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雨的聲音如同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嘶吼與咆哮,很低沉,但字裡行間,卻帶著血淋淋的殘酷。
事實本就是殘酷的。
所謂死亡,就是永遠,永遠,永遠,都再也見不到了。
那樣的離開本身就帶著最深刻的絕望,這種絕望在時光裡被不斷拉長,一直到自身也變成虛無。
這一刻,江上雨沒有殺人,但卻是在毫不留情的誅心。
李天瀾閉上了眼睛。
他不想去談這個話題。
也不敢去思考這件事情。
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的本質,但卻完全不知道該到底怎麼處理這件事情。
不知道怎麼處理,本能的開始逃避。
這就是李天瀾現在的狀態。
他忘不掉這件事的真相,但卻可以控製著自己不去想。
如果他是個普通人的話,他注定做不到這一點。
如果他的精神領域達到超然境的話,他甚至可以強迫自己忘記這一點。
但他不是普通人,也不是超然境。
他能做的是利用自己最堅定的意誌把自己的情緒暫時切割出來,將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其他的事情上麵。
他可以思考自己的武道,思考自己的劍道,讓自己早已經完全掌握的劍道一次又一次無數次重複著在腦海中閃爍,占據自己的所有意識,也可以把自己眼前需要解決的事情當成是全部,全身心的投入進來。
這種狀態下,他沒有忘記秦微白不是秦微白的真相,但不去思考這些,他就不會感受到痛苦,也不會感受到絕望。
這種逃避的方式聽起來玄而又玄,但說白了,其實就是兩個字。
專注。
當自己的注意力完全專注在某件事情或者某個畫麵上的時候,其他的一切,就算沒有忘記,也不會在去思考。
這類似於是武道中的冥想,調動自己的思維,集中注意力。
隻不過站在李天瀾目前的武道高度上,他可以將自己的注意力徹底集中起來,隻要他的注意力不被分散,他就可以逃避任何他不想去思考的問題。
“現在,你有沒有跟我同病相憐的感覺?”
江上雨有些癲狂的笑聲響了起來“就像我現在一樣
我可能是運氣不好。
我不如秦微白,沒有在睜開眼睛重活一次的時候遇到高人。
來到這個世界的大部分時間,我一直都是在養傷。
我見證了另一個世界那個叫古仙顏的女人的落幕,我參與了那一戰,那一戰給我帶來的傷害即便是重新活一次都沒能避免。
劍二十四的傷害,軒轅鋒的傷害一直都在折磨著我的身體。
秦微白能組建輪回宮,能夠成立盛世基金,她傷勢恢複速度太快了,快的讓我有些絕望,她做的那些,如果我的傷勢痊愈,我也能做,甚至做的比她還要誇張。
但這些我隻能想想,就跟個老鼠一樣,我要躲起來,見不得光,拚命的想要攢點籌碼,還要小心翼翼的。
莫萊德是我最大的收獲,掌控他,我直接掌控了聖殿,跟聖域達成了合作關係。
其實這些年我不是什麼都沒做,我的根基大部分都在歐陸,所有籌碼結合到一起,比不上輪回宮,但未必會比黑暗騎士團差多少。
可是這一切沒有了。
沒有了,你懂嗎?
莫萊德被你殺了。
林族那群混蛋正式入世,摧毀了我小心翼翼積攢的班底,歐陸本來是我的地盤,現在卻成了我的禁區。
中洲嗬,我在中洲當然也有布置,但現在,我竟然要離開中洲了
你看我這一生是不是個笑話?
大半的時間都躲在暗處不敢露麵,隻能養傷。
傷勢勉強恢複了想做點事,也做出了一點成績,但卻全部被你和李華成毀了,現在除了我一身實力,我什麼都沒有,就連實力,我都沒有真正恢複到最巔峰。
我最大的夢想是讓江家變成真正的豪門,讓我們不用在看彆人的臉色,不會動不動就成為彆人手裡可以隨便犧牲的棋子,不會頂著所謂的大人物身份,見到某些人卻不得不彎腰低頭。
我想讓我爸省點心,不用每天都考慮著該怎麼自保,死拽著北疆不撒手。
我不想讓我爸坐在議長的位置上,頂著議員的頭銜,但卻在跟下屬說話的時候都要小心翼翼。
我想讓我的家族自由一些,就算發展不如北海王氏,但也可以站直了說話不用畏懼退縮。
我想死在我爸後麵,讓他不至於老無所依。
我想守著我的家族,哪怕這個家隻有我們父子,我想守著它,不想讓這個家族處在看起來不錯但實際上隨時都會有覆滅危機的尷尬境地裡。
我想”
江上雨不停的說著,不停的喝酒。
這一切他似乎已經壓抑在了心裡太久太久的時間,如今所有的情緒已經積累到了極限,他的心態似乎也崩的稀碎,借著酒意,乾脆把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
李天瀾閉著眼,默默的聽著。
“嘿嘿我想了太多的東西,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了。”
“那你是夠可憐的。”
李天瀾平靜道。
“是啊,可憐”
江上雨笑的渾身都抽搐起來“我可憐,你何嘗不是呢?李天瀾?東城皇圖?東皇陛下啊哈哈哈哈哈我是可憐,可是你又有什麼呢?
你有東皇宮,可給你東皇宮的那個女人已經死了。
你有李氏,但無論李鴻河還是李狂徒,他們從最開始就再利用你。
你有王月瞳,但因為北海王氏的關係,你連她在哪都找不到。
你有東城如是,但東城如是身體裡的李月神一直都想要殺你。
你有秦微白,可惜是個冒牌貨。
你愛的人死了,愛你的人走了
至於東皇宮,嗬嗬,哈哈哈,那真的是留給你的嗎?
你有多大的臉能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
你有資格嗎?你配嗎?
這一切不過是那個女人給東城皇圖的東西。
包括現在在你身邊的那個冒牌貨。
她們憑什麼對你這麼好?嗯?你告訴我,憑什麼?
她們甚至在沒見過你的時候就對你一往情深了,你說可笑嗎?記憶共享罷了。
她們所有的感情,從頭到尾都不是在針對你,而是針對另一個世界的李天瀾, 是東城皇圖。
你算什麼東西?工具人,代替品而已。
你所擁有的一切,真的屬於你麼?
哦, 可能屬於你,畢竟你也是李天瀾。
隻要你舔著臉能承認這一點,那這一切都屬於你。
來吧,陛下,承認吧,你承認你和那個世界的李天瀾是一個人,來啊,快承認啊,你承認秦微白他們愛的是你,快點啊,我想聽你承認,哈哈哈,我特彆想要看看你承認這一點的時候到底是個什麼表情。
你和你,是不是一個人?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
就像是現在,葬禮,靈堂,呃棺材,屍體嘿嘿嘿,哈哈哈你說,這是我的葬禮,還是江上雨的葬禮?你說,葬禮進行的時候,我爸傷心麼?他有什麼好傷心的?畢竟我還活著啊,可他為什麼傷心呢?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
李天瀾看著江上雨,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要在給我擺你東皇的架子和威嚴了”
江上雨有些憐憫的看著他“事實上,你不過和我一樣,都是一無所有的敗狗罷了。
如果要說區彆的話,那就是我很狼狽,而你看著光鮮,如果你願意自欺欺人的話,倒也能繼續享受現在本就不屬於你的一切,你不覺得尷尬就好。
嗬嗬嘿嘿哈哈哈哈我想到了一個笑話,哈哈哈,不行,忍不住了,陛下,我給你講個笑話好不好,好不好啊哈哈哈哈
我突然就想知道你今後和秦微白親熱的時候,你知道秦微白不是秦微白,秦微白知道李天瀾不是李天瀾哈哈哈哈你說你還能硬起來嗎?哈哈哈”
“如果你想現在就死的話,我可以成全你,讓你江家連辦兩場葬禮,雙喜臨門。”
李天瀾聲音平靜的說道。
“急了你急了”
江上雨嘿嘿笑了起來“好吧,我願意道歉,隻是開個玩笑。
但我不會收回我的話,畢竟那是事實啊
不過似乎真的沒必要嘲諷你了,畢竟敗狗何必為難敗狗呢?你說對不對?我們是一樣的啊”
“不一樣。”
李天瀾平靜道“我有選擇,你沒有,不一樣。”
江上雨聲音一滯。
選擇
他盯著李天瀾,有些奇怪的笑了起來“哦,你是選擇不要臉了嗎?好選擇,你確實有權力這麼選。”
李天瀾眼神中殺機凜冽。
“不過我就不一樣了,我是真的沒什麼選擇。”
江上雨歎息著搖搖頭“不止是我啊,就算我現在是你,我也不覺得我有什麼選擇。”
他再一次抽搐著笑了起來“畢竟我接受不了我跟我老婆上床的時候,我老婆摟著我的脖子,想的卻是另外一個人,噗哈哈哈扛不住了,真接受不了,哪怕這另外一個人跟我一樣也不行。”
空氣中絲絲縷縷的劍氣開始湧動。
茶幾上一瓶瓶的白酒開始無聲無息的被撕裂。
濃鬱的酒香中,江上雨笑著擺擺手“彆衝動,不要動手,畢竟,我們是在談判啊對不對”
他看著李天瀾“我道歉,我錯了,對不起,我不該笑話你好吧,那麼,我們繼續談嗬嗬哈哈嗯,不好意思,咳,我們繼續。
我會退出中洲,中洲三分之一特戰係統的話語權,所有的東西,我都可以給你,怎麼樣?想不想要?這是來自於我,一條光榮的敗狗,對你這條光鮮的敗狗的施舍。
是的,是施舍。
怎麼樣,陛下,來自於敗狗的施舍,你,想要嗎?”
李天瀾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道“我謝謝你,說吧,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