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綠水，煙氣繚繞，奇花異草，綾羅滿目。
不知春秋，莫問寒暑，似歲月不變，日月長存。
而此地，一名鶴發童顏的白衣道人盤坐在一座大石之上，膝下放雙劍，劍鳴而聲。
聞此聲，一名大肚翩翩，穿著褐色衣衫，頭紮雙辮，後背腰間插著一把人頭大小的芭蕉扇的道人不知從何處顯現身形，緩步而行之，走近處，稽首恭敬道：“雲房，見過師尊。”
巨石之上盤坐的白衣道人雙眸微微張開，雙眸幽深，波瀾不興，望著遠處，緩緩說道：“雲房，你修行之時，可有感知外界變化？”
鐘離雲房點了點頭，略微遲疑道：“有些感知，好似……外界有了因果產生。”
鐘離雲房有些不解。
據他所知，他這一脈，隻有師尊與他兩人罷了。
師尊曾言，他們這一脈，還未曾到顯世之機，不予出世。
他也是十分認可這一點，外界兵荒馬亂，國朝更迭，道家變革，萬象更新。
他們這一脈，確實還未曾到他們這一脈能夠顯世的最佳時機，最多也就是等待上一段時間，尋找一二傳人，帶回洞天之內，讓傳人不絕，以期後來者。
反正有洞天福地所在宗派根基，而他們師徒二人也都修成了內丹，壽元可達上千年之久。
也不差幾百年時間了。
不過，他們這一脈在幾百年未曾出世的情況下，外界竟然又出現了傳承，這讓他分外不解：“弟子……初時還以為是師尊您收了弟子。”
鐘離雲房實話實說道。
“為師之弟子，唯爾一人，不過，外界確實有人以為師之名而行走世間。”
白衣道人神情還是頗為淡然，他雖然修行之時，便不履人間，忽然跳出來一尊與他有關的修士，雖然有些疑惑，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便道：“此人來曆神秘，不知從何處尋得了吾門之傳承，與你我之間有著聯係，也必然是與你我相關，不管如何，也需要探查清楚，以防不備，被人引入劫難。伱可出山一尋，探幽尋秘。”
鐘離雲房遲疑道：“弟子外出，會不會影響陣法？”
“無妨事。”
白衣道人神色淡然，不過眼眸深處，卻也顯露了一二無奈：“天地變化已經發生，各地陣法已崩，上古時代鎮壓的邪魔外道紛紛出世，乃是不可扭轉之局麵，這也是為何各地洞天接連顯世的緣故。”
“妖魔顯，洞天出，仙神出現，也為鎮壓世界，清六天故鬼，還清朗乾坤。”
“你出世，也不影響此局麵了，倒是也可尋覓混元陣眼之所在，老君西去函穀之時，曾留有一言，言說葫蘆山中封印此界最大妖魔，雖有仙神留有後手，派遣巫道高手連之後裔看管，以備不測，可萬年時光已逝，卻不知如今如何，若是可以，你也便尋找一番葫蘆山之地界，查清底細。”
鐘離雲房神色肅然，稽首道：“是，弟子遵命。”
……
終南山，陸塵看了一眼尹通，看其神色，好似真的是被馬儉說服了，神色中的緊張也消減了幾分。
見狀陸塵便也知曉這是馬儉故意為之的。
為的便是隱瞞自己的將死之事，不讓尹通過多憂慮。
後者此時又道：“靈鑒，你去將這觀外收拾一番，我帶著陸道友進觀。”
“師傅，這……”
尹通神色有些擔心，看向陸塵的目光中還帶著些警惕。
陸塵是寇謙之帶來的人，他現在還不怎麼放心，誰知道剛才是不是寇謙之與陸塵兩人唱雙簧戲呢。
“放心，陸道友與那寇謙之不是一路人。”
馬儉說道，他對陸塵放心的很。
陸塵施展的兩門法術，不管是火鳳，亦或者是水龍，都與現今的道門派係大相徑庭，與寇謙之的法術更是不一樣了。
又加之陸塵煉體之術精通，他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小，根本與寇謙之這種不知道哪裡蹦出來的野路子完全不一樣。
若是寇謙之有陸塵的修行法門，還想著與朝廷聯手乾什麼？
早就學著張家的天師道，或者是上清派，靈寶派那樣自成一統了。
“是，師傅。”
尹通對於自家師尊的眼光十分認可，聞言這才點了點頭，隨後又對著陸塵歉意道：“抱歉，陸道友，是貧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無妨，情理之中。”陸塵輕笑道。
若是換位處之，陸塵也不會輕易相信此時的自己的。
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話說開了，便沒有了隔閡，尹通這才放心去整理那些花草樹木去了。
一番大戰之後，那些陰兵將周圍的遁甲法陣破壞的不成樣子，需要重新修整，遷移新的花草樹木過來，將草木皆兵的法陣排列好了。
若不然的話，下一次再有敵來襲的話，怕是不能進行有效防禦了。
而陸塵則是跟著馬儉進入到了觀內。
剛一入觀，馬儉便雙腿一軟，若不是陸塵及時攙扶了一下，怕是他要跌倒在地了。
不過，哪怕是自身要倒下，馬儉也強撐著道：“陸道友，且不要叫靈鑒，我們進屋再說。”
陸塵沉默著點了點頭，小心扶著馬儉進入屋內。
“前輩為何不與令徒將事情說明白呢？”
進了屋內後，陸塵才遲疑道：“實不相瞞，馬前輩您的傷勢過重，若是不及時治療的話，恐有性命之危。”
“這乃是貧道之死劫，且容我壓製一番，再與道友細說。”
陸塵點了點頭。
馬儉落座調息了一會，臉色漸漸好轉，有了幾分血色後，才張開雙眸，對著陸塵道：“讓道友久等了。”
“前輩說笑了，前輩有傷勢在身，何來久等之說？對了，前輩，您為何不吞服解蠱丹藥呢？死劫又是何意？”
陸塵再次開口問道。
馬儉則是歎了一口氣：“貧道早就給自己算過命數，今日便是我死劫之日，幸得道友前來，才救了老道我一命，不過，神通難敵天數，老道哪怕是吞了解蠱丹，這具肉身也撐不了多久了，怕是要免不了去往陰陽法界去了，既然如此，那便留些底蘊給與靈鑒，道友也知曉，我樓觀派沒落已久，雖有祖師考成真人之遺留，可是卻也用不了太久，這底蘊用上一份，便少上一份，為了那一二年月，損耗了底蘊，卻是浪費之舉。”
陸塵對此表示理解，窮人家的家長都是這樣選擇的。
得了絕症，不願意住醫院，而是回家等死，不願意為了多活幾天而花費太多的錢，雖然一個是普通凡俗，一個是修行者，但是大體意思都是類似的。
可是陸塵卻不是太支持，便勸說道：“尹道友恐怕不會希望馬前輩你這般選擇的。若是離開了前輩您，尹道友自己又如何自處？再說身外之物，哪裡有修行重要？沒有了前輩的指引，尹道友如何有人指引修行呢？”
“這倒是無妨的。”
馬儉聞言則是笑道：“貧道肉身雖滅，可畢竟元神不死，還是可以進入陰陽法界的，道友且看著牆壁之上的畫作，都是我派在陰陽法界中的前人畫像，若是有事，便可燃香尋前人，日後老道我入了陰陽法界，也可時常前來教導靈鑒。”
“陰陽法界？”
陸塵有些困惑。
轉頭看向了四周牆麵上掛著的一幅幅畫像。
其中有仙人舞劍，有老者持拂塵，有中年踏鶴，有青年騰雲……不一而足。
“這些畫像中的人，都活著？”
陸塵仔細用神念感應了一下，確實發現了這些畫像中大部分真的都有神念的力量。
不過，陰氣卻是大於陽氣，現如今也都是處於沉寂狀態，顯然神念之主人距離此地極為遙遠。
“這是……鬼仙之路？”
陸塵驚訝道。
“道友果然是上古傳承啊。”
馬儉歎道：“鬼仙之稱，乃是先秦之前的說法了。現在此法門，稱之為屍解仙。現如今仙道難尋，若不求得洞天福地之所在，吸收洞天福地之本源。本身就難以證就地仙之境，屍解之法，已然大行其道了。”
陸塵隻是靜靜的聽著，貌似，這個世界的仙道，和西遊世界的仙道有些微妙的不同。
馬儉繼續說道：“先輩們隻是法師，元神未曾大成，煉丹術也未曾成就，故而大多壽元不多，隻能將修行出來的神魂投入陰陽法界，以畫像勾連兩界，平日都是以香火供奉之。”
“此法怕是有些不足之處吧？”
陸塵說著，將目光看向了兩幅已經沒有了神念波動的畫座。
這兩幅人物像比較其他的人物像，顯得十分的古老了，畫卷都隱約有些泛黃。
馬儉見狀，便點了點頭道：“神魂雖然可居於陰陽法界，可陰陽法界隻是陰陽之交界，並不是真正之世界，修行起來，事倍功半，更不用說神魂缺少了肉身的陽氣供養，也會缺少修行之根基，雖然可繼續修行，可大體上……都是無法真正成仙的。”
無法成仙，也就是無法真正得道長生了，哪怕是可以在陰陽法界之內苟延殘喘，怕也是活不過百年。
而神魂一滅，畫像自然也就失去了勾連兩界的作用，故而也就失去了神異了。
馬儉隨即又看向陸塵道：“道友之宗派，是在洞天福地吧？”
陸塵笑了笑，但卻沒有說話。
洞天福地……他是沒有的。
不過，扯大旗還是會的。
人啊，最喜歡的便是腦補。
看到陸塵的表情，馬儉更加認為陸塵是出身於大宗派了。
一些傳承久遠的宗門，雖然在現世中名聲不大，但說不準宗派所在地，便是洞天福地。
像是樓觀派，其實也有著洞天福地之所在的，但是樓觀派的先輩們自漢末之時，出現了一些變動，終南之地太接近於長安之地了，故而一部分主支遷移去了赤城山。
現如今的終南樓觀派，說起來也不過隻是一個被遺棄的支脈罷了。
“唉，陸道友好福氣啊。”
馬儉讚歎了一聲，陸塵這麼小的歲數，便能進入洞天福地內學習修行，確實令人豔羨，像是他馬符約，空活了幾十年，連洞天福地是個什麼樣子都沒有見識過。
不過轉念一想，卻也覺著這是理所應當的。
畢竟陸塵年齡才多大？
二十歲出頭的年齡，道行比他都差不了多少了，而且還是性命雙修。
哪怕是在洞天福地內修行，這也得是從娘胎裡麵便開始修行了吧？
能被當成極佳的苗子被收錄進洞天福地內與一群老怪物們修行，也算是正常了。
“不過是長輩們抬愛罷了。”
想起自己上來就被諸天副本扔進了斜月三星洞，陸塵也不禁如此感歎。
被看得起，與抬愛，是一種意思。
諸天副本，待我不薄啊！
馬儉聞言不由得笑道：“那也是道友值得被如此對待，如今道友修為已至法師之境界，想必也是下了不少的苦功夫吧？”
陸塵神色嚴肅了稍許：“這是自然！自修行開始，一刻都不敢懈怠。”
整整一年多的時間啊，沒有絲毫放鬆過。
馬儉見狀，也欣慰點頭。
十幾年的修行，天資，悟性，都是上佳，再加之勤奮，有這般道行，不算過分。
“陸道友是有成仙之姿的。”
馬儉繼續誇讚：“少陽派，也當崛起了。”
少陽派崛不崛起，我不知道，不過再過個幾十年，寇謙之一死，樓觀派便會開始漸漸崛起，從一派之名，化作了樓觀道脈才是真的。
唐時更是豔壓群芳，獨領風騷！
“前輩謬讚了。”陸塵稽首。
“道友是有這個天分的。”
馬儉深深看了一眼陸塵：“道友尋我樓觀，也是想要尋覓道典的吧？我樓觀派雖然隻是小門小派，不過先輩們也喜愛記錄遊曆的歲月與一些感悟，確實還是有些藏書的。若是道友不嫌棄的話，可以儘情閱覽。”
“當真？”
陸塵眼前一亮，隨即連忙謝道：“前輩說的這是哪裡的話，晚輩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裡會嫌棄？”
馬儉臉上浮現笑容：“陸道友不必前輩前輩的稱呼了，你我乃是同等境界，叫我一聲道友便好。”
“這……”
“道友難不成是瞧不上我這老頭子？”馬儉撫須笑道。
“自然不是。”
陸塵起身，稽首道：“見過道兄。”
畢竟年齡在這裡擺著呢，人家說叫道友，也不能真的就這樣叫了，這不顯得太沒有情商了？
“哈哈哈！好好好！”
馬儉大笑道：“陸老弟啊，老道我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道兄請說。”陸塵點了點頭，知道給了一個甜棗後，這是要上主菜了。
俗話說的好嗎，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情。
馬儉這又是將觀內典籍給與陸塵觀看，又是哥哥弟弟的稱呼，自然不會什麼事情都不說的。
陸塵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
“我樓觀傳承數百年，可一直都是青黃不接之狀，中間甚至於有兩次有滅觀之禍患。”
馬儉收起笑容，歎息道：“老道也沒有多久的活頭了，等去了陰陽法界之後，雖說還能與靈鑒見麵，可已然不能長存與陽世，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
他下麵的話沒有繼續向下說。
陸塵自然明白他要說些什麼了。
“前輩放心，少陽，樓觀，係出同源。若是真有那麼一日，貧道自然會幫忙一二的。”
陸塵笑道：“再者說，尹道友過不了多久，恐怕就能擔任起樓觀之重任了。”
得到了陸塵的承諾後，馬儉心下算是鬆了口氣，聽到陸塵說起自家弟子，也不由得搖頭說道：“靈鑒隨我修行已有四年餘，有如今之道行，證明天資悟性都是有的，隻不過啊，他少時經曆過一場大難，所以在人情世故之上，總歸差了些意思，又與我修行，隔絕人世，故而極好好意氣用事。我觀星望氣之時，曾感應到日後我樓觀派怕是也要與朝廷有了瓜葛，卻算不出其中緣由，心中也是唯恐尹通被一些宵小算計了。”
陸塵點頭，若有所思。
樓觀派的觀星占卜之術，確實有些本事啊。
正如馬儉所料，他死後沒有多久，樓觀派便不知道為何被魏主給封賞了，也是由此，也拉開了樓觀道崛起的大幕一角。
不過，在這個過程中，卻是對於尹通的介紹，寥寥無幾，隻有魏太武帝封賞的時候提了一嘴，後麵就沒有太多的描述了。
倒是從其他道脈中途加入進來的王道義等人，卻是成為了樓觀道改革中的一員大將，占據了樓觀道改革之後的主導地位，成為了正統嫡脈。
這其中若是沒有一些事情發生，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不過，王道義的道行修為，怕也不是真人，他也隻是算是為樓觀道的崛起打下了一定的根基，並沒有將樓觀道真正的扶持起來。
想到這一點，陸塵也就不怕了。
隻要不是猶如寇謙之這樣的內丹人仙修士，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