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了車內的景象,秦殤眼皮子再度跳了跳。
尹公子走過來,道;
“我來查看車上的行車記錄儀,你去附近找找,如果人離開了的話,應該還在這附近,可能是車禍導致受傷了,想要下車求救。”
秦殤沒說話,但是心中不祥預感卻更加濃鬱。
他召喚出沈秀秀和小鬼嬰下令幫忙在附近尋找李文哲的蹤跡,順便取出繡花鞋沾了沾座椅上的血跡。
發動【追蹤】的技能。
繡花鞋得到指令在原地‘啪嗒啪嗒’的蹦躂了兩下,旋即突然撒歡似的朝著北邊跑去。
秦殤沉著臉立馬跟上,約莫走了百米開外。
地上開始很有規律的每隔一段路,出現一兩株植物或者樹木上留下刺眼的鮮血痕跡。
然後……秦殤在低矮的林子中,一顆樹下見到了他想見到的人。
那抹傳送到此地以來,便是陰雲般籠罩秦殤心底的不祥預感還是應驗了。
……少年胸口淡藍色的警服已經被鮮血染紅,徹底被血跡浸透,濃鬱的血腥味撲鼻而來,雙目緊閉,麵色如土,整個人頗為安詳,早已沒了呼吸。
李文哲,死了!
死在了去往鹽城的路上。
秦殤張了張嘴,手掌抖了一下。
這個跟自己才一麵之緣,今天被自己一聲令下帶出來進現場的少年死了。
就這樣死了……
何,何其荒謬?
他,他才19歲啊!
少年死狀倒是端莊,沒有其他明顯的外傷,看來是車禍中的幾次劇烈撞擊,導致他內臟受了損傷因此殞命,他懷中,拳頭緊緊攥著兩個東西。
一個是黑色的小匣子,一個是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秦殤給他的那枚……不良人手諭。
秦殤喉嚨滾動了一下,發現了這一點,猶豫一下還是掰開了他的手掌。
不遠處,尹公子的聲音也是隨之傳來;
“沒找到行車記錄儀,看來是被人給拆走了……”
“不用找了,在我這裡。”
下一刻,秦殤沙啞的悶聲回應。
這是謀殺,直覺告訴他絕對是謀殺。
這絕不是普普通通的一起車禍這麼簡單,警車的撞擊麵最嚴重的地方是車尾右後方,但是車身上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凹痕和撞擊,這才導致引擎蓋都變形了擠壓車廂,破壞了車門的門鎖機構……
警車不止遭到過一次的撞擊。
這孩子應該是在撞擊中就受到了致命傷,硬撐到對方離去,這才保持著最後的理智拆下了行車記錄儀,避免對方毀屍滅跡,然後憑借著意誌力逃到了這裡,徹底失去生命的……
行車記錄儀裡一定有凶手的身份。
一念至此,秦殤眼底爬上了一抹血絲。
人,是他帶出來的,死在了外麵,他就要負責。
“秦語嫣,我要殺了你!”
下一刻,秦殤手中銀白色的砍刀浮現,怒吼道,直接大踏步扭頭朝著秦語嫣方向衝去。
尹十三連忙一個【罰站】。
“不要衝動!”
秦殤沒搭理,屈指輕彈刀刃。
銀白色的光暈擴散將自己包裹,轉瞬間又是切近秦語嫣二十米的距離。
他利用【裂空】規避掉了尹公子的【罰站】。
“人不是她殺的!三大亨的目的是製造汙染源,順便將調查案件的我們滅口,那個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沒理由盯上他,況且鄭家還有【黑客】職業的玩家,就算是他知道了什麼,也可以利用【屏蔽】將那孩子的記憶抹除,大可不必殺人……”
聞言,回應尹十三的是冷笑。
“可我們讓他去的地方是鹽城,如果他今晚真的到了鹽城,將消息傳播出去,鹽城治安署的不良人組織趕來支援,那就會增加晉城三大亨控製沿海三城治安署的秘密,東窗事發的風險!”
秦殤眼眶通紅的盯著尹公子。
白衣男人搖搖頭,一步踏出,出現在他麵前,再度擋住心腹馬仔的去路,不給秦殤出手犯錯的機會。
這小子若是真用‘鬼滅之刃’把秦語嫣砍死在這裡,不說晉城三大亨知道後會如何追究,首先秦語嫣本身就是一屆普通人。
砍死他,秦殤立馬就會成為「被通緝玩家」,然後被神路服務器全服務器通緝。
尹十三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著秦殤;
“不是她,相信我。”
“那個孩子臨死之前都要專門把行車記錄儀拆下來,肯定是要靠行車記錄儀給我們傳遞什麼線索和消息,那麼問題就來了,如果是秦語嫣殺人滅口,她肯定知道行車記錄儀上會有痕跡,不會立馬讓人離去,也就絕不會給那個孩子留下拆掉行車記錄儀離開的機會!”
“根據我的經驗來看,那個殺人凶手多半是把人撞死,確定了那孩子活不成了就抽身離開了,也許走到半道會回過神來沒拆到行車記錄儀,但是做事情總歸不夠嚴謹,這不像是三大亨做事的風格……”
話罷,尹公子似乎是為了安撫秦殤,一隻手摁住他肩膀,沒再對心腹馬仔使用神路技能,而是立刻從懷裡取出了一個專用設備。
尹公子是高等級玩家,物品欄裡的儲物空間很多,能隨身攜帶工作上的設備合情合理。
他順手拿走秦殤手中的小黑匣子,隻有兩個大拇指蓋大小的屏幕上,頓時出現了畫麵。
秦殤黑著臉麵色陰沉地湊了過去。
行車記錄儀的內容很長,一般這種警用車輛上的行車記錄儀最起碼都能保留近三十二個小時之內的畫麵,超過三十二個小時才會被覆蓋,一開始播放的畫麵就是沈警官上車,當時還是在江城市治安署門口,因為秦殤要求帶人去現場勘驗,於是沈警官帶著李文哲先一步出發。
上了這台老式手動擋的警車。
這些畫麵都是五六個小時之前的了,尹公子餘光打量著秦語嫣的表情,這女人倒是沒有湊過來看行車記錄儀,而是若有所思地盯著那邊那台,被撞的幾乎可以說是快要報廢了的警車,美眸閃過不解。
……
燕京,來福大酒店,‘賭界’當中。
普通的酒店大堂中,隻開了一盞門廳燈,一襲紅裙身上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幾分從小嬌生慣養的矜貴味道的嫵媚熟女,俏臉噙著深深的擔憂。
手中握著一本書,時不時朝著門口看幾眼,就像是在等某個人似的,每當抬眸看到門外還是空無一人,便是再度朱唇輕啟發出輕歎。
唉……
姿勢不雅,躺在收銀台中老板椅上的男人,被女人時不時唉聲歎氣的動靜弄得不厭其煩,最終還是沒忍住;
“教主,既然那小子都通關【1號修道怨】了,隻要不是主動招惹江城那邊的不良人組織和晉城的三大亨,憑借他的道具底蘊以及腦子活絡程度,鐵定是可以安然無恙歸來的……”
“你就放一百個心咽回到肚子裡去吧!”
聽到這話,心中揣著一塊大石頭總是不安的裴梓柒黛眉倒豎;
“你懂個……”
懶得跟他爆粗口,裴梓柒冷哼一聲。
又是走到了電梯附近摁了一下電梯。
“我回去睡覺了,如果鄭工偉過來了,你記得通知我一聲!”
“曉得了曉得了!”
眼瞅著終於趕走了女人,自己可以全神貫注地看報紙了。
老千打了個哈欠,心說這女人是不是到更年期了,以往可沒見她為一個男人這麼上心,莫不是真的到了更年期?
緊接著,剛一翻頁就看到了報紙上報道江城機場接到群眾舉報,有人攜帶了易燃易爆危險品上了飛機,官方已經將20;00之後起飛的飛機,全部遣返了。
看到這則新聞,老千用手指從發縫中穿過搓了搓亂蓬蓬的頭發;
“嘖,還真是個多事之秋啊,這年頭居然還有這般喪心病狂的瘋子嗎?江城的治安還真是差的一批,怪不得裴梓柒會擔心她那個小情人呢。”
對於這則新聞,老千不甚在意,驚歎一聲便是翻了個過去。
另一頭,走上了二樓的裴梓柒遠遠聽到了走廊儘頭,傳來有人講故事的聲音。
她妙目怔了怔,緊接著劃過了幾分古怪。
上次來福大酒店的被通緝玩家聚會結束之後,‘有腦子的武師’就染上了繼承葉老師衣缽這個毛病,在他的再三懇求下,葉夫人還是保留了每周帶孩子們來這裡玩耍的習慣。
有一說一,‘有腦子的武師’這家夥雖然實力不行,性格也有些衝動,但是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卻非常有耐心,還真是讓他跟那些孩子們打成一片了……
一段時間的接觸,孩子們也再度敞開心扉跟他混熟,這些孩子們周末都不想回家了,強烈要求留在來福大酒店,希望跟這位精力充沛的叔叔多呆一會。
此刻,走廊儘頭。
一個房間中,‘有腦子的武師’正繪聲繪色的拿著一本《西遊記》給孩子們朗讀。
他捏著嗓子故意夾住尖細的聲音;
“……你們把毫毛捏在無名指裡,隻管走路,若是有人追拿,那你們就攥緊拳頭,大叫一聲齊天大聖,俺就來救你們。”
“然後呢然後呢?那些小和尚們還被人欺負了嗎?”
這是出自《西遊記》第四十五回“三清觀大聖留名車遲國猴王顯法”的劇情。
在車遲國,由於和尚們秋雨不得,而虎力大仙、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能呼風喚雨,國王震怒,罰和尚做道士奴婢,孫悟空放走了和尚,給每人半根毫毛,讓他們把毫毛捏在無名指裡,叫一聲“齊天大聖”,孫悟空就會出現庇護他們的那一段劇情……
孩子們迫不及待地想聽後續,抱著‘有腦子的武師’大腿追問道。
“然後……”
“孩子們,你知道大聖的這個行為意味著什麼嗎?”
房間中的孩子們紛紛對視,然後睜著豆大般漆黑的眼睛,無辜的搖搖頭,一臉茫然,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捂不住更深的含義,聽故事也都是隻聽個劇情。
男人賣了個關子,嘿嘿一笑。
他心說,其實我小時候初看這一段也沒能領悟其中的意思,兒時看時隻覺得是大聖顯神通,如今回首,驚覺是那攥緊的拳頭。
……攥緊拳頭的人越來越多,即便是沒有大聖,我們便也成了大聖!
“大聖教給我們的是一個道理,在麵對壓迫的時候,首先……喊齊天大聖之前,要攥緊拳頭,最重要的不是大聖的毫毛,也不是叫的那一聲齊天大聖,重要的是攥緊拳頭,大聲不能每時每刻救你,但是大聖教你攥緊了拳頭!”
“明白了嗎?孩子們?”
“有人欺負你的話,可以借助外物也可以依賴強者的力量,但前提是你得先攥緊拳頭,當你具備反抗精神的時候,你才能永遠不被人欺負,即便是周圍的人麵對欺辱壓迫,都選擇沉默,我們也應該堅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
晉城,一座國道爛路中。
秦殤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不行,這是偶像交給我的任務……”
此刻,尹十三取出來的讀取設備中,畫麵已經播放到青年飛速倒車引走了大卡車的時候,聽到行車記錄儀中的聲音,秦殤拳頭都是忍不住攥緊了幾分。
額頭上青筋暴跳,熟悉他的應該清楚,這是他情緒即將暴走之前的征兆了。
下一刻,畫麵開始劇烈顫抖了起來,伴隨著‘砰’的撞擊聲。
秦殤呼吸一滯。
強忍著不去看那行車記錄儀上的畫麵,閉上眼睛。
一閉眼,腦海中就是那名19歲的少年,有些局促緊張地站在自己麵前。
將一個他自己繡的香包送給自己的畫麵,當時自己還覺得很gay裡gay氣有點嫌棄。
……不畏強權,無愧於心。
那八個字就像是一根鋼釘深深刺痛他的心臟。
這大概是……那少年在治安署上班以來,第一次擁有了拒絕隨大流的勇氣,第一次主動站出來反駁他認為的錯事。
第一次覺得見到了光,結果,就這樣犧牲在了去鹽城的路上。
砰!
緊接著,耳邊便是響起接連不斷的撞擊聲。
砰砰砰——
秦殤腦海中都能想象到李文哲在車裡,被撞得東倒西歪時,有多惶恐的表情。
他牙齒緊咬,牙縫都滲出了一層鮮血。
然後是一陣死一片的寂靜。
幾十秒之後。
“呼!死了吧?這下終於死了……”
“鄭家的人肯定是又弄了個汙染源,所以才把這個案子搞得如此複雜,不過這事居然牽扯到了鄭家要讓我找的‘猛舔蟑螂玉足’,希望鄭家的人就在案犯現場埋伏,尹十三跟那小子過去之後,直接把他倆給滅口,讓他們沒有開口的機會!”
“屆時,死無對證,誰也不知道他就是鄭家要讓我找的人,嘿嘿,更沒有人會知道他居然自投羅網來了一次我們江城市治安署,結果我辦事不利沒把人留下來,反正最後是死在了你們鄭家自己人的手中,這就不賴我了!”
“這一整串事件中,治安署內其他知道那小子是‘猛舔蟑螂玉足’的不少,但是我們都是自己人,口風很嚴,大家不會亂嚼舌根。”
“反而李文哲就是唯一的知情人士,而且這小子比較倔,不然其實我也不想乾掉他。”
“下來也就隻剩下一個性沈的家夥了,姓沈的好說服,鄭蓉和的話,e,明天想辦法折磨折磨她,讓她自己心態炸裂主動自儘死在審訊室,沒有人能受得了連續七八十個小時不睡覺一直被傳喚問來問去的折磨,更何況,我們還可以把鄭培源放進去審訊她。”
“嘖嘖,鄭少跟她好像昔日還有點恩怨,怕是還得讓這倔強的娘們受點皮肉之苦呢,不過這就不關我的事了,死就死了,反正合外派那一脈也不希望她活。”
“這案子早點了結死無對證,我一點責任都不用承擔,反正李文哲一死,尹十三和‘猛舔蟑螂玉足’是他們鄭家的人殺的,不是我辦事不利沒找到他們要讓我找的人下落,這一點就板上釘釘了,哈哈……”
聽到這番話,秦殤雙目頃刻間爬上一抹通紅。
開卡車撞死李文哲的家夥身份,通過聲音他已經確定了。
江城市翔安區治安署署長,閆青衣。
很快,畫麵中傳來卡車再度啟動的聲音,卡車開走了。
殺人之後,揚長而去。
行車記錄裡的畫麵到這裡沒有結束。
閆青衣走後,大概過了七八分鐘,那台旋轉了不知道多少圈,被撞擊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警車中,少年微弱的呼吸聲響起。
他緊閉雙眸,喃喃自語;“玉足大哥,玉足大哥……”
“我也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
“好痛……好痛!”
緊接著,少年長達兩分多鐘沒說話,而是從懷中摸出了一個東西,玉佩。
就仿佛是這枚不良人手諭能夠帶給他力量似的,他緊緊攥在懷中。
沉默的兩分鐘。
觀看行車記錄儀的三個男人都屏息靜氣,不曾開口。
是人,都能感覺到李文哲在艱難地把腿從駕駛艙扒出來的那種劇痛,秦殤更是頻頻閉眼。
“……嘶。”
伴隨著青年如釋重負的一聲長歎,畫麵中他終於將腿從變形的駕駛室拽了出來。
“爾食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種話我都隻敢在夢裡夢一下的……”
“不愧是偶像啊!”
“真的,好帥………………”
“不隨大流,堅持本心,這是一種勇氣,也是一種態度……”
“……如果我,早些勇敢一點,也許治安署現在就不是這樣了,我不要再做那隻沉默的羔羊了。”
“偶像,我不能完成你交給我的任務了……希望你們有機會能夠看到這段行車記錄儀的錄像,記得千萬要小心閆青衣這個人,保重。”
咣當——
少年終於推開了警車的車門,然後拖著一條已經幾乎沒有知覺的斷腿。
之後的畫麵,行車記錄儀就看不到了,車內的畫麵到此為止。
大概是李文哲推開車門的刹那,便是同一時間抬手拆掉了車上的行車記錄儀。
這一刻,場中的三個男人陷入了長達三十多秒的沉寂當中。
尹十三,秦殤,鄭工偉。
三人沉默著相視無言,無一人開口說話。
那是怎樣的恐怖意誌力啊?
能夠在那樣猛地撞擊中,恐怕人已經隻剩下半條命的情況下,各種痛覺席卷,還有力氣頑強的守著最後意誌,走出車廂,保持著最後的理智。
將行車記錄儀拔掉,然後逃離現場避免凶手再度回來梅開二度的清理現場……
下一刻,秦殤沙啞著嗓音,臉色陰沉的宛如能夠滴出水來,扭頭猛地看向了秦語嫣;
“你想要阻止我進黑塔的理由是什麼?”
秦語嫣妙目連閃,神色坦然的跟青年對視。
“你確定你要知道嗎?這可能會讓你變得不幸!”
不幸?
我已經足夠不幸了!
我的不幸甚至不是都已經帶給了身邊的人嗎?
小時候家裡清貧,母親勤儉持家節儉了大半輩子,結果到頭來都沒等到能夠享清福的時候,便是離開了自己。
蔣琪琪……如果從始至終她不認識自己,或者在這一周目中,沒有05年的‘雷電法王’詐死回檔回到那一天【死亡列車】的副本中這件事,這個世界的蔣琪琪會不會過得很幸福?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需要躲在神路的世界中,當一個觀測者,生死未卜。
還有,剛剛那個孩子……
李文哲!
他是被國安特招進公安係統的人,按理來說應該有著大好的前程。
這孩子若是沒遇見自己,絕對命不該絕,也許未來就是個為國為民的棟梁之才啊!
我的不幸,不是已經帶給身邊的人了嗎?
秦殤雙目通紅。
“你們為什麼要獵殺卡套持有者?”
秦語嫣抬了抬眼皮子,沉默半晌,最終才猶豫了一下緩緩道。
“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