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千萬顆太陽,於同一個瞬間閃耀的光華。
也是可觀測宇宙範圍內,一切的可能性之中……所蘊含的最極致的爆炸,亦是最熾烈的綻放。
即便眼前的「超新星爆發」,隻是西塞爾利用自己傳奇位階精神力所做出的模擬,是由靈魂所誕生的空想之物——
但當心靈世界的風景投影入現實之時,其相比真正恒星削減了萬億倍的威能,卻也足以讓山與海為之震顫。
扭曲的命運裡,時光在不斷地加速,原本就繁複無比的生命年輪周而複始地旋轉,不斷刻蝕上層層疊疊的光陰烙印。
在那片由空想所孕育的心象世界中——
將原本需要上百萬年,上千萬年方才可以完成的進程,壓縮到了幾十秒,乃至於幾個呼吸的瞬息間完成。
然後,爆發。
在這一刹那,整片黑暗的天空都被映照為了明亮的白晝。
諾亞的臉色終於變了。
不止是他,在遙遠的海洋深處,那隻巨大的黑龍也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咆哮。
由黑鱗鑄就的羽翼舒展而開,遮掩了天日,每一次翕動便是上千噸的海水衝天而起,掀起風暴……
天空之上,一道由血與骨所彙聚而成的猩紅長河也在刹那間遠遁,那是那位傳奇位階的鐵十字之王的領域,是由它曾經吞噬過的萬千血肉所凝聚的血肉之國。
雖然不理解那輪日冕之中的西塞爾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這一切,但是此時此刻,作為傳奇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終於戰勝了嗜血的天性……它們皆開始向著遠處遁逃。
可是,在當前的時間節點——
無論是遁逃還是防禦……這一切的一切,卻都已經太遲了。
以那枚由純粹鋼鐵所彙聚的恒星星核為原點,原本壓抑到了極致的日冕失去了拘束,在驟然間釋放,擴張。
幾個呼吸之內,那輪虛幻的光輝日冕便擴張到了原本數千倍的體積,甚至還在進一步地膨脹。
構築成那顆恒星的一切物質,皆在這一刻的爆發中向外拋灑——
鐵元素之後,不論是金,銀,亦或者是鉑,鉻……所有重金屬元素,皆是在如此輝煌的盛放中誕生,然後被拋灑向整個世界,構成了這個物質世界的基底。
解脫了束縛的恒星無限製地擴張,明明在最初西塞爾釋放自己的太陽領域時它不過隻有數米高,但此刻卻在刹那的爆發中膨脹,就仿佛是真正的山嶽,懸於黑暗的海平麵上,代表著大地與海洋爭鋒。
噴薄而出的輝煌日冕激蕩起光輝的洪流,卷起了無數個漩渦,將參天的古木、嘯月的黑龍與鐵十字之王的血肉之國一同吞沒。
在瞬間蒸發的海水中,黑龍與鐵十字之王身上的每一個構成分子,都悉數暴露在灼熱的衝擊之下,這些偉岸的傳奇生物也隨之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神性的因子從它們的身體上升騰,試圖與那吞噬一切的恒星冕層相抗衡。
但是,無效。
這是一顆超巨恒星臨終前的絕響,是整個宇宙中有記載以來已知的最劇烈爆發。
在如此輝煌的天體麵前——
無論是羽翼遮天的黑龍、亦或是鐵十字的君王……這些在神代中稱王稱霸,足以被早期的人類部族們供奉為圖騰的神話生物,此刻卻卑微得如同螻蟻。
連一個呼吸都無法抵抗……那光輝的海嘯便將一切焚滅。
無論是漆黑的古龍,還是鐵十字的君王,它們的動作都在光輝中定格了。
超新星的爆發早已經將此地化為了真空,因此這些傳奇生物的宏偉軀殼並未劇烈燃燒,而是泛著火紅的光澤,仿佛被點燃的炭。
下一刻真空崩解,巨大的氣壓差掀起了磅礴的風暴,巨大黑龍與鐵十字之王的軀殼在風暴中被撕裂為了碎片,碎片在觸及了那光輝的奔流後又升華為了雪白的灰燼。
在那條光輝長河後方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塵帶,如被拋灑骨灰般飄向漆黑的海洋。
……
拉斯特便這樣靠坐在礁石灘上,看著遙遠的海域之中,那輪驟然升騰的煌煌大日。
那是由心象所具現,並最終映照於現實的超新星爆發,這般壯麗的風景即便是相隔數千米也依然清晰可見,就仿佛是日出的時間被提前了整整七個小時,黑夜在這一刻明亮的如同白晝。
而在那般光輝具現的數秒鐘後。
從遙遠的彼方,稍遲一步的爆風也抵達了淩亂礁石所鋪就的破碎海岸。
吹散了陰雲,翻折了山林,震撼大地,席卷而過。
狂亂的流風呼嘯而來,將拉斯特的黑發吹拂得獵獵作響,但他卻絲毫不為之所動。
他隻是微微抬首眺望著遠方,眼眸中有詭秘的色澤正在流轉。
【高塔·引航者:高塔序列的第二階層能力,你的雙眼能夠看破迷霧與黑暗,即便是在至暗的無光之海中也永遠不會迷失方向。】
這是他當初在凍水鎮中突破第二階層時所解鎖的能力。
而此刻拉斯特便正通過這個高塔序列所自帶的固有技能,沉默地屏住呼吸,穿透過無光之海的黑暗與迷霧,見證著那片戰場上所發生的一切。
他不是那種喜歡一驚一乍,用過於浮誇的描述去修飾言辭的性格,深藍港的循環早已經讓拉斯特對世間的一切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已經習以為常,讓他能夠在麵對一切時都維持著古井無波的心態。
但此刻拉斯特通過自己的雙眸,所親身見證的這場「破碎海岸之戰」,卻依然超出了他過往的認知範疇,足以用震撼來形容。
在這樣一個愚昧而懵懂,所有的基礎科學與應用水平都長久停留在了蒸汽時代,知識和文明的傳承都近乎完全斷代,並且注定隻會愈發衰退的世界裡。
西塞爾卻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隻憑借著自己一個人的精神力進行推理與演算,用數百年的時光,在自己的心象世界中完成了對於恒星構成之理的解析和太陽模型的構築……
在他的心靈世界中,構築成恒星的每一條物理規則、每一個構成因子、每一種元素和原子核的衰變都已經被巨細靡遺地完全掌握。
也唯有如此,西塞爾才能夠令一顆真正的模擬恒星在自己的心象中長期存在,甚至讓「超新星爆發」這般他從未親眼見過,隻存在於模型推演之中的理論可能性真正地具現為現實。
從原本的蒸汽時代到原子能時代……在拉斯特的前世裡,這是足足跨越了數個世代的巨大躍遷,是整個文明中萬千學者和數十億人類共同奮鬥數百年的成果。
但此時此刻的西塞爾,卻隻憑借著自己一人的力量,便完成了時代的變遷。
這其中所蘊含的真相,那由西塞爾一人所鑄就的,遠遠超出當前時代的基礎知識躍升……這要遠比西塞爾在這一戰中究竟殺死了多少位傳奇更為令人震撼,更加的不可思議,不可思議到連拉斯特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事實就在眼前,無論他相不相信。
還未曾抵達巔峰的人,總是無法想象山頂的風景。
固然絕大部分的科學研究與發明都會受到當前時代和環境的約束,就譬如因為拉美地區沒有淺層銅礦的緣故,瑪雅文明縱使將其他衍生學科和文明領域都發展得極儘絢爛,卻直到覆滅也沒能走出石器時代,進入青銅器與鐵器時代。
但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卻總歸會出現一些驚才絕豔的例外,他們衝破了當前時代與身處環境的束縛與枷鎖,成為了人類文明的開拓者,曆史的轉折點。
這是以區區人類之身觸及神域的偉業……更是在漫長光陰中所孕育而出的,絕無僅有的變量,足以用「奇跡」二字加以形容。
而也正是這些微小的「變量」,一個又一個不起眼「奇跡」的日積月累,最終聚沙成塔……方才讓人類能夠以違背事物發展規律的方式,在本不應該稱霸的神代崛起,終結了神話生物的宰製,成為了這方大地的新主人。
那般光輝亙古絕今,縱使千萬年後也依然會銘刻在曆史的長河之中,閃閃發光。
拉斯特微微閉上了眼睛,感受著那拂麵而來的海風。
難怪當自己講述未來世界種種風貌的時候,西塞爾卻從未質疑過他所描述內容的真實性,甚至連疑惑都未曾升起,而是直截了當的信以為真……因為那本就是他在漫長歲月裡,基於自己所推演出來的科學原理和規則,一遍遍於心象世界中所描繪的未來風景。
而當時西塞爾所流露出的欣慰笑容,也並非是單純憧憬於拉斯特所描繪的未來世界,而是在自己的研究與推演得到了時間旅行者的印證後,知曉自己努力未曾白費時的笑容。
也難怪,西塞爾會提前選擇自己的繼承人,並將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給格蕾。
因為在那枚火種中所傳遞的,並不隻是夜刃「愚人的圖書館」的力量,還有西塞爾在自己漫長生命中,利用精神力所推演出來的物理學規則與基礎科學結論——那足以讓人類文明完成從「蒸汽時代」到「原子能時代」躍遷的基礎科學研究成果。
他知道在當前第六紀這個動蕩混亂,人們連最基本的安危都無法得到保證的災厄世界,根本就沒有讓那些跨時代的科學研究成果發揮自身效用的土壤……就好像倘若連飯都吃不飽的話,那再是尖端的物理學家也沒有用武之地。
所以,西塞爾選擇將自己畢生所研究出來的一切……都托付給了格蕾,托付給了後世的人們。
然後,去為後人們掃清障礙,給他們一個能夠讓那些跨時代的基礎科學萌芽的土壤,一個真正的朗朗晴空。
先前的回憶一點點地浮現,然後於此刻融會貫通,讓拉斯特終於明白了西塞爾在與自己臨彆之時,所留下那句話語的真正含義——
「用自己的身體,去為後來者鋪平道路」
不僅僅是以個體的武勇去為人類提供庇護,殺死強大的禁忌生物,來犯的傳奇強者那麼簡單。
個體的力量再是勇武,名為「愚人的圖書館」的夜刃再是神奇玄妙,卻卻終歸隻能作用於某個單一的個體之上,並無法為人類文明這一整體帶來永久性的改變。
再是輝煌,再是強盛一時,但是一旦這一強大的個體隕落,那麼整個文明也必將隨之一同衰亡……
正如神代那些曾經盛極一時的神話種族那般,昔日曾經高高在上,生活於雲端之上,但當神秘退潮,那些曾經庇護它們的本族神祇就連自身都難保時,這些神話種跌落塵埃卻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但是,西塞爾卻與那些隻依靠個人勇武庇護同族的族群領袖,有著根本性的差異。
他為後世所留下的,是名為「知識」的,怎麼開采都不會枯竭的瑰寶。
還有一個無比廣闊,無限寂寥……不受束縛,沒有枷鎖,真正自由的世界。
那狂亂吹拂的流風中,忽然夾帶上了幾分蒼白的煙塵,那是黑蝕之龍與鐵十字之王被煌煌耀日所焚滅之後,所餘下隨風飄散的灰燼。
而拉斯特便這樣在海風中微微伸手,感受著蒼白的灰燼在自己的指尖消散,未曾留下分毫的痕跡。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在彼時還存在的樂園王城裡,影仆向自己告彆的那個下午。
“隊長,能夠與您並肩作戰,這是我的榮幸。”
這是影仆對拉斯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在那之後沒多久,她便葬身於了如今已化為灰燼的樂園王宮之中,為掩護格蕾而死於諾亞之手。
而此情此景,恰如彼時彼刻。
“能夠與您並肩作戰,這也是我的榮幸。”
“西塞爾領袖。”
拉斯特的話語飄蕩在狂亂的風裡,未曾被任何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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