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樓在花奴接手後,從教坊司買的人就很少了,她一般是讓東廠抓罪奴,或從其他青樓勾欄直接買帶死契的姑娘。但在她接手之前,樓裡是有不少從教坊司派來的姑娘的,這些人雖也是罪奴,但奴籍和死契卻是在教坊司裡的。花奴於是讓張遠施加壓力,又寧願多花銀子,把這些人的奴籍和死契都從教坊司裡買了出來,自然也就和教坊司斷絕了關係。可教坊司是正規的朝廷機構,每一個罪奴發賣,都應有詳細的記錄。雖然未必百分百的執行,但大致是不會差的。因此花奴的這一手,確實是十分厲害的。那些教坊司買來的姑娘,至少有十幾個,此時都麵無人色的看著蕭風。她們當然知道回到百花樓後會如何,張遠會逼著她們先補簽賣身死契,之後甚至都不會給她們死在客人手裡的機會。她們會被帶到東廠去,被那些東廠的番子們輪流淩辱發泄,等到她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他們失去興趣了,再把她們扔進東廠的監獄中去。罪犯也是要排隊的,東廠會優先給配合或立功的犯人享用,這些犯人還算是正常的。這一輪折磨之後,再扔給馬上要被殺死的犯人享用。這就不是為了獎勵犯人了,而純粹是為了折磨那些姑娘。那些隨時要被殺死的犯人,會把自己的絕望都發泄在這些姑娘身上。但這還不是最慘的結局。東廠監獄中的犯人,很多已經被酷刑折磨的半瘋了,他們完全已經變成了野獸。最後被扔給他們的姑娘,已經完全失去人形了,正常人都不可能下得去手,但他們完全不在乎。東廠的番子們有時甚至都不用去打掃關押這些瘋子的房間,因為反正到最後也剩不下什麼。這些不是傳說,是花奴一次次講給百花樓姑娘們的事實,這種前景,遠比死在客人手裡要恐怖的多,這才是花奴能牢牢掌控百花樓的真正原因。花奴大笑之後,漸漸恢複正常,眼神中竟然透出柔媚,微笑著看著蕭風。“蕭大人,我記得你開堂時信誓旦旦,對我這些姑娘們保證,你能保護她們,絕不會讓她們受傷害。現在看來,如果你要殺了我,隻怕至少這十幾個姑娘你是保不住的。大明是有律法的,你總不能枉法吧。”蕭風深吸一口氣,也微笑看著花奴:“這讓本官確實很為難。那以花奴姑娘之見,此事該如何了結呢”跪在地上的張遠心裡狂笑,甚至差點跳了起來,總算他還記得自己是跪在嘉靖麵前的,但腰板也不免比剛才挺得直了些。花奴媚笑道:“其實這本就是一件小事兒。姑娘們開門迎客,吃五穀雜糧,誰沒有個三災六病的呢之前是奴家處理草率了,傷了姐妹們的心。奴家知錯了,等回去奴家就把姐妹們的屍骨送到白雲觀,請道長們打醮超度。在場的姐妹們,既然大人說了她們是自由身,奴家不敢爭辯,她們從今日起就是自由身好了。姐妹一場,好聚好散嘛。花奴隻求大人免罪,還願意出一筆錢贈送給姐妹們當盤纏的。今後百花樓的經營,也一定按照大人的指示行事。如此這般,大人對姑娘們的誓言得以保全,朝廷的顏麵也得以保全,大人也無需和很多人撕破臉皮,豈不是麵麵俱到”這番話說出來,彆說張遠佩服的五體投地,就連嘉靖都忍不住睜開了眼睛:這個女人,不尋常!花奴直接戳中了蕭風的死穴,那就是,他的人性和善心。他也許在戰場上殺伐果斷,但他確實不是能搬火車道做選擇題的人。為了救五個無心犯錯的人,你要殺死一個完全無辜的人,怎麼選為了殺一個有罪的人,你要犧牲十幾個無辜的受害者,怎麼選就算蕭風咬牙戰勝了自己的軟肋,台下圍觀的百姓們會怎麼看他們心中的蕭風是這樣的嗎他們的大明天師,是這樣的嗎陸炳已經退回到嘉靖身邊,在這樣的場合下,嘉靖不吭聲,他是不會給蕭風任何提示的。何況他也知道蕭風未必會聽他的。沉默許久,蕭風緩緩開口:“你確實是個難得的人才,隻可惜才智用錯了地方,可惜,可惜。”花奴嬌嗔的扭扭腰:“大人,你這麼說,就是答應奴家的提議了大人放心,花奴言而有信,日後也絕不會反悔去為難這些姐妹們的。”蕭風淡淡一笑:“我還想賭一把,如果我賭輸了,就按你說的做。”花奴微微皺起眉頭:“賭賭什麼怎麼賭”蕭風深吸一口氣,不看花奴,而是看向人群中看熱鬨的燕娘。“我既然說這些姑娘,壓根就沒有賣身契,那我就賭教坊司中,也沒有她們被交易的記錄!”花奴一愣,隨即臉色一變,咬牙笑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教坊司中的交易記錄,是一式兩份的,即使教坊司的被人銷毀了,司禮監裡還有!”蕭風淡淡一笑:“那我就賭,這兩個地方都沒有!安捕頭,去教坊司和司禮監,請陳公公將罪奴的交易記錄找出來!”安青月領命而去,大堂上一片寂靜。花奴的臉色一變再變,卻什麼話都沒說。但後堂中張遠卻跪不住了:“萬歲,那司禮監陳洪與蕭風過從甚密,此事隻怕他會動手的呀!”嘉靖眼睛都沒睜開:“張遠,女人之心,真能讓太監重振雄風嗎”張遠臉色頓時煞白,再也不敢開口說話了。嚴世藩心裡長歎,萬歲是不會管這事兒了,就看陳洪有沒有那個膽量了,也看蕭風和陳洪的交情究竟到了什麼地步。嚴世藩並沒有絕望,就像花奴也沒有絕望一樣。以陳洪的消息渠道,萬歲出宮來順天府,他不可能不知道。因此現在蕭風並非是讓他簡簡單單的幫個小忙,而是讓他當著萬歲的麵弄虛作假!就算那些賣身契已經不再了,無可對證。但修改一式兩份的記錄本,想做到天衣無縫仍然很難。萬一萬歲對此事心存芥蒂,讓人一查就難保不會查出來。陳洪是前朝留下來的,萬歲本來就跟他沒什麼感情,他敢冒這麼大的險嗎公堂上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很關注蕭風和花奴的賭局,隻有一個人例外。柳台雖然簽字畫押換回了衣服,但因為嚴嵩來的時機不對,蕭風也沒把他放走,此時混在堂上人群中,渾身不自在。好在堂上人數眾多,也沒誰注意到他。想來等一會兒出了結果,蕭風對花奴要麼放人,要麼收監,剩下的人自然一哄而散,自己也就溜走了。蕭風等得無聊,心情也有些緊張,忽然看見了柳台,趕緊站起來,拱手施禮。“哎呀,失禮失禮,這審案一忙,就把柳大人忘了,失禮失禮!來人啊,給柳大人拿把椅子來坐!”柳台氣的七竅生煙,這蕭風實在是太損了呀!雖然他沒說自己是因為什麼來的順天府,但大夥又不是瞎子!他是混在青樓女子與飄客之間的,就是傻子也能猜出來他是怎麼來的呀!有心裝作不存在,但他周圍的飄客們已經自覺自動地閃開散步,把他給閃現了出來。無奈之下,柳台隻得強行挽尊,邁著方步走到蕭風的座位旁邊,一臉悲壯,真的準備坐下。反正臉已經丟儘了,再怎麼著也不會更丟臉了,此時就該裝作若無其事,隻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此時跑到後堂去拿椅子的捕快一臉尷尬和驚慌地跑回來,對蕭風苦著臉。“大人,咱們的椅子……不夠了!”蕭風心知肚明,但仍然詫異道:“是嗎竟然這樣嗎哎呀,那隻好委屈柳大人了,要不還是坐馬紮吧。”柳台既然已經決定挽尊到底,此時反而無所謂了:“哼,無所謂,馬紮就馬紮!”那捕快更加尷尬了:“大人,馬紮,馬紮也有人坐了呀!”柳台的臉皮再厚,涵養再高,此時也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他不敢直接罵蕭風,卻指著鼻子痛罵那個倒黴的捕快。“放屁,你這混賬,也學會看人下菜碟兒了你們郭大人在時,你們何嘗敢如此放肆!怎麼著有人代理府尹了,你們覺得有撐腰的了,一個個的也跟著狂妄起來了不認識本官嗎本官是堂堂刑部左侍郎,是左侍郎啊!你們順天府有一半還是歸刑部管的呢!本官就算是犯了點小錯,自有朝廷責罰,也輪不到你們順天府來消遣本官!你跟我滾進屋裡去!什麼狗屁馬紮,本官不要坐!本官要坐椅子!給我聽好了!不管屋裡是哪個混蛋在坐著椅子,都讓他給本官讓出來!你要敢拿馬紮出來,本官用馬紮砸破你的頭!”那捕快麵如土色,又不敢說是誰在後堂,隻能哀怨的看著蕭風。蕭風繼續裝糊塗,配合著柳台。“柳大人的話你不都聽見了嗎還傻愣著乾什麼進去拿吧!不管是誰,讓出一把椅子來不就完了嗎難道還讓柳大人一直這麼鬨下去不成”捕快都要哭了,隻能戰戰兢兢的回到後堂,卻不敢開口,隻能求援的看向郭鋆,畢竟這是娘家人,主心骨啊。後堂眾人自然都聽到柳台的咆哮了,一個個的表情各異。嘉靖是麵如古井不波,就像壓根沒聽到一樣。黃錦是想笑又不敢笑,陸炳板著一張臉,跟嘉靖就像親兄弟一樣。張遠和嚴世藩則是低著頭,暗罵柳台傻蛋。郭鋆顫顫巍巍的站起來,還敬業的咳嗽兩聲:“就將本官的馬紮拿出去吧。”捕快撲通就跪下了:“大人,你聽見了,我要拿馬紮出去,柳大人要打破我的頭啊!”氣氛已經烘托到這裡了,嚴嵩無奈的站了起來,一共兩把椅子,他沒法再坐了,否則就像是暗示嘉靖一樣。老夫這麼大歲數了,皇上你年輕力壯的,又修道有成,常常雙飛,你就尊老愛幼,站一會兒唄。嚴嵩拖著兩條奔跑過度十分酸痛的腿,讓出了椅子,那捕快如蒙大赦,衝著嘉靖磕了頭,又給嚴嵩磕了一個,扛著椅子就跑。郭鋆顫顫巍巍的把馬紮推到嚴嵩的屁股後麵:“大人,你請坐,咳咳咳咳咳。”嚴嵩嫌棄的看了馬紮一眼,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坐到這個馬紮上是個什麼形象。郭鋆五短身材,坐著還不紮眼。嚴嵩身材高瘦,想想坐在馬紮上,肯定像個撅折了的竹竿一樣,他哼了一聲,把馬紮又踢回給了郭鋆。“還是郭大人坐吧,你有病!”郭鋆假裝聽不懂嚴嵩後麵三個字的邏輯重音,道謝後重新坐下了,咳嗽不止。嚴嵩兩條腿酸疼發抖,被嚴世藩扶著,氣得發暈。柳台終於看到了椅子,喘著粗氣重重的坐下了,挑釁的看著蕭風。怎麼樣,你不是想讓老子丟臉嗎老子不卑不亢!看你能把我怎麼樣!說到底不就是個官員狎妓嗎大不了罰幾個月俸祿,屁大個事兒而已!你拿著雞毛當令箭,不顧朝廷臉麵,明天上朝有你好受的!蕭風對柳台微微一笑,笑得他摸不著頭腦,然後就不再搭理他了。此時外麵街上馬蹄聲響,安青月已經回來了。安青月身後跟著兩個太監,分彆托著一本厚厚的賬冊。一本藍色,一本紅色,藍色是教坊司的,紅色是司禮監的。藍色賬冊的封皮是開著的,紅色賬冊的上下封皮上是被封條貼著的,這也說明司禮監的賬冊平時是封存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這兩本賬冊上,那兩個太監上堂後對蕭風施禮道:“蕭大人,陳公公讓我們配合順天府查案。”蕭風點點頭:“辛苦二位公公了,請問這是教坊司與各處勾欄青樓之間的罪奴買賣記錄嗎”兩個太監一起點頭:“回大人,十年之內的記錄,都在其中。”蕭風指著花奴道:“此嫌犯逼良為娼,卻口口聲聲說有十幾人是從教坊司買斷的賣身死契。本官不信,要請教坊司和司禮監清查交易記錄,辛苦二位公公了,就請當堂清查吧!”..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