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城門上破了一個大洞,而那大洞中,竟然堆滿了守城士兵的屍體!
更令人震驚的是,這些屍體甚至都不是完整的屍體,有些沒了頭,有些沒了胳膊大腿,血淋淋的塞在城門上,無數恐怖猙獰的麵孔呈現在眼前,如同地獄再現。
這一幕,震得商如意心神具碎。
一旁的圖舍兒更是不忍多看,急忙閉上雙眼將頭轉向一邊。
“少夫人”
就在她震驚不已的時候,穆先正帶著他的人從旁邊走過來,身上都掛著些傷,一看到商如意,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複雜,但還是立刻上前來行禮:“少夫人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來看看。”
商如意知道他目光的遲疑是因為什麼,隻是不敢多問,而這個時候,她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解釋。
畢竟,兩個人站的地方,已是屍山血海。
周圍還活著的人將屍體一具一具的往下拖,血腥的味道幾乎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和城牆,不遠處,傷員的哀嚎聲和百姓的哭聲,更是響成了一片。
商如意看著那城門上的大洞,道:“這是——”
穆先也回頭看了一眼,眼中滿是沉痛的神情,道:“昨夜,城門被突厥人撞出了這個大洞,眼看他們就要攻進來了,是一眾守城士兵——他們撲上去,用自己的身體堵住了這個洞,才避免了城破的悲劇……”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這樣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兒,聲音竟也哽咽了。
商如意更是紅了眼。
而穆先說完那些話,又打量了眼前這位少夫人一番,發現她衣著整齊,但跟圖舍兒一樣,身上手上都沾了不少血跡,圖舍兒的手上還拿了兩瓶藥和一卷繃帶。
穆先問道:“少夫人的傷——”
商如意道:“已經無礙。”
穆先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身後已經有人冷冷道:“少夫人有皇帝陛下的庇佑,自然高枕無憂。”
一聽這話,商如意的臉上頓時一熱。
可圖舍兒卻聽不了,立刻上前一步冷冷道:“你們這話什麼意思我們家小姐這傷,是親自上陣跟那些突厥兵對峙才落下的,跟皇帝有什麼關係!”
那人也不服,冷冷道:“有沒有關係,看誰家的媳婦去跟彆的男人摟摟抱抱的,就知道啦!”
“你——”
眼看著兩邊就要吵起來,商如意立刻道:“舍兒,彆說了。”
穆先也回頭低喝:“閉嘴!”
商如意再抬頭看向那一群年輕小夥子,一個個身上都掛了彩,甚至衣裳也都被不知是誰的血染紅了,臉上憤憤的神情顯得格外不平——他們都是跟隨在宇文曄身邊的親兵,自然都是維護他的,更何況,這次這件事,的確是自己理虧。
她想了想,認真說道:“這件事,我會給宇文家,給我的夫君一個交代。”
“……”
“但不是現在。”
穆先一蹙眉:“少夫人”
商如意沉靜的說道:“一切,都要等到我們能從這一次的劫難中活下來再說,所以,我這一次來除了幫那些傷兵之外,也是想看看這邊的戰況。穆先,這座雁門城,還能守多久”
穆先倒是沒想到,她直接開口就是問這個。
可是,這個問題,又該怎麼回答
就在穆先遲疑著不知該如何應答的時候,旁邊已經上來了一隊人馬,他們準備清理那城牆上堆積的士兵的屍體,同時也要修補城牆。
眼看著一具一具的屍體被挖出來,放到破舊的門板上一個一個的拖走,周圍的人都不忍睹視,幾個老百姓拿著白布上前,將那些破損的屍體掩蓋上。
眼看著那些木板從他們身邊拖過,商如意立刻往旁邊退讓了一下,就聽見幾個清掃戰場的士兵路過她身邊,正在低低的說話——
“打打打,打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就是,我們在這邊拚死抵抗了突厥兵又有什麼用就算這邊打贏了,遼東那邊也還有一場呢。”
“是啊,朝廷根本不管我們的死活,我們又為什麼還要這樣賣命!”
也有在一旁監督他們的士兵聽到這話,大聲說道:“你們就不要廢話了,趕緊把屍體搬下去,讓他們把城門補好吧。這城門破了,突厥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們隨時都會再攻打過來,趕緊的吧!”
周圍的人卻都有些灰心喪氣:“打過來就打過來吧,這樣的城門,還守得住嗎。”
聽到這些話,商如意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而穆先他們顯然也聽到了這些話,他的神情凝重,看著商如意道:“少夫人還要問剛剛那個問題嗎”
商如意隻覺得呼吸都有些局促了。
她想了想,道:“真的,不行嗎”
穆先看著那些被拖走的屍體,又看著城門上那個逐漸露出來的大洞,眼神中滿是頹喪的神色,輕聲道:
“城門,與其說是防禦的一道堡壘,不如說,是守城士兵心中的一道堡壘。城門一破,其實很多人心裡的壁壘,就已經先破了。”
“……”
“更何況,這的的確確就是一個破洞,就算修補好了,這裡也會是雁門城最薄弱的一處地方。”
“……”
“人心已失,城門有損,少夫人認為,我們還能守得住下一次進攻嗎”
商如意的的心如墜冰窟。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死在這裡,更不甘心,自己用一生換取了一個依靠,卻在這樣無依無靠的環境下,作為一個曆史浪潮中最無足輕重的泡沫,湮滅在這座小小的雁門城。
她不甘心!
她咬著牙,沉聲道:“我不信一點機會都沒有!”
穆先看了她一會兒,又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一點都沒有。”
“是什麼”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
“有的時候,完整的城門,浩蕩的大軍,都不如人心中有一口想要活下去的氣。”
“……”
“隻要大家的前路還有希望,誰不想活下去呢”
“……”
“就看這個希望,能不能落到大家的頭上了。”
商如意的心中忽的靈光一閃,像是明白了什麼:“你的意思是——”
穆先再看向商如意,眼神中有幾分矛盾,但還是低聲說道:“少夫人的事,屬下不敢多過問。但,既然少夫人能在陛下的身邊,少夫人的話,能上達天聽,那有些話,怕是就需要少夫人這樣的人去說了。”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沉。
這一刻,她耳邊又響起了昨天,江皇後在自己麵前說的那些話。
關鍵就是,誰能讓陛下聽進去他的話。
就在她思緒一陣紊亂的時候,突然,身後的長街上傳來了一聲高喝——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