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路走得並不算快,眾人都頗有幾分沮喪,趙倜道:“這般看婉清該不在此山中了,當時必然橫穿過大山,去了山的那側。”
鐘靈道:“殿下,既然這樣,要如何尋找婉兒姐姐?”
趙倜沉吟道:“山那側對麵是吐蕃地界,無數雪山連綿,自然是去雪山之中尋覓。”
眾人聞言皆是不語,大山那側的情況都心中有數,山勢不斷,許多冰雪覆蓋,根本沒有儘頭,而且也並非大宋或大理地界,行事諸般艱難,恐怕希望微茫。
趙倜道:“回去從長計議吧。”
他說著看了看鐘靈:“回去後叫甘夫人勸說一下婉清的母親,不要在此等待了,去往大理城住下吧。”
鐘靈點了點頭,又期期艾艾地道:“娘能陪師伯去大理城居住,我不想去那裡……”
趙倜納悶道:“為何不想,鎮南王是你親生父親,總歸不會苛待於你。”
鐘靈臉紅道:“不,不是這些,前兩次去了父親都要給我許夫家,我不同意,還逃走一次,母親不高興,父親也看似也有些不悅……”
“許夫家?”趙倜露出若有所思神色,摸了摸下巴。
鐘靈天性爛漫,純真可愛,但年齡卻不算小了,當初在無量山劍湖宮之時就已經十六歲左右。
那時是元祐八年,如今是紹聖三年,又是整整三年過去。
她此時的年紀在大理早便會嫁人,甚至孩子生了幾個都不好說,也難怪段正淳著急。
段正淳的幾個女兒裡,木婉清和王語嫣歲數差不多,都要大過鐘靈。
而鐘靈和阿朱的歲數也差不多,要大過阿紫,隻有阿紫最小,比阿朱小個一兩歲的樣子。
說起來趙倜其實和鐘靈同歲,但他的生日卻比鐘靈大,也比阿朱要大。
這時他笑了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鎮南王沒有什麼錯的。”
鐘靈聞言頓時小臉有些發白,不知趙倜此言何意,卻又不想反駁,低聲道:“殿下說得是。”
趙倜道:“不過靈兒若是願意留在我身邊,此事我會和鎮南王去講。”
鐘靈不由雙頰立刻飛起一片紅雲,哪裡敢答,又想著此番是尋找婉兒姐姐而來,自己乃為妹妹,怎麼,怎麼就要留在姐夫身旁了呢……
趙倜看她不語,笑道:“不說話就算是默認了。”
鐘離抬頭看向趙倜,眸子有些迷離:“殿下,靈兒……”
趙倜眨了眨眼:“此處人多,還是莫要說了,被他們聽見不好。”
鐘靈急忙又低下頭,小臉上燒得愈發滾燙了。
回到大理軍兵駐紮之處,找到褚萬裡和朱丹臣說明情況,兩人皆是一片低落。
趙倜叫兩人撤兵回去,不用再繼續尋找,言會寫信與段正淳,兩人應是,開始聚斂兵丁,拔營起寨。
眾人則先行一步,幾日後回到山邊秦紅棉住處。
秦紅棉眼見又消瘦了三分,趙倜把事情與她一說,出言安慰,讓其往大理居住,不用在此繼續等候,他也會去那一側大雪山之中搜尋。
秦紅棉聽到大雪山露出茫然表情,不肯答應,趙倜也不深勸,隨後找來甘寶寶說話。
這時鐘靈不在旁邊,甘寶寶聞聽趙倜叫她勸解秦紅棉自然應承下來,接著便準備飯菜。
吃過飯後,夕陽西下,趙倜走出院落負手朝向苦梵寺望去。
苦梵寺這時已經閉了寺門,瞅著一片死寂沉沉,仿若山中千年荒寺一般。
他心裡忽然想到一事,小沙彌銅欽說當日木婉清從寺中帶了一物出去,是覺法住持留下的。
這物本來銅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木婉清打開匣子觀看,說了一句“原來大師給我這部經書”。
銅欽猜測是大智度經,苦梵寺修三本經書,分彆為妙法蓮華經、首楞嚴經、大智度經論。
不過覺法講經基本都是講大智度經,木婉清聽的也是此經,所以給她的極可能便為此書。
趙倜思索片刻,暗想此經卻是有些異常,經文不怎麼流傳於世,隻在西北這邊一些極偏僻廟宇才有,但掃地僧卻知曉,還以此經度李秋水,木婉清乃是攜了此經出門失蹤,會不會其中有所關聯?
他琢磨片刻,沒有推測出二者之間有什麼聯係,不過想著總是一條線索,便打算明日往寺中要來看看。
隨後回院內和秦紅棉道彆,去外麵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等人紮的營帳歇息,鐘靈送他,天黑即回。
轉眼第二日清晨,吃過飯後剛要出門,忽然霍玲瓏進帳稟報說鳩摩智到了。
趙倜叫霍玲瓏領入,幾息後鳩摩智一臉風塵走進帳中,看身材似乎恢複了幾分,合什宣佛號道:“趙施主,貧僧來晚了。”
趙倜笑道:“不晚不晚,那老和尚的事情解決如何了?”
鳩摩智搖頭歎氣:“我聽趙施主言語,就想尋其動手,可隔日那老和尚卻未出現,我又等了幾天,還不見老和尚,派人打探也沒有消息,想著應該是離開了,就一路往大理來找施主,先去的大理城,經鎮南王指點,又尋來此地。”
趙倜聞言微微沉思,老和尚離開會去什麼地方?其當時言說七曜同宮,天地變化,幽暗大亂將起,西方無量光佛會將其淨土香巴拉從遙遠處投影於此世,到時香巴拉佛國開放,綻無量寶光於大雪山中,給世上萬靈開方便之門,隻要信佛者,都可前往投顧。
又說真佛弟子正在逐漸蘇醒,尋找香巴拉所在,香巴拉隱藏無量雪山之中,若不到幽暗大變來臨那日,不會呈現於世,眼下還在尋找,想提前找到進入朝聖,不過卻沒有什麼消息。
那麼,老和尚會不會是集合了一些那種舊日僧人,去雪山之中找香巴拉去了?
還有這次長春穀妖僧出世,謀劃多年,打開深淵爬出來這麼多個,會不會也是打算去尋找香巴拉佛國?
否則長春穀雖然高手眾多,但其實出不去穀中,等於自囚在此,與這些人平白消耗戰死似乎沒有什麼太大必要。
趙倜道:“老僧之事我過後再與大和尚說,大和尚先同本王去一處地方。”
鳩摩智納悶道:“不知趙施主要往哪裡?”
趙倜道:“你來時該看見那地方了,就是對麵的小寺。”
鳩摩智道:“確實看見,莫非便是苦梵寺嗎?”
木婉清在東京的時候曾經幾次說過苦梵寺和大智度經,鳩摩智當時聽到知曉。
趙倜道:“正是此處,婉清失蹤當日帶了那裡方丈贈送的大智度經,我想其中是否有什麼關聯,過去問問經文。”
鳩摩智道:“如此最好,貧僧也久慕此經,正想要聽聽記下。”
趙倜點頭站起身形,叫上童貫朱初一霍玲瓏三個,然後朝外行去。
片刻到了苦梵寺門前,隻看今日清靜,裡麵並無人上香,小沙彌銅欽正坐在門檻上伏頭瞌睡。
童貫上前踢了踢他小腿:“好個小和尚,居然敢在殿前睡覺,就不怕菩薩看到怪罪嗎?”
銅欽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張嘴辯解道:“貧僧未睡,貧僧未睡,貧僧在默誦經文呢……”
說完看見趙倜幾人,忙雙掌合什:“原來是公子,可嚇死小僧了。”
趙倜笑道:“有何可怕的,難道真會有菩薩責罰嗎?”
銅欽低聲道:“菩薩自然是有的,佛祖也是有的,小僧不敬惹得神佛不喜,肯定會懲罰小僧的。”
趙倜看他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道:“你見過佛與菩薩嗎?”
銅欽急忙搖頭:“小僧雖然沒見過,不過師父卻見過。”
“哦?”趙倜聞言看了鳩摩智一眼,微微一笑。
鳩摩智立刻道:“這位小師傅,貧僧乃是大輪寺大輪明王鳩摩智,修行多年,都未曾親眼看過佛菩薩真身,你那師父何人,竟敢言見過佛與菩薩?”
銅欽瞅了瞅鳩摩智,搖頭道:“小僧未曾聞過上師法號,也不知曉什麼大輪寺,但師父說曾見過,肯定不是會是打誑語。”
鳩摩智看對方不知自己來曆,也不生氣,點頭道:“既然你說師父不會說謊,那不妨和我們講講,你師父怎麼看到的佛與菩薩?”
銅欽撓了撓光頭:“師父,師父不叫小僧說出去……”
趙倜笑道:“你此刻不是已經說出來了嗎?”
銅欽愣了愣,道:“這卻也是。”
趙倜道:“可開了頭卻不講完,豈非與佛法不合?你師父知道會更生氣的。”
銅欽點頭:“確實與佛法不合……”
童貫道:“那還不趕快講,在殿前瞌睡已經會被菩薩怪罪,再與佛法不合,豈不是罪上加罪?”
銅欽頓時一哆嗦:“這位施主莫嚇唬小僧,小僧說就是了。”
鳩摩智道:“還請小師傅述說一遍,以足我等瞻望之心。”
銅欽道:“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回偷懶不背經文,師父見到了不高興,說好好修習,將來有機會能夠朝拜佛祖菩薩,我當時不服,就問師父會那麼多經法,可曾見過佛祖嗎。”
“哦?”趙倜笑道:“覺法住持如何說?”
銅欽道:“師父說自然見過,還說他曾經也是一尊菩薩呢,那時候非但和佛菩薩時常會麵,就算是天龍八部等護法神王也都有來往。”
“小和尚不許撒謊,你師父怎好說此大話,還自家也是名菩薩,既是菩薩為什麼在這孤僻野廟棲身,還拜彆的菩薩香火。”童貫這時說道。
“小僧沒有說謊,說謊……也是師父在說謊。”銅欽搖頭道:“那時小僧就是這般問師父的。”
趙倜眯起雙眼:“你這般問,覺法住持又是如何答的?”
銅欽道:“師父……許久都不說話,就是怔怔地看著小僧,小僧心中害怕急忙和師父賠禮道歉,師父才開口,說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這世要重新修練,才能得證果位。”
“前世的事情,這世要重新修練?”趙倜緩緩道:“既已證得菩薩,為何又投胎轉世呢?”
銅欽道:“小僧也不懂,看師父沒有發怒,就如公子這般又問了一句,師父說,師父說……”
趙倜道:“說什麼?”
銅欽道:“師父說轉世總比苟延殘喘好,與其重修總比……到這裡便不再言語了。”
“轉世總比苟延殘喘好?與其重修總比……”趙倜瞅向鳩摩智。
鳩摩智皺了皺眉,想了想搖頭道:“趙施主,貧僧不解其意。”
“無妨。”趙倜又看向銅欽道:”覺法住持說他是什麼菩薩了嗎?”
銅欽道:“小僧當時心中害怕沒有敢問,估計就算是問師父也不會講的。”
趙倜思索道:“那他說前世所來往的佛菩薩都是什麼樣子,有什麼法力神通了嗎?”
銅欽道:“這個卻是說了幾句……”
“怎麼說的?”趙倜笑道:“是否會飛天遁地,移山倒海?”
銅欽用力點頭:“就是這般說的,說諸位佛菩薩法力無窮,無所不能。”
“這……”鳩摩智道:“趙施主,貧僧覺得那覺法住持大概是想成佛想得魔障了,才這麼對弟子言說,佛菩薩有大法力不假,但他怎麼見到,這不太可能。”
趙倜沉默兩息,緩緩地道:“是轉世之說不可能,還是前世身為菩薩與其他佛菩薩來往不可能?”
鳩摩智納悶道:“趙施主,這不是一回事嗎?他不是說前世身為菩薩,與眾神佛來往,然後轉世凡塵重新修行嗎?”
趙倜搖頭:“不一樣,轉世是轉世,你們密教不有此說嗎?”
鳩摩智恍然道:“確實我教有此說法,但與他說的那個不同,我教乃是現世佛的轉世輪轉,他這個……聽著就似世上傳言的投胎轉世那般無二。”
趙倜沉思片刻,看向銅欽:“今日來也沒有旁的事情問詢,小師傅將那大智度經說來給我們聽聽。”
“公子要聽大智度經嗎?”銅欽露出驚訝神色:“可是小僧隻知道經文,不會講解啊,兩位師兄也是不成,須師父親自講解才能道出真意。”
“勿須講解。”趙倜笑道:“你隻把經文說來就好。”
“那便容易了。”銅欽點頭:“這經文我自小就背,比彆的經都熟悉,小僧現在就念給諸位施主聽。”
他說著誦起此經,足足小半個時辰方才說完,趙倜聽完臉上露出詫異神色,這經居然十之八九都說的是八部天龍之事,與八部天龍修行有關的真意真法。
而剩餘一小部分則說的是八部眾之外其他神王事情,同樣是以佛理講解對方修行優劣,如何能夠進一步證得等正覺,成就佛果。
鳩摩智道:“龍樹菩薩大智度論裡多言及護法神王之事,沒想到這經文幾乎通篇都是,卻是叫人費解。”
趙倜道:“八部天龍,人或非人,這部經書是無佛性之生靈成佛的法門。”
鳩摩智道:“施主的意思是護法神王們多無慧根佛性?”
趙倜笑道:“大多都是打過來的,還有一些跳腳與佛祖爭辯,從頭至尾疑佛,從不服佛,佛也無奈何,哪來的什麼佛性而言。”
鳩摩智想了片刻道:“這卻也是,就如那阿修羅神王,向來疑佛,哪裡相信佛一點,除此外還有欲界第六天,他自在天的天主魔羅,也是處處與佛作對,甚至擾亂佛的修行。”
魔羅意為奪命、障礙、邪惡、誘惑、破壞等,代表著修行路上的重重阻礙,又常常被世人稱呼為波旬,魔王波旬。
據說他前世也是一位虔誠佛徒,建過寺廟受過戒,甚至供養過一辟支佛,以此善緣得生六欲天,但強烈執念和驕傲叫他迷失修煉道路,最後淪為天界魔王。
波旬常與佛陀對抗,追著佛陀及其弟子,進行擾亂留難,勸佛陀涅槃,並揚言要破壞佛法,還曾派三名魔女誘惑太子之時的世尊,帶領眾魔毒蟲怪獸,毒雷毒箭威脅,在世尊即將成佛時,調動所有手下前往菩提樹下準備摧毀,但都被世尊化解。
但據世尊說,魔王波旬未來也會成佛,佛法滅亡時,波旬福報享儘,會墜入無間地獄,經過四萬阿僧祇劫,將在未來清淨劫的清淨安立世界成就佛果,名為妙住得法光佛。
趙倜點頭:“就是如此,此經乃是度外法門,世上一切無佛性者,可據此修行成佛,隻不過此種生靈本性大部分就不想成佛,隻修自己之法,所以此經倒十分尷尬了。”
鳩摩智道:“原來如此,還是趙施主領悟透徹。”
趙倜笑笑,又叫銅欽背誦了一遍大智度經,然後看向後麵童貫朱初一霍玲瓏,隻見三人竟也在默默記著。
待得完畢又聊幾句,趙倜再次叫銅欽背起,銅欽不解道:“公子若是實在記不住,我寫下來好了,可惜寺內已經沒有了完本,不然直接贈予公子。”
趙倜搖頭:“緣法而已,但背就是,記得多少算多少。”
銅欽隻好又背誦了一遍經文,然後趙倜轉身帶幾人離開,一路向營帳返回。
剛進營帳,就見烏熊急匆匆而至:“殿下,興州那邊派人過來,說有緊急事情和殿下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