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火領,古斯塔夫核電站廢墟。
英格麗德沉默地立在荒蕪的遺跡上,身後則是一片由鋼鐵所構築而成的森林。
破敗的鋼鐵與斷裂的混凝土橫亙於她的腳下,在英格麗德的頭頂,巨大的冷卻塔早已經崩毀,隻餘下殘缺的弧形塔壁,塔壁後方遙遙映射著灰蒙蒙的天穹。
古斯塔夫核電站,這曾是整個格蘭威爾帝國,乃至於整個西大陸最大核電站的名字——磅礴的熱能在反應堆的堆芯中通過核反應產生,繼而被轉化為電力,供應了帝國北部足足十三個行省的電能。
隻是,也僅僅是「曾經」而已。
五年之前,在一場西大陸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核事故中,這座巨型核電站的半數次級反應堆都發生了爆炸,放射性塵埃直衝雲天。
即便在核電站主反應堆的堆芯熔毀之前,控製棒被趕來的軍方小隊冒死插入,未曾讓最壞的事故可能性——放射性塵埃將會波及半個帝國的大爆炸發生……
但饒是如此,光是前期的核泄漏,便已經汙染了大半個荒火領。
讓這方昔日富饒繁華,無論是人口還是經濟都位列帝國前列的工業強省,在短短五年內便化為了一片荒無人煙的災土,不知道多少民眾被迫遷移,背井離鄉,流離失所。
而作為那場核災難的源頭,古斯塔夫核電站更是已經成為了生命的禁區,超高密度的放射性輻射塵埃時至今日還在天空與大地間飄蕩,尋常的人類,哪怕是低階超凡者進入其中,其身體都將因輻射而遭受不可逆轉的損傷。
但是此時此刻,英格麗德卻出現在了這片無人的生命禁區之中。
她身穿著一襲淩厲肅殺的軍服,軍服領口是用金線繡著獅鷲的圖紋,一頭漆黑的半長發順著她纖細的肩膀披散而下。
在鋼鐵的叢林裡,英格麗德仿佛一具無處安放的沉默石塑。
事實上,她也確實已經無處可去。
身為格蘭威爾帝國國土秩序部,也就是世人們所俗稱「軍部」的高級官員,監察廳的前廳長……英格麗德比誰都更清楚,軍部與統轄局的那群鬣狗們,在追捕目標的時候究竟有多麼的喪心病狂和不擇手段。
那些人會將搜捕目標的履曆與人際關係都反反複複地調查,審訊,絕不錯過任何一個線索……如今英格麗德所能夠聯係到的所有人,所能夠前往的所有地方,大約都已經被那些獵犬們設下了天羅地網,就等她來跳入。
三個月的時間,從議會之上的合縱連橫,大人物間的權力博弈……到陰影之下雙方高階超凡者間的狙殺戰,從帝都到邊境,再從邊境到夜世界的曆史殘響。
橫跨了大半個帝國,足足曆經七個不同曆史殘響中的獵殺與反獵殺……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終於告一段落,即將決出勝負。
以皇室為主導的帝國方、戰勝了與「青銅薔薇」等隱秘組織和邪教團相勾結,妄圖顛覆整個帝國的貴族同盟……這是已成定局的事實。
或者換個更為宏觀的視角來看,便是代表著秩序的皇室一方,戰勝了企圖掀起戰亂的反賊貴族。
這是「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故事。
隻是——
擁有著「正義」這一序列長階的英格麗德,在這個邪不壓正的故事裡,卻是象征著「邪惡」的那一方。
而如今這個正邪不兩立的故事已經臨近了尾聲,軍部與統轄局的鬣狗們已然布下了天羅地網,要將身為邪惡的殘黨,已然無處可藏的英格麗德徹底剿滅。
那些出身於大貴族或是隱秘組織、邪教團的英格麗德的所謂同黨……此刻大約已經開始陸續從邊境撤離。
但是,英格麗德卻拒絕了那些隱秘組織和邪教團的邀請,選擇一個人留了下來,來到了古斯塔夫核電站的廢墟,在這片生命的禁區中默默等待著那天羅地網的到來。
……
如此寧靜而一成不變的風景,不知道持續了多久。
直到某一刻,踏足鋼鐵叢林的輕微腳步聲,打破了核電站廢墟內的寧靜。
“學姐。”
平靜的聲音從核電站的入口處傳來。
純白與鮮紅相映,這是一位身穿著紅白相間騎士服的少女。
她的腰間佩戴著深藍色的,如同夜空一般的細劍,鮮豔的栗色長發披散而下,在灰蒙蒙的天空中像是火焰那般耀眼。
“方圓十裡內隻有你唯一一道生命氣息……希爾緹娜,你還真是誠實守約。”
“在上次的曆史殘響中說會獨自一人赴約,便真的隻有一個人前來。”
英格麗德側過身子,看著從入口處緩緩步入廢墟的少女騎士:“如果換成是我站在你的位置的話,恐怕早就將獨自前來的約定拋在了腦後。”
“然後,借助自己皇女的身份調集複數的六階強者去圍殺我,就算自己真的要親身前來談判……那麼此時此刻,也一定會有超過四把重型狙擊槍在遠處瞄準我的腦袋。”
她的視線環顧整片核電站廢墟,那鋼鐵與混凝土的叢林,目光在幾處絕佳的狙擊手選點處微微停頓。
這是英格麗德身為監察廳長,身為軍人近乎於本能的習慣,每到一處新地點便必然會觀察這處場地的狙擊選點與反製點位。
但是她很清楚這些狙擊點位中都空無一人,並沒有藏著一位位身經百戰的狙擊手……即便以希爾緹娜那帝國皇女的出身,安全級彆即便做得再高都不為過,配備狙擊手保護隻不過是最基本的事項。
因為英格麗德明白,眼前這位威風凜凜的少女騎士從來說一不二,認準的事情便絕不會動搖,說出口的事情便一定會做到——即使在戰場上欺騙敵人隻不過是最基本的戰術,無人會指責希爾緹娜的道德。
這位自己的學妹,年輕的細劍使少女,其靈魂所閃爍的光輝是那樣的耀眼……耀眼到會讓那些習慣了黑暗,習慣了待在陰影之中的人們覺得過於刺眼,感到自慚形穢。
英格麗德微微垂下眸子,環顧四周:“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在這裡與你一戰嗎?希爾緹娜。”
“當然。”
細劍使的聲音凜然依舊:“五年之前,發生在荒火領的古斯塔夫核電站事故……這是彼時轟動了整個帝國的特大事故。”
“當時,在眾多附屬反應堆爆炸後,最大的主反應堆也危在旦夕,核反應堆的堆芯隨時都會熔毀。”
“屆時,根據秘儀塔在事後的模擬,一旦堆芯熔毀,主反應堆爆炸……那麼至少數千人將直接在核電站的爆炸中死於非命,而泄露的放射性輻射塵埃更將擴散到毗鄰的海域中,將小半個國家都化為人類無法居住的核汙染區。”
“在那時,是軍部從軍隊中緊急選拔,臨時組建了一支完全由超凡者組成的應急機動小隊。”
“在時間緊迫,僅僅隻能穿戴簡易防化服的條件下,頂著足以致死的超量核輻射,進入了即將熔毀的核反應堆爐心區域……並在最後關頭手動激活了核反應堆的緊急冷卻係統,插入了控製棒,阻止了一場核災難的發生。”
希爾緹娜一字一句地開口:“而那支應急機動小隊的隊長——”
“那位在隊友全部因為承受了過量核輻射而失去行動能力之後,孤身一人進入了反應堆堆芯,一邊承受著足以殺死超凡者的核輻射,一邊以一己之力將控製閥門轉動了八萬轉,手動將緊急冷卻係統成功激活……”
“插入了控製棒,阻止了一場核災難發生的英雄,便是英格麗德學姐你!”
希爾緹娜筆直地凝視著英格麗德,那雙淺褐色的眸子裡仿佛潛藏著怒火。
“這裡,這處核電站廢墟,也是您光榮與夢想的。”
“這場核泄漏事故讓您成為了英雄,更是在軍部中立下了大功。”
“也正是因為這份功勳,才讓彼時剛剛加入軍部,資曆尚淺的學姐您得到了軍部高層的重視……將您破格提拔,這才有了後來整個帝國最年輕的監察廳廳長。”
“而您阻止了核電站爆炸災難的英雄事跡,時至今日,也依然被銘刻在繁星方尖碑上——與那些為了探索夜世界,為阻止黃昏災禍而犧牲的先賢們一起,每一位新入學的新生都會看到您的故事……”
“即便曆經百年千年,那份銘刻在石碑上的光榮與榮耀也不會褪色,而是依舊熠熠生輝!”
似乎是為了壓抑那份憤怒,希爾緹娜的話語微頓了一下:“也是因為這份光榮的事跡,一直以來,我都將學姐您視為我的榜樣……我年幼時最大的夢想,便是能夠成為像母親,像學姐您這樣的英雄。”
“甚至,就連我拒絕了其他貴族院校邀請,而是選擇加入繁星大學……也有很大程度是受到了學姐您的影響。”
“可是,學姐您為什麼會成為了如今的這番模樣?”
她緩緩閉上了眸子,像是有激烈的感情在孕育。
“勾結隱秘組織與邪教徒、協助他們進行人口販賣,在各城市製造血祭,這般鮮血的祭祀直接害死了數以萬計的居民……更是為了保密,為了幫助那些大貴族和隱秘組織滅口,而不斷去向無辜者揮動屠刀。”
“學姐,您知道當統轄局的人將您所犯下的這些罪行都一一擺在我麵前,我想要去否定,但卻在鐵證如山的事實麵前無法反駁時……我究竟有多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嗎?”
“我不敢相信……那位一直以來被我視為榜樣的學姐,那個正義凜然的監察廳長,居然會做出這些不堪入目的齷齪事情。”
“學姐,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您真的沒有回想起成為拯救核電站事故英雄時的那份光輝與榮耀嗎?”
以希爾緹娜的性格,從來都不是那種麵對敵人會說太多廢話的人……
她向來都是那種直接以淩厲的細劍劍鋒將對手碾碎為齏粉的戰鬥風格,正如她的序列「戰車」那般,粉碎一切卻又蠻不講理。
可想而知,昔日的她對於身為學姐的英格麗德究竟是有多麼的憧憬,而這份憧憬破碎之後又是多麼的憤怒。
“我當然想過……在這些年,我曾經無數次地回想過當時作為救災小隊隊長,在隊友都倒下後,頂著超量核輻射轉動應急裝置那八萬圈閥門的畫麵。”
“那時候的我全身上下都已經失去了知覺,完全是在靠著我的夜刃「陰鐵」,去壓榨著靈魂深處最後的力量,仿佛機器人一般地去不斷轉動那該死的閥門。”
麵對希爾緹娜那壓抑著憤怒的質問,英格麗德的眼神微微顫動了一下,但是話語卻平靜依舊。
“我後來常常想……如果我當時就死在了核電站裡,死在了核反應堆即將熔毀的堆芯旁,那也就沒有後來的監察廳長英格麗德了吧。”
英格麗德微笑了一下:“那樣,英格麗德的名字……也就能作為一位永遠光榮和正義,不會受任何人玷汙的烈士而被後人所銘記。”
“而不是淪落為今天這般狼狽不堪,蠅營狗苟,被世人所憎恨的醜陋模樣。”
“但我沒辦法。”
英格麗德的聲音逐漸變冷:“小學妹,你知道我母親,還有我家鄉的事情嗎?”
“當然。”
希爾緹娜的回答很快,但話語中卻帶著些微的不解:“兩年之前,學姐您的故鄉,那座坐落於赤霜領的偏僻小村……毀於一場不知由來的黃昏災禍。”
“而您那位不願搬離故鄉與您同住的母親,也意外死於了那場黃昏災禍之中。”
“但那畢竟是誰也無法預料的天災……當時繁星大學已知的所有夜世界入口都未曾出現異常,應當是某處未曾被發現的夜世界存續時間達到了極限,導致了一場不知緣由的天災降臨……”
“哪有那麼多不知由來的黃昏災禍。”
英格麗德輕聲開口:“這已經不是古代了,以如今的科技,軍用衛星足以將整座大陸的地圖全景都實時掃描監測……真要是正常的新夜世界入口出現,那麼巨大的能量波動和動靜又怎麼可能不被察覺?”
“從始至終,那些繁星大學找不到源頭,無端降臨的黃昏災禍,都是人為的。”
她輕聲開口:“不止是毀滅了我故鄉,殺死了我母親的黃昏災禍。”
“也包括那場降臨在希爾緹娜你的家鄉秋葉領,覆滅了大半個巡林者家族,讓你的母親塞西莉亞為了迎戰火元素君王而戰死的大火……那也同樣是人為的。”
“當時先皇病危,你父親是幾位繼承人皇子中能力最強,也最有可能繼任帝國皇位的人選……而當時幕後黑手便是卡準了邊境告急,你父親必須去邊境馳援指揮的當口,讓黃昏災禍直接在你母親的領地秋葉領爆發。”
“那便是要讓你的父親陷入兩難的境地,倘若他選擇了去救自己的妻子,那麼邊關因為指揮官缺陣而失守,你的父親便將直接在王選中大幅落後——而屆時他們便能夠推動被自己所掌握的候選者在王選中奪魁,甚至繼而扶持起自己的傀儡皇帝,將整個帝國都化為自己的掌上之物。”
“但你的父親亞倫居然在當時的環境下選擇舍棄了自己的妻子,徑直奔赴了邊境,這也讓他們的計劃落了一空。”
希爾緹娜精致的眉頭緊蹙。
“但是,即便如此,這也不是你犯下那些罪行的理由。倘若真有在暗中操控黃昏災禍的幕後黑手存在,那完全可以與繁星大學攜手共同對抗那個幕後黑手……”
“我說過,我沒有辦法!”
英格麗德緩緩抬起了眸子,分毫不讓地直視著希爾緹娜的眼睛。
“那是我的母親,我父親去世的很早,那是我唯一的親人……是她含辛茹苦地將我養大,為我擋下了一切的壓力,讓我在同齡人都去幫著乾農活的時候——能夠不用因為外力而分心,可以沉下心來專心學習通識教材上的信息。”
“若非如此,我根本不可能走出大山,離開那個在地圖上都沒有名字的小鄉村,參加考試獲得入學繁星大學的資格——我也許隻會幫著農活或是在工廠上工,然後稀裡糊塗地就在那個沒有名字的小鎮裡度過一生。”
“我會不擇手段地向上爬,拚了命也要立功,也要獲得權力,去追求幸福,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有一半都是為了我的母親,我想讓她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她一直不願來帝都怕影響我前途,我勸了好多次都沒用,本想之後找時間再勸一勸,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所以,當我的母親死後……為我母親複仇,便成為了我最大的心願。”
她的話語微頓了一下。
“那個幕後黑手叫做守墓者,他們的強大要遠遠超出你的想象,那是一個深不可測的組織,似乎傳承自更早的紀元,他們擁有著自己的夜世界入口,甚至能夠在現世隨自己心意製造黃昏災禍。”
“他們擁有著極其可怕的底蘊,足以蔑視現世大陸諸國的底蘊,他們甚至擁有某種手段,能夠讓逝者直接死而複生……隻是他們的成員都因為某種原因而無法自由地行走於世,所以為了乾涉現世,擴大自己的影響力,才會選擇在現世籠絡幫手。”
“「青銅薔薇」這些隱秘組織,或是帝國的大貴族、邪教團,都是他們的幫手。當然這隻是好聽的說法,實際情況更接近於爪牙、走狗,或是一枚枚能夠被隨意舍棄的棋子。”
英格麗德的話語逐漸變得冰寒。
“而害死我母親的,便是與守墓者有所牽扯的某位帝都貴族……當時我在與她競爭監察廳的廳長之位,而她認為借助守墓者的力量,殺死我的母親便能夠讓我的心靈崩潰,主動退出競爭。”
“嗬,可她沒想到,在母親死後我非但沒有崩潰,反而將全身心都投入了軍部的事務之中,直接成為了最年輕的監察廳長。”
“我知道以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去對抗擁有著「守墓者」在背後支持的、包括諸多大貴族、邪教團、隱秘組織在內的整個利益聯盟,即便與帝國王室或者是繁星大學合作,但我的複仇也將會遙遙無期,甚至那個害死我母親的仇人也很可能會全身而退而我卻無能為力。”
“所以在此之後,我費儘心思主動接觸了守墓者,成為了他們的合作者。”
英格麗德的那雙眸子透出了幾分凜冽的寒光:“白手套也好,黑手套也罷……”
“再或者是人口販賣、奴隸貿易、協助邪教團血祭之類的臟活累活,亦或者是為了保護隱秘而去滅口那些偶然得知守墓者信息的無辜者……那些貴族們能為「守墓者」乾的事情,我也都能夠乾,而且我乾得比他們更快更好,更乾淨利索,毫無怨言。”
“那些邪教團和貴族們習慣了拉拉扯扯,也習慣了索取,事情沒乾多少卻總是會想著法子向「守墓者」討要好處和利益,但我則不同,我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索求——我隻要那個害死了我母親的女貴族的命。”
“而在我向那個幕後黑手展現出了自己的價值,成為了守墓者最值得信賴的棋子之後,他們最終同意了我的要求。”
她的聲音微頓了一下;“我至今都記得大仇得報的那一天,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伯爵,就這樣癱坐在地上,裙子與地麵沾染滿了渾濁的液體,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被自己所最為仰仗的靠山殺死。”
“既然學姐你已經複仇了,那為什麼不回頭?”
“回到繁星大學,接受法律的審判。”
希爾緹娜的話語依然沒有退讓:“以你此前所建立的功勳,還有拯救核電站事故英雄的事跡……如果再加上關於守墓者這一組織所收集到的情報,應當可以抵償相當一部分你的罪行。”
“回去嗎?”
英格麗德的聲音微頓了一下,變得沙啞了幾分。
“我當然想回去,我做夢都想回去。”
“但我知道我已經回不去了。”
“我自己就是監察廳長,我很清楚自己都犯了些什麼罪……你們先前所查出來的都隻是冰山一角,相比起那些勢力網絡龐大,手下眾多的貴族和邪教團,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自己,我唯一能展現的價值也是我自己。”
“為了得到守墓者的重視,能夠殺死我的仇人,我所乾的事情比任何一個隱秘組織或是邪教團都要更惡劣,更肮臟,我是最高效的棋子,無惡不作。”
她的嘴角勾勒起了一抹微微的弧度:“在不知不覺間,我所殺死的無辜者,早已經超出了我身為軍人所救下的民眾數倍,乃至數十倍。”
“我所犯下的罪,什麼樣的英雄都抵償不了。”
希爾緹娜沉默了許久,然後方才再度開口:“至少,我能夠以繁星大學的名義保證,學姐你不用死,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極限。”
“嗬嗬——”
英格麗德的笑聲再次變大了幾分:“不用死,多麼寬宏大量的詞語。”
“被廢除所有的超凡力量,用禁魔石製成的枷鎖被關押在戒備最森嚴的監獄中,判處數十年的徒刑……哦不,考慮到我身為高階超凡者的身份,應該是數百年。”
“換成是小學妹你自己,你是會選擇失去所有力量,被關押在監獄中直到垂垂老矣的那一刻,還是直接選擇死亡?”
“如果我犯了罪,我一定會選擇接受律法的審判,無論刑罰如何。”
希爾緹娜的回答不帶一絲一毫的猶疑。
“是啊,你當然會那麼做,畢竟你是那樣一個完美無缺的女劍士……高高在上,光芒萬丈,就仿佛是天界的使徒俯瞰人間那般,永遠正確。”
英格麗德輕輕歎了口氣。
“所以啊,希爾緹娜,雖然你說自己將我視為榜樣,視為人生的方向,想要成為的人……”
“但果然,我還是很厭惡你。”
“因為從始至終,我們都是完全相反的兩類人,就像是飛鳥與魚那樣,也許永生永世都無法產生交集——而唯一相交的時刻,便是為了生存而不得不拚殺到你死我活的瞬間。”
英格麗德的聲音逐漸變得冰寒。
她抬起左手,輕輕撫摸著自己胸口處的軍服。
那是由金色絲線所編織而成的黑鷲圖紋,這是格蘭威爾帝國軍部的象征,也是英格麗德一生的光榮所在。
“希爾緹娜,小學妹……我已經掙紮過了。”
“我拚了命地考上繁星大學,在軍部裡不顧生死地執行任務,便是因為我想要過上與你們同樣的生活,我想要讓自己獲得改變命運的力量。”
“我也想能夠像你那樣,坦然地沐浴在陽光之下,而不是藏身於陰影和黑暗之中,我也想不去傷害他人,而僅僅隻依靠自己的努力去獲得幸福。”
“在付出了一隻手臂的代價,從核電站事故中生還之後,在被軍部授予黑鷲勳章的那一天……夢想是那樣鮮明地照入現實。”
“我真的感覺自己沐浴在陽光裡,我也能夠像你們這些天之驕子那樣,去追逐那份光輝與夢想,光榮與榮耀,為了心中的正義而奮不顧身。”
“但是,當我母親的噩耗傳來的那一日,我就知道我已經沒法回頭了。”
“光輝與夢想,光榮與榮耀……這些理所當然的東西並不是我所能夠觸碰的。”
“即便那份榮光也曾令我為之陶醉,但那終究不是屬於我的東西,它們離我太遠太遠,即便隻是仰望都顯得太過刺眼,而並不像你們這些天之驕子,隻要伸手便觸手可及。”
英格麗德垂下了眸子,望向自己的右手。
“我掙紮過,但我輸了。”
她緩緩抬起了自己的右臂,那是由純粹金屬所製成的義肢,正閃耀著蒼銀色的光澤。
英格麗德的夜刃「陰鐵」,能夠令她短暫地屏蔽痛覺,解除基因鎖,從靈魂深處壓榨出本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但是一旦長期使用「陰鐵」,其代價,便是會對靈魂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轉的損傷。
在核電站的事故中,英格麗德固然完成了那近乎不可能的任務,阻止了核反應堆堆芯的熔毀。
而她為此所付出的代價,便是英格麗德將一天本應該隻能夠開啟「一分鐘」的「陰鐵」,連續開啟了超過半個小時,如此才換來了達成奇跡的力量。
超負荷的使用「陰鐵」,讓英格麗德靈魂對應右手的部分永久性殘缺,無論是煉金秘藥還是治療係夜刃都無法治愈。
而她所穿戴的白銀色金屬義肢,也同樣是一件紋章禮裝。
紋章禮裝的匹配也講究相性,而以英格麗德那隻能用平庸來形容的才能與天賦,她所能夠匹配的禮裝並不算多,但這件金屬義肢卻與英格麗德的契合度極高。
其名為「閃耀的銀之臂」,能夠讓英格麗德激發出超出常規紋章禮裝性能的假想之劍,但是其代價,便是每一次使用都將吞噬紋章禮裝持有者的靈魂。
其代價,與英格麗德的夜刃「陰鐵」恰恰極為相似,對於常人而言「銀之臂」是一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雙刃劍,但對英格麗德而言,以吞噬靈魂為代價她卻早已經習以為常。
“希爾緹娜,坦白而言,我很厭惡你……但是我其實又打心底裡羨慕你,甚至是嫉妒你。”
英格麗德注視著身前的希爾緹娜,沙啞地開口:“你生來便擁有了一切,強大的天賦,禁忌級彆的超級夜刃,以及身為第一皇女的高貴身份……”
“而且,那枚帝國的聖遺物,聖劍的劍鞘,也被你的父親埋藏在你的體內吧?”
“既然你順利得到了聖劍劍鞘的認可,那麼不出意外的話,等到你晉升傳奇的那一日,你便是聖劍的主人……帝國的下一任女帝。”
“或許你不願意承認,但實際上奧菲麗婭殿下她那作為完美皇女的外表,都隻不過是在為你打掩護而已,從一開始起,亞倫陛下的繼承者都隻有一個人選。”
“這是我所夢寐以求,追求了畢生都未曾實現的東西,我做夢都想要得到這些……但你卻與生俱來,甚至能夠坦然地將其視之如草芥。”
“當然,這些還隻是外物而已。”
“真正讓我羨慕,乃至是嫉妒的……是像你這樣孤傲得仿佛天鵝一般,本該注定孤身一人的家夥,卻依然能夠擁有像拉斯特這樣的同伴。”
“從拉斯特的身上,我感受到了與我相似的感覺,他明明與我才是同類人……可他卻願意陪在你的身邊,願意理解你、支持你、幫助你,為你守護住背後、與你成為了靈魂知己。”
“真是讓人嫉妒的發瘋啊……希爾緹娜,所以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你,打心底裡,發自內心的憎惡。”
“所以,我們之間,果然還是得有一戰吧。”
“既然我們都是黑夜旅者,那麼,就該用獨屬於黑夜旅者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英格麗德屈指一彈,一枚寶石般的結晶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被希爾緹娜一把接住。
緊接著,她緩緩抬起了自己那銀白色的金屬右臂。
一抹蒼銀的光澤在銀之臂上閃耀,化為了虛幻的空想之劍。
“在那枚信息水晶裡,存儲著我對守墓者及其走狗棋子們所了解的一切,對皇室來講,應該也有著不小的幫助。”
“當然,前提是——”
“希爾緹娜,你能夠活著從這裡離開。”
下一刻,閃耀的秘銀劍鋒,貫穿了灰蒙蒙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