何容易正在愁眉不展之時,張居正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老師,當年有一人,趙文華和老師都曾多次舉薦過,老師可還記得嗎”徐階一愣,皺起眉頭:“你是說唐順之那確實是個有才之人,不過他賦閒已久,不肯出山啊。當年趙文華舉薦他,他不肯出山。趙文華覺得他是嫌自己名聲不好。於是又讓我出麵舉薦,可他仍然不肯出山啊。”張居正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唐順之與老師年齡相仿,當初在京時也曾有過交往,對老師還是認同的。他當初不肯出山,一來是嫌嚴黨名聲不好,不願同流合汙。二來他既然不答應趙文華,自然也不能答應老師,否則豈不是太明顯了,給自己招禍嗎學生當時雖年少,也素知此人學識抱負,非同等閒。如今嚴黨覆滅,大明開海,正是他用武之地,應無拒絕之理。”徐階默然,張居正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不過怎麼聽著都像是在說自己和嚴嵩同流合汙了很多年啊,這小子真不會說話!徐階的舉薦,讓嘉靖也喚起了久遠的記憶,於是同意派人去詢問一下唐順之,看他願不願意出山。曆朝曆代的人被舉薦當官,處境其實是不一樣的。但一般來說,被舉薦人想要推辭,大概都用三種手段。第一條路是丁憂。大部分朝代禮法為先,尤其重視孝道。因此爹死丁憂,娘死丁憂,祖父祖母死,都可以考慮丁憂一下。實在沒得可丁了,曆史上還有給過父親的妾丁憂的。但是這種做法為了掩人耳目,丁憂的人往往會把這個妾的地位往上抬一抬,稱為慈母。因為按禮製,父親的妾去世是不需要丁憂的。但如果這個人實在不願意出山當官,又實在沒什麼可丁的了,那就對朝廷說,這個不是普通的父妾,而是我的慈母。如果此人自幼喪母,父親指定了某個妾室來照顧此人,那麼此人就要稱這個父妾為慈母,按禮製是需要給慈母丁憂的。這個就給了丁憂的人比較寬鬆的操作空間,畢竟多大算自幼,並沒有特彆嚴格的規定。比如此人的母親是他二十歲時死的,但他覺得自己比較晚熟,大概也是可以說,父親的某個妾對自己很是照顧,自己願意稱為慈母。反正此時那個妾也死了,估計父親早就死了,誰也沒法證實這位慈母生前到底有沒有照顧過他。第二條路是抱病。這個是個很方便的理由,但有效期不如丁憂來得長。畢竟丁憂一下就是三年啊,而生病這事兒,你總不能一病就是三年吧。何況三年之後呢,再病三年這種病當然不是沒有,但這種常年的病,是很容易被診斷出來的,所以搞不好就會被識破,然後得罪人。若是舉薦人大度還好,最多是不搭理你了,但如果舉薦人是個小心眼,那被識破就意味著危險。以唐順之在真實曆史中的曆程,他剛中進士,大學士楊一清就想把他捧成狀元,他不同意,把楊一清氣得夠嗆,但也沒把他怎麼樣。後來大學士張璁也想越級提拔他,他也不同意,張璁也很不開心,但也沒把他怎麼樣。再後來他辭官回家,趙文華和徐階等人也都舉薦過他,他一概不同意,這些人也都沒把他怎麼樣。等到後來,嚴嵩舉薦了他,他還是不同意,嚴嵩惱羞成怒,告訴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他無奈之下,就隻得出山當官了。不過好在蕭風穿越後,嚴嵩就沒能活到威脅他的那一天,因此唐順之的曆史命運自然也就因此改變了。最後一條路,也是最艱難的路,裝瘋。瘋,是一個長期有效的病症,且絕不適合當官,這個理由堪稱是不出山者的絕殺,比丁憂和裝病都決絕。但這最後一條路的代價也是最沉重的。畢竟丁憂隻需要穿孝服,並且不被人發現和女人啪啪就可以。裝病隻需要時不時地躺在床上呻吟一番,破費幾個錢經常買點藥就可以,這一點郭鋆極有發言權。而裝瘋卻是極其痛苦的,因為要讓人相信你瘋了,你就得做出一些正常人做不到的瘋狂舉動。包括但不限於:吃屎,裸奔,自殘,唱歌,殺人,以及以上各種行為的隨機組合。例如邊吃屎邊裸奔,或邊裸奔邊唱歌,或邊裸奔邊自殘邊唱歌……唐伯虎這麼乾過,徐渭也這麼乾過。唐伯虎肯定是裝瘋的,徐渭則真的不知道,後來是不是真瘋了。唐順之沒有采用第三種方式,他靠著丁憂和抱病混了幾年,然後現在等來了徐階的再次推薦。這次他沒有推辭,直接進了京城,先見了徐階。徐階就像個送孩子高考的家長一樣,再三叮囑。“萬歲給了蕭風一票否決權,所以你必須得通過他的麵試才行。他麵試都是在密室裡,不讓我們旁觀。但你不要擔心,蕭風此人雖不正經,但在正經事兒上還是有底線的。何況他已經一票否決得天怒人怨了。所以以你的才華,隻要正常發揮,就不會有問題。如果蕭風想搞麵試潛規則,你就向萬歲告狀!”蕭風有沒有搞麵試潛規則不得而知,但這次麵試的時間確實要比之前五個人加起來都長。而且當蕭風走出密室的時候,滿臉的笑容,一副得償所願的表情,讓人確實容易產生懷疑。徐階想叫住蕭風問問結果,但還是咬牙忍住了,一直等到唐順之出來,他才衝上去急切地問道。“怎麼樣,考得怎麼樣題難不難蕭風怎麼說的”唐順之鄭重的拱手,給徐階行了個鞠躬之禮。徐階大喜,知道這把穩了,自己的徐黨再添猛將!“應德啊,當年趙文華多次推薦你,你就是不肯出山。如今嚴黨覆滅,你肯給徐某這個麵子,真乃大明之福啊!以後你執掌大明水師,徐某執掌內閣,你我一內一外,攜手努力,報效大明,不負皇恩啊!”唐順之行禮完畢,鄭重點頭:“唐某並非巢父、許由之流,視入仕如失節,實在是一生襟抱未曾開。嚴黨橫行之時,不願同流合汙,如今嚴黨覆滅,朝廷開海,唐某心向往之,故而一招即至。蕭大人並未為難唐某,我二人主要是談論海戰及為官之道。蕭大人風骨不凡,學究天人,唐某佩服。唐某適才之禮,正是感謝大人為唐某開方便之門,能讓唐某與蕭大人相識,共同為大明盛世而努力!”一直到唐順之背影走遠,徐階才回過神來。什麼情況這不是我推薦的人嗎怎麼就變成和蕭風共同努力了就好比三媒六聘娶的媳婦,忽然告訴我其實她更喜歡隔壁老王,要和他共同努力……關鍵是自己還沒法反悔,推薦唐順之的時候,徐階生怕蕭風再次祭出一票否決權,因此在嘉靖麵前把唐順之誇得就像一朵花一樣。現在如果自己轉頭去說唐順之的壞話,彆說嘉靖會覺得自己出爾反爾,就是追隨自己的眾人也會覺得丟人。沒辦法,隻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咽,假裝不知道這事兒,每天下班到家先在門外咳嗽兩聲抽根煙,在外人麵前還得裝成夫妻恩愛。張居正興衝衝地從外麵走進來:“老師,剛才碰見唐順之,見他麵帶喜色,事兒可是成了嗎”徐階咬咬牙,也裝得很開心的樣子:“不錯,蕭風這次收斂了許多,沒敢刻意刁難,可見他也不敢無視內閣的意見!”高拱也走了進來:“我碰見唐順之了,他往醉仙樓去了,說是和蕭風約好要一起喝酒,不醉不歸。”徐階撚須微笑,心裡在滴血:“不錯,不錯,看來萬歲一定是敲打過蕭風了。你們看他這次不但不敢為難唐順之,還主動和唐順之套近乎,請他喝酒!”高拱懷疑地看著徐階:“可是唐順之跟我借了五兩銀子,說是他要請蕭風喝酒啊”徐階哈哈大笑:“你看看蕭風這個小氣樣,在自己的酒樓裡,還讓人請他喝酒。唐順之得瞎成什麼樣才會跟著他呀!你們說說對不對,我哪點不如蕭風嗯我哪點不如蕭風”..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