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龍寫完了揭發信後,心裡始終有些不踏實。他跑到城外,去尋找鴿子窩,希望能得到嚴世藩的指點。但當他來到平時的聯絡點,一個肉鋪旁邊的勾欄時,卻發現整片集鎮都被軍隊管控了。一打聽,才知道是為了防備倭寇突襲,軍隊進駐,所有人都被遷走了,去向不明。羅文龍知道胡宗憲這是在造聲勢,就算是冤枉徐海,也得把事兒整得像真的一樣才行,當真是個心狠手辣的梟雄。既然沒法聯係嚴世藩了,羅文龍也隻能回到城裡,繼續到紫雲姑娘的繡房裡孤峰獨翹,反正一切都是胡宗憲花錢,不玩白不玩。相比羅文龍的性福生活,徐海那簡直是一個天宮,一個地府。彆說姑娘陪睡了,連兩隻手都不得自由。王翠翹雖然是被軟禁,吃穿用度都是好的,但她卻更是心如油煎。因為被派來照顧她的丫鬟偷偷告訴她一個讓她魂飛天外的消息。“聽胡總督的丫鬟說,胡總督的四夫人和胡總督吵了一架。四夫人說胡總督看上了徐夫人,為了得到人家不惜害死人家丈夫。”王翠翹心裡咯噔一下,她此時不過三十左右,正是最誘人的時候,就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樣。早就聽說胡宗憲是酒色之徒,莫非真是自己害了海哥“這是真的嗎胡總督他……他怎麼說的”但接下來丫鬟的話,卻讓她更加驚恐:“胡總督說四夫人放屁,還打了四夫人的屁股。他說他就算好色,也不至於這麼下作。胡總督說看上徐夫人的另有其人,胡總督自己不要,是要留著賞賜給有功之臣的。”王翠翹珠淚滾滾而下,她拔下頭發上的金釵,送給了小丫鬟,求她幫忙給徐海送個信,讓他心裡有數,早想對策。小丫鬟眼饞地看了金釵半天,終於沒抵抗住誘惑,收下金釵,帶著王翠翹給寫的小紙條,一溜煙的跑了。徐渭看完王翠翹的紙條後,氣得差點吐血,他拚命地撞擊鐵欄杆,大喊著要見胡宗憲。牢頭怕他一激動撞死,趕緊帶人把他鎖起來了。因此當徐渭來看他時,他是相當的激動,兩手捧著鐐銬舉在胸前,眼含熱淚,嘴唇發抖。“我聽信先生之言,舉家來投,卻落得這般下場!我對先生敬若神明,先生何以如此待我”徐渭麵沉似水,叫過牢頭來:“誰讓你們給徐船主帶的枷鎖我不是說了要照顧的嗎什麼叫照顧你們不懂嗎”牢頭叫苦訴冤:“徐先生,我哪敢自作主張啊是胡總督怕徐船主自殺,這才讓人禁錮他的雙手的。”徐渭一揮手:“給徐船主去掉枷鎖!總督怪罪,由我徐渭一人承擔!徐船主一代豪傑,豈會做那等小兒女輕生之態”牢頭不敢違拗,隻得給徐海去掉了枷鎖。徐海活動了一下手腕,悲憤地看著徐渭,等著他的解釋。徐渭看著徐海,卻絲毫沒有歉意,反而是帶著點“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表情。如果大家不理解這個表情是什麼樣的,可以回憶一下你失戀後,你的兄弟或姐妹看你的表情。徐海被看虛了,顫抖著問:“先生和胡總督如此待我,究竟是何原因我並未勾結倭寇,圖謀偷城啊,此乃莫須有之罪名啊!”徐渭歎息道:“徐船主一代豪傑,可惜卻是個殘廢之人,可悲,可歎。”徐海疑惑地上下看了自己一下,確定自己並無殘疾。雖然這兩年某方麵不是很行了,但徐渭應該不會知道才對。“先生何出此言在下並非殘疾啊!”徐渭冷冷道:“徐船主是個瞎子,怎麼不是殘疾你勾結倭寇,圖謀偷城之事,就是你的義子羅文龍告發的!”徐海腦子嗡的一聲,他張口結舌地看著徐渭,半天才回過神來,喃喃自語。“不,不會的,他為何要這樣做這樣做對他有何好處啊”徐渭冷笑道:“好處可多了。你是船主,他是你義子。投降之後,他功勞再大,也壓不過你去。但如果你是叛逆,他協助胡總督將你誘降,並破除你的陰謀詭計,你說這是不是大功一件”徐海連連搖頭:“不能不能,他在我麾下許多年,一直對我很是尊敬,他不會這麼做的。”徐渭拿出一張紙來:“給你看看這個,你看完再說!”徐海接過來,這是胡宗憲上書朝廷的奏折副本,詳細說明了羅文龍是嚴世藩安排的朝廷臥底,一心招降海盜,為朝廷效力。徐海遭受了一次重擊,但他還挺得住,因為這事兒,他心裡大概也有數。他也是一代梟雄,並不是傻瓜。“先生,其實羅文龍與嚴世藩關係緊密,我是知道的。他和嚴世藩一直聯絡不斷,我也是默許的。嚴世藩是什麼人,你比我還清楚。他會是真心為朝廷辦事兒無非是給羅文龍留條後路罷了。我默許羅文龍與嚴世藩聯係,並默許他動用我的資源人手幫嚴世藩辦事,也無非是給自己留條後路罷了。先生據此讓我相信是羅文龍出賣了我,著實讓我難以全信,還請先生見諒。”徐渭歎息道:“你和羅文龍父子相稱十年之久,我和你不過幾十天的朋友,疏不間親,我豈能不知所以,這裡還有一張紙,你再拿去看看,看完之後,再說不遲!”徐海接過來,臉上頓時變了。這是一張羅文龍親筆寫的揭發信,揭發徐海在被汪直圍困之前,就和倭寇勾結。並且明確表示,徐海對自己說過,萬一被困,可以暫時投降,看形勢變化,找機會和倭寇配合奪城。徐海再次遭到重擊,他有點挺不住了,此時已經相信了八成,但心中始終還有疑問。“先生,羅文龍既然是朝廷細作,他能促成招降一事,已有大功。他有嚴世藩為後台,前程也不可限量。我二人十年父子,我自問從未虧待過他,他就僅為了搶功勞而置我於死地,他還是個人嗎”徐渭同情地看著徐海,又拿出一張紙來,徐海欲哭無淚,你他媽的有東西不能一次拿出來嗎這樣折磨我好玩是嗎“徐船主,你說對了,羅文龍不是人。他要置你於死地,也並非隻是為了搶功,還有更齷齪的目的!”徐海接過紙來,這次上麵的字卻很少,居然是一首詩,詩名就叫“羅文龍”。“羅文龍我本四海飄零人,不愛神仙愛紅塵。珠環翠繞浮生夢,孤峰獨翹破紫雲。”徐海茫然地看著徐渭:“先生,這詩……是羅文所作嗎”徐渭點點頭:“這樣的破詩,不是他做的,難道還能是我做的不成嗎這是他在醉紅樓喝醉後寫的!”徐海點點頭,表示確實如此,以徐渭的文采,如果寫出這種詩來,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我素知羅文龍粗通文墨,於詩詞一道並不精通。此詩文采平平,而且略顯猥瑣下流,隻是不知先生給我看這個……”徐渭冷笑一聲:“你把第一行的第一個字,第二行的第二個字,第三行的第三個字,第四行的第四個字,連起來看看!”徐海拿著紙,手指按照徐渭說的順序,一個個地點下去。他的手就像得了雞爪瘋一樣,劇烈地顫抖著,終於,一口鮮血噗的噴了出來。我,愛,翠,翹。“畜生!畜生!!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啊!!!!!”徐海終於明白了,看上王翠翹的人是誰,胡宗憲要賞賜的有功之臣是誰,也終於徹底相信了羅文龍要害自己的原因。徐渭歎息著,站在徐海的身邊,聽著徐海憤怒而絕望的狂吼,逐漸變成無比淒涼的哭泣聲。片刻之後,徐海像從夢中驚醒一般,一把抱住了徐渭的大腿。“先生,先生!我對先生敬若神明,翠翹更是與先生多年舊識,對先生無比敬仰啊!請先生救救我,請先生救救翠翹,請先生為我申冤,為我申冤啊!”徐渭深吸一口氣:“我親上海島招降的你,如今你落到這步田地,我豈能袖手旁觀所以我才親自來看你的。不過,事已至此,沒人能救得了你,隻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徐海先是聽見徐渭肯幫他,頓時大喜若狂,但後半句話又讓他目瞪口呆,半天才反應過來。“先生請明示,徐海無不聽從!”徐渭冷冷地說道:“胡總督已經將你的船隊與倭寇勾結之事上奏了朝廷,此事就絕不可能不了了之!罪,是一定要有人頂下來的!不是你,就是彆人!你若能證明有人勾結倭寇,謀逆作亂的實證。胡總督也未必非用你邀功不可。我已經勸過他了,自古殺降不詳,折損壽數,他也聽進去了。隻是此時也是有些騎虎難下了。”徐海咬著牙:“哪兒還用找彆人在我船隊之中,曆來與倭寇勾結最緊密的,就是羅文龍這個畜生!我本來與汪直一樣,對倭寇是看不起的。隻是偶爾利用一下,區區倭奴,怎配與我相提並論。是羅文龍一直與倭寇勾結,我一來念及父子之情,二來想留嚴世藩這條後路,才放權給他,不加乾涉的!”徐渭點點頭:“若能把羅文龍推出去頂罪,那是兩全其美之事。胡總督功勞依舊,你和王翠翹也安全了,還除掉了羅文龍這個畜生。隻是畢竟羅文龍揭發你在前,你若是沒有真憑實據,隻靠空口白牙,想翻過天來卻不容易啊。”徐海此時已經冷靜了一些,他瞪著血紅的眼睛,陰冷的笑道。“先生也不要太小看我,我能縱橫四海,與汪直鬥得你死我活,也不是無能之輩。這次是我真的沒想到錯認了一個畜生,才會被害到這種地步。可我也不是全無防備的。羅文龍勾結倭寇,殺害漁民,打劫漁村,甚至攻打過縣城。很多行動都是他擬定的計劃,與倭寇共同行事的。他雖是我的義子,但船隊規矩,要調人調船都要有船主的手令才可以。所以很多計劃書都是通過我的船隊送出去的。我當時就讓送信的人將信帶回來交給了我。那些信就在島上一個秘密的地方保存著,我告訴你地方,你帶人去找!那些信,足以證明羅文龍和倭寇勾結,犯下過累累罪行,不管他怎麼抵賴,也是賴不掉的!所以,這也能證明,這次和倭寇勾結要偷襲府城的,絕不會是我,一定是他!”徐渭的眼睛不易察覺地亮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隨即皺眉,有些為難的樣子。“徐船主,勾結倭寇雖然事情不小,但羅文龍告你在先,而且還有嚴世藩做他的後台。隻怕他會說與倭寇勾結都是你下的命令,卻也難以分辯啊!”徐海點頭冷笑道:“先生所言極是,不過我既然決定拚死一搏,也不是沒有底牌的。雖然這畜生每次和嚴世藩的通信都會燒掉,但有一次嚴世藩的重大行動,我不肯參與,擔心受連累。羅文龍勸我,說若是嚴世藩敗了,蕭風一家獨大,那汪直必然會統一四海,我的船隊再無立錐之地。為了讓我同意借給他人手,給他權利召集倭寇,他把嚴世藩給他的信,和嚴世藩在日本準備的退路計劃都給我看了。他告訴我,萬一計劃失敗,嚴世藩會將國內暗藏的財富都給我,借助我的船隊逃到日本,然後用在日本暗藏的財富東山再起!我趁給他拿手令之時,假裝替他燒毀了信,其實卻留在了自己的衣袖之內。這封信,也在那堆書信之中!”徐渭滿意地笑了:“徐船主,你放心,有了這些信,我若是不能幫你脫難,那我徐渭就該滾回老家去當教書先生了!”徐渭再次登上海島去尋寶之時,嚴世藩的車隊剛好離開江西的豪宅,出發向京城而去。嚴世藩坐在車上,兩手撫摸著自己的兩條腿。他的兩條腿上穿了褲子,能穿褲子的感覺太讓人懷念了!當地知府、知縣都趕來相送,諂媚無比。因為他們都知道嚴世藩這次回京,必然東山再起,現在可是燒冷灶的好機會。嚴世藩笑容可掬,一一道謝,甚至對每個人都抱拳施禮,並表示自己行動不便,委實是失禮了。那副謙恭下士的姿態,是以前的嚴世藩絕對做不出來的,漸漸在旁邊看著他,眼神中充滿了讚賞。一個男人,有權有勢時隨性而為,盛氣淩人,誰都能做到。但要能遮掩本性,讓人親近,卻是難上加難。嚴世藩之前最薄弱的一點,就是他的性格和暴戾,可現在,他沒有缺點了。他完成了從一個有弱點的天才壞蛋,到一個沒弱點的政治梟雄的進化。漸漸看著嚴世藩,那些官員都看著漸漸。他們也都是青樓常客,也都是嬌妻美妾的男人,可麵對漸漸時,他們卻集體失態了。哪怕知道垂涎嚴世藩的女人會惹來殺身之禍,他們仍然不由自主地盯著漸漸,甚至有的都流出了口水。嚴世藩瞥了漸漸一眼,知道是她在測試自己的功力,也不惱火,微笑著放下車簾,車隊揚長而去。幾個官員視線被阻隔,這才如夢方醒,麵麵相覷,都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和驚慌。知府大人偷偷擦了擦口水:“張知縣,你這是乾什麼,竟然盯著小閣老的侍女看,太失禮了!”張知縣不敢頂撞上官,隻好攻擊同僚:“李知縣,你這是乾什麼,我看你手都伸出來了,難道還想去摸人家不成”李知縣剛才確實險些出醜,但也不服氣,指了指張知縣的下身:“老張,你還是先軟了再說我吧!”此時漸漸和嚴世藩在豪華大車裡已經滾作一團,滾滾的車輪聲掩蓋了粗重的呼吸聲。“漸漸,你彆再發功了,這樣下去,這一路上我都不用乾彆的了!”“我已經收功了,可血姑的魅力再收也是有範圍的,你離我太近,自然是受不了的。”“不行,我還得琢磨怎麼對付蕭風呢,不能光是想著這種事兒啊,啊,啊,啊,啊。”“那等會兒我坐另一輛車去,這樣就可以了哦,哦,哦,哦,哦。”“嗯,嗯,嗯,嗯,嗯……”遠處的山頂上,龍虎山的張天師正帶著幾個弟子在山上現場教學。龍虎山就在江西,因此龍虎山的道士們出現在此處也不足為奇。比較出奇的是,弟子中有一個中年男子,雖也穿著道袍,但一看就不像個道士,手裡拿著畫筆和紙,倒像是來寫生的。張天師看著那人筆走龍蛇,轉瞬間連山帶水,以及下麵的房屋就躍然紙上,忍不住點頭讚歎。“不愧是京城名畫師,當真是名不虛傳啊!這一手工筆山水,實在少見得很!聽說閣下的工筆人物也相當了得”那人苦惱的歎息:“其實在下都不知道自己會畫多少樣了,每次都是被逼的啊。我還畫過工筆傷口呢,唉,一言難儘啊!”..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