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門,沒有通道,沒有前兆。
自然而然的轉換,無聲無息,又猝不及防。
小船離開湖心島範圍的瞬間,李天瀾先是聽到了熙熙攘攘的人聲。
孩童,大人,老人。
原本安靜的周圍似乎一下子多了無數的人,李天瀾仿佛置身於人群之中,聽著周圍的歡聲笑語在自己身邊不停的流淌過去。
他有些茫然的轉身。
身邊的李東城已經消失不見,周圍也沒有了那種並不盛氣淩人但卻無處不在的劍氣, 他靜靜望著湖心島的方向,那片被稱之為小迎州的清幽島嶼已經在視線之外,他此刻正身處岸邊,夜幕變成了夕陽,入目處還有引導著遊客的指示牌。
人聲漸近。
李天瀾終於確定,自己已經從李東城的那片時空回到了屬於自己的時空裡。
他聽到了一個淒淒慘慘的故事,見證了一個王朝,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兒媳外甥女,勉強穩住了傷勢,還收到了來自於自己子女的禮物。
半天的時間,他離開了那片固定的區域,再次穿過了時空的界限,而且是從安南的戰場直接來到了臨安。
李天瀾有些恍惚,仿佛經曆的一切都猶如夢境。
可手中被他緊緊握著的畫軸卻在不斷的提醒著他,他經曆的一切或許離奇,但並不是錯覺。
天邊的夕陽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沉淪。
李天瀾還沒有回過神來,晚霞已經儘數消散,夜幕籠罩溪湖,刹那之間又迎來了日出。
熙攘的人聲快速出現又快速消失。
時間仿佛被加快了無數倍。
李天瀾的眼眸裡還有著朝陽初升時的燦爛光影,溪湖已經再次迎來了夕陽。
夜幕降臨。
臨安迎來了一場春雨。
春雨之後,又是日出日落。
李天瀾靜靜的看著晝夜交替,他本能的想要邁步,但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就無法移動。
他隻能站在岸邊沉默著看著這一切。
他看到洶湧的人潮飛快的從自己身邊走過去,他可以看到對方的表情,但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存在,也觸碰不到他的身體。
“時間和空間其實一直都是不斷變化的。”
一道柔和而熟悉的聲音在李天瀾身邊響了起來。
李天瀾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愕然。
這道聲線他剛剛才聽到過,但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在穿過了時空界限,在即將回到自己的時空卻還沒有徹底回去的時候,自己竟然還可以聽到這道聲音。
這是林清雅的聲音。
“隻不過大部分的情況下,時空都是單獨存在,並且獨自運行,他一直在變,但處於時空之中的人們不會感受到它們的變化,除非是經過漫長的時光後,人們才會發現自己一點點長高,長胖,或者變老,而這種變化,在短時間內是體會不出來的。
但兩片不同的時空如果偶爾交互的話,那麼時空方麵就會出現某種失衡,這其中主要是時間上的衝突,而在這個時間點上,經過了兩個時空的人也會處在時間的衝突中。
父親您在夫君身邊隻是待了幾個小時,可在現在這片時空中卻已經過了七天,兩片時空因為您而暫時疊加在一起,想要離開的話,自然也需要等到兩片時空在時間上達成平衡,然後各自獨自運行之後才可以離開。”
林清雅的聲音依舊在回蕩著,帶著笑意“不過您可以放心,這個時間並不會很長,而且在這期間,您是安全的。”
李天瀾打量著四周。
前後所有上上下下
他的視野內根本就沒有林清雅的影子,隻有林清雅的聲音在不斷的響著。
李天瀾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道“你在哪?”
“所以,父親您下次來的時候一定要注意時間,最好是在不忙的時候來,不過夫君這麼懶,應該是遺傳您才對呀,您應該也不會有太多事情的對不對?”
李天瀾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是的,離開這裡就可以回去了。”
“離開哪?”
李天瀾越來越莫名其妙。
“嗯,確實有些不太方便,不過這是暫時的,等您和夫君都達到一定高度的時候,就不會有這種不方便的情況了。”
李天瀾
驢唇不對馬嘴的一問一答讓李天瀾一臉懵逼。
他看不到林清雅的影子。
在他眼前,隻有不斷變換的晝夜。
“您還生母親的氣嗎?她們在你麵前小心翼翼呢,父親您好威嚴哦,您在生氣的話,我和夫君也要生氣了。”
什麼鬼東西?
李天瀾仔細的打量著四周,甚至放出了自身的劍氣去感知周圍的一切。
他的周圍是臨安溪湖晝夜交替的天光,可是隨著劍氣鋪開,他感受到的卻隻有一片虛無。
這就是時空的界限。
他離開了那片時空,但還沒有正式進入自己這片時空。
按照林清雅的說法,這是兩片時空暫時性的時間衝突。
可問題是這說話的聲音是哪來的?
林清雅明明不在這裡,而且,似乎也不是在對自己說話。
不,確切地說,是林清雅說話的對象是自己,但卻不是跟現在的自己在說話。
李天瀾本以為經過了這次的時空之旅自己已經算是見多識廣了,可眼下的情況,卻依舊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父親您看,夫君都沒心思下棋了。”
林清雅的聲音繼續響了起來。
下棋
下棋?!
李天瀾內心震動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他緩緩低下頭,死死的盯著自己手裡的畫軸。
他沒有見過李東城下棋。
不,是見過,但不是他見到的李東城。
而是在畫裡麵。
在林清雅送給他的那副畫裡,李東城和東城無敵正在下棋。
所以
李天瀾深深呼吸,再次打開了手裡的畫軸。
畫卷上的景象依舊是那個簡約雅致但卻大的有些不可思議的大廳。
所有景象看上去似乎毫無變化,但卻又處處都是變化。
李天瀾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記得自己剛剛看這幅畫的時候,東城月正在餐廳裡擺放著幾樣小菜。
可如今幾樣小菜已經放在了餐桌上,而東城月卻出現在了廚房裡,她摟著秦微白的肩膀,正在親昵的說著什麼。
他記得畫中的東城秋池和鄒遠山本來是剛剛進門,可現在這夫妻倆卻已經走到了東城無敵和李東城身邊。
東城秋池伸出手正在撫摸李東城的頭發。
他記得自己是坐在沙發上,觀看著麵前的虛擬映像,而如今虛擬映像消失徹底消失,而剛才明明沒有出現在畫麵裡的林清雅此時正坐在畫中自己的麵前,像是在說著什麼。
所以
李天瀾的心臟猛烈的跳動了一下。
自己聽到的聲音,根本就不是林清雅在自己身邊,而是畫裡的林清雅在說話?
一副可以自己變化,甚至可以出聲的畫卷,這真的還是一幅畫麼?
向外擴散的劍氣完全收攏。
絲絲縷縷的劍氣無比均勻的撲在了畫卷上麵。
李天瀾閉上了眼睛,心神高度集中,他的劍氣代替了他的雙眼,所有的感知都完全集中在了麵前的畫卷上。
如果畫卷真的會變化的話,那麼此時此刻,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李天瀾的感知。
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著。
李天瀾心平氣和。
他或許脾氣不好,但卻從來都不缺乏耐心和專注。
他的劍氣與筆鋒完全相融。
終於,李天瀾挑了下眉毛。
在他的感知中,正副畫卷似乎一下子變成了無數的線條。
各種色彩的線條才畫卷上淩亂有序的交錯,構建出了畫卷裡的一幅幅景象,而在他的劍氣感知之下,畫卷裡的每一條線條,此時都在以一種幾乎很難被察覺到的速度一點點的變化著,那些線條的速度無比緩慢,但每一根線條都在影響著整副畫卷,所以每一根線條每一次輕微的活動,在畫卷上都會出現細微的變化。
李天瀾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原以為林清雅送給他的這幅全家福隻是一個紀念,就如同李東城說的那般,這是他們的心意。
李天瀾真的很喜歡這幅畫,所以也沒客套,直接收了。
可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這絕對不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紀念品,它甚至已經超出了藝術品的範疇,超出了李天瀾現在的理解範圍。
林清雅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賦予了畫中每一個人生命,於是這幅畫直接活了過來,好像每個畫中人都有了自己的喜怒哀樂。
李天瀾猶豫了一瞬,保持著展開畫卷的姿態,微微用力。
畫卷分毫不動。
他逐漸加大力道。
如今他雖然重傷,可他的實力畢竟擺在這裡,即便重傷,常規狀態下也足以發揮出巔峰無敵境的力量。
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是,哪怕他動用了巔峰無敵境的力量,竟然依舊沒有能扯動這幅畫。
李天瀾睜開眼睛,深深呼吸,難以言喻的心情中,他看著畫中的景象,徹底沉默下來。
在他心神都在感知畫中那些繁複線條的時候,隨著線條的細微變動,畫中的景象已經被徹底顛覆。
畫中的大廳不見了。
餐廳,廚房,甚至是身邊的李東城
都不見了。
確切地說,這幅畫像是做了模糊的處理。
畫卷上,隻有自己和林清雅依舊清晰。
他和林清雅麵對麵的坐著。
林清雅的聲音這一次清晰的從畫卷裡響了起來。
她看著畫卷裡的李天瀾。
聲音像是跟現實中的李天瀾說話,又像是跟畫裡的李天瀾在說話。
“我們不說這個了。”
林清雅輕輕笑了笑“我說過,我要給父親講一個故事的,現在時機正好,乾脆現在說了吧。”
李天瀾沒有開口。
畫卷裡的李天瀾似乎開口了,但李天瀾不知道他說了什麼。
然後林清雅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收斂了笑意,嗓音清幽“是一個女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