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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出神入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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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寂靜。

仿佛永恒的墜落裡,季覺再一次看到了火焰。

在深海的黑暗和死寂裡,那一點焰光無聲的跳躍著,於死灰之中升騰,舞蹈,永恒不休。就這樣,靠近,再靠近,直到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焰光充斥了一切,化為了看不見儘頭的火焰之海……

於是,漸漸的習慣,於是,漸漸的遺忘自己。

就好像,就像是一粒灰燼落向了更多的灰燼,一粒火星重新回到火焰裡。

在這深海的低沉回聲裡,季覺閉上了眼睛,困倦的蜷縮,就好像在夢境的最深處墜另一個夢境裡一樣。

心裡有個聲音說:“季覺,你屬於這裡。”

“不。”

季覺睜開了眼睛。

於是,深海、火焰、噩夢,一切都隨之遠去了,再也不見。

他看到了熟悉的工坊,鋼鐵的地板、牆壁和天花板,諸多設備,散落的草稿,乃至遠處書桌上那一盞他睡著後被調暗了的台燈,微光昏黃。

他愣了一下,許久,緩緩的從床上爬了起來,揉了揉臉。

“伊西絲,時間。”

“現世時間,上午六點十一分,距離既定的時間還差一小時四十九分鐘,先生。”輕柔的聲音回答:“睡眠體征持續平穩,未檢測到意外的狀況,我想您應該又做了那個夢。”

“沒錯。”

季覺打著哈欠,洗臉,抬起頭來,凝視著鏡子裡那一張憔悴的麵孔:“而且更近了,比以前還要更近。”

在鏡子的倒影裡,那一張略顯蒼白的麵孔浮現出一絲枯槁和憔悴,乃至,煎熬與疲憊。

飽受折磨。

並非來自於莫名其妙的噩夢,完全就是季覺自作自受。

“我的建議是,停止那個在神佛麵前表示虔誠的愚蠢儀式,吃點東西,然後再回去睡一覺,享受人類應有的睡眠。

距離鍛造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先生,你還有時間。”

“很遺憾,伊西絲,人類總是愚蠢,而且,這個儀式也是有必要的。”

季覺搖頭,回絕。

清醒過來之後,沒有再睡覺,再一次低頭盤點起了純鈞鑄造的流程和諸多細節起來,即便是已經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哪怕做夢都能夠倒背如流,幾乎快要刻進骨髓裡去。

餓。

越來越餓了。

字麵意義上的,又饑又渴。

連續七天不進食,對於尚處於蛻變位階的季覺而言,依舊有點麻煩。

身體在本能的渴求營養和水分,即便還能夠繼續堅持,但前半生堅持了二十多年的習慣告訴他,你該吃飯了,早就該吃點東西了。

而不是在這裡喝西北風來騙鬼。

飽受折磨是理所當然的,處於一個餓不死也不算活著的狀態也算是自作自受。

【沐浴齋戒,焚香更衣。】

如今的季覺在嚴格執行往日裡被自己嗤之以鼻的儀式,且一絲不苟,全神貫注。

固然,在絕大多數的時候,這一套功夫不過是混沌時代的古代煉金術中糟粕,用來彰顯自身毅力的苦行,但偏偏在純鈞的鑄造中至關重要。

身處封閉的環境之中,儘可能的隔離外界。

不飲不食,焚香冥思。

專注自我。

儘可能的排除外界的乾擾,在這七天的隔絕和獨立之中,每日三次焚香和沐浴,以求儘可能的剝離那些擾亂自身純粹的雜亂事象與訊息。

令季覺儘可能的回歸自身的本質。

從以太之道的角度來說,這是一個逐步排除外界乾擾的過程。

僅僅是如此就罷了,更重要的是,在整個過程之中,必須有意識的控製自身的靈質和儀式,不可興奮,亦不可悲傷,不可使靈質的流轉遭受任何的波動。

宛如一潭死水一樣,維持著儘可能的平靜。

有用麼?

或許有,但並不會多,充其量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但即便是在成功率上哪怕是百分之一的提升,季覺都不願意放過。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之中,他原本內心的慌亂和不安,好像也逐步消散不見了。

七日的短暫苦行,好像是一場不間斷的心理暗示,強化著他的意識和執念。

在精神第一性的加持之下,此刻他的內心前所未有的平靜,而靈質的流轉也近乎於無,沒有任何的波瀾和動蕩。

在寂靜中,他一步步的步入了水池之中,衝洗自身,腦中第不知道多少次思索著,想象模擬整個過程,從頭到尾,從開始到結束,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尋覓著一切疏漏,同時,預備著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失誤的可能性和應對方法……

當最後一滴水從桶中落儘的瞬間,季覺的內心,卻莫名一動!

前所未有的平和與靜謐無聲的浮現。

是時候了。

難以分辨,這究竟是內心還是本能、預感乃至幻覺,又或者,是未曾創造而出的純鈞——

它說,就是現在!

“那就開始吧。”

季覺擦掉了頭發上的水珠,在複雜熏香的縈繞之中,換上了白衣,散發赤足,筆直的走向熔爐。

那一瞬間,有低沉的鳴動聲自熔爐之中響起了。

璀璨如金的輝光自烈焰之中流轉變化,仿佛活物一般,運轉翱翔,幾乎要突破束縛,破空而出。

七日的淬煉和蛻變之後,至純之光從凡物之中超脫而出。

早已經迫不及待!

這七日的齋戒,同樣也是鍛造之前的籌備和預熱,在這個過程之中,季覺已經通過自己的雙手,處理了所有的材料和賜福,將它們投入漫長的冶煉之中……

純鈞之造,至純至臻,絕不可假手於人。

整個過程之中,從素材的處理再到賜福的維護,就連火候的控製全都是季覺一手操持。

時代在變化,煉金術在演進,可九型之造依舊研習著往日的傳統,摒棄了諸多方便法門和更加簡易和明晰的理論,理論和未知糅合在一處,渾然天成。

而通過這樸素直白的鑄造和流程,齋戒冥思中的季覺卻感覺,自己正在和熔爐之中的素材緊密相連,無分彼此。

甚至恍惚之中,難以分辨,自己究竟身處於熔爐之外,還是烈焰之中。

又或者此刻兩者皆存,又兩者皆不是。

在恍惚之中,那一份預感和洞察愈發的清晰。

七日的熔煉,靈質從凡物之中揚升,靈性從蕪雜之中純化,賜福在烈焰之中彼此相激萃變,最終靈質、靈性與賜福,又隨著物質的變化,在再度統合為一。

如在其上如在其下。

以此成全太一之奇跡!

在七日的熔煉和煎熬之中,當無窮紛繁變化之中,一切靈質與物質、靈性與物性重疊為一的瞬間,一切都戛然而止。

就像是有看不見的手掌驟然伸出,把控一切!

非攻的矩陣籠罩之下,熔爐之中的一切變化好像都徹底停止了,就在季覺的意誌之下。

而當他的雙手握緊的瞬間,宛如鋼鐵生長一般的鏗鏘回聲從黑暗之中顯現。

一切火焰儘數熄滅,抽離,退轉,宛如煉獄的高溫轉瞬無蹤。那一縷熾盛的璀璨輝光頓時向內收縮,消散、坍塌,再度凝結,顯化為物!

就像是一節迅速生長而成的鐵枝!

“就是現在——”

季覺握緊了左手,頓時,令人頭皮發麻的嗤嗤聲響起。

那一枝餘溫未散的灼紅劍坯被握緊了,從熔爐之中拔出,恰似出鞘一般,突破黑暗,在揮灑之中有無數火花飛散,恰似滿天星辰閃爍。

鏗鏘之聲裡,灼紅的劍坯便已經敲在了鐵砧之上,再然後,另一隻手中的鍛錘掄起,至最高處。

砸下!

——崩!

激震之中劍坯最外層那一層翹起崩裂的薄殼碎裂了,一縷縷的光芒炸開,紛紛揚揚的灑下,照亮了季覺的眼睛。

可他的動作不停。

繼續。

崩!!

火星再度迸射,落在了他的麵孔、手臂和脖頸之上,帶來焚燒的刺痛,深入骨髓。死死攥著劍柄的左手之上,焦痕崩裂,血液再度湧現而出,落入熾熱的劍坯,嗤嗤作響。

一縷縷蜿蜒的血色,居然就從劍柄之上迅速蔓延開來,籠罩了整個劍身。

饑渴飲血,貪婪的沐浴著季覺的靈質,來者不拒!

崩!!!

第三聲巨響迸發的瞬間,無數交織在劍坯之中的血線也驟然亮起,仿佛純鈞的血管一般,引導著季覺的靈質奔流,塑造繁複的結構。

鏗鏘的鳴動愈發高亢。

恰似純鈞高歌!

此刻的鐵砧也不過是一塊尋常的高密度合金而已,同季覺另一隻手中的鍛錘一樣,平平無奇。

但在靈質灌注之下,卻顯現出繁複的紋路,天人感應的儀式之中,無數升變和以太的上善徽記從其中浮現,最終,統合在餘燼的變化之中。

人劍以此相激,至關重要的創造,自此刻開始!

鍛錘再度砸落。

崩——!!!

耀眼的靈質之光仿佛漣漪,擴散向四麵八方。

工坊巨震,一道道靈質回路憑空顯現,劇烈震蕩著。

那高亢又清越的鳴動隨著鍛錘的碰撞,一次又一次的升騰而起,像是飛鳥展開雙翼,自在翱翔。

到最後,甚至就連工坊的封鎖都無法阻攔。

當清晨第一縷澄澈的天光從夜空的儘頭灑下,照亮了新泉的那一瞬間,這一道如絲如縷的鳴聲,便已經升上了天空。

上接長夜,下展黎明。

於此,劃分陰與陽的界限,陰陽明暗的一線之間,純鈞之鳴顯現,回蕩,在所有人的耳邊。

如此輕盈和纖細,卻令不知道多少人,陡然從昏沉和迷夢中驚醒。

下意識的,側耳傾聽!

“……”

同樣的曙光之下,潮聲工坊裡,徹夜未眠的葉限也終於抬起了眼睛,仿佛詫異——居然比預想的時機,還早了三刻鐘?

又是自作主張麼?

但卻又恰到好處!

運氣?還是說,天成呢?

而就在工坊的最深處,層層封鎖之中,仿佛有一雙雙沉睡的眼瞳睜開了,宛如活物一般,感受著遠方久違的劍鳴,下意識的便興奮起來,躁動掙紮著,想要呼應同類的呐喊。

可惜,卻被自己的主人強行鎮壓封鎖,毫不留情,捏住了狗嘴一樣。

“都閉嘴,彆搗亂。”

於是,萬物皆寂。

側耳傾聽。

而就在這一瞬間,季覺的工坊中,第二道鳴聲衝天而起。

再度揮落的鍛錘之下,劍坯的外殼崩裂,第一重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季覺的眼睛和笑容。

那是賜福開始了融合顯現!

從枷鎖之中頓悟,在昏聵之中覺醒,令靈魂從物質的局限之中超脫而出,於永恒中俯瞰,見證萬象運轉。

賜福序列·出神入化的第一步,此即為,【超然視界】!

崩!

當第一縷賜福之光被點亮的瞬間,鍛錘再度砸下,催發激化,奔流交錯的靈質回路之中,第二道光芒自封鎖之中顯現。

感知事象,追溯天命。

通過超凡的感知,將自身和萬象銜接,感受共鳴。

於是,在紛繁複雜、變化無窮的命運洪流之中,從浪尖飛躍而起的瞬間,便能夠短暫的窺見所謂未來的殘光和幻象,預見那些迫在眉睫的風險和危難。

此即為【心血來潮】!

崩!

鍛錘再落,幻光升騰,噴湧如瀑,席卷向四麵八方。

第三道光芒緊隨其後,顯現。

打破靈與物的隔閡,以自我之精神和自我之意誌徹底融合,純粹完全,毫無瑕疵,故此曰之整。

以此為‘全’,同樣,以此為‘一’。

正因如此,才能夠輕易的化靈為物,同樣,也可以化物為靈,實現靈質和物質之間自如的轉化。

甚至,將自身的身體轉為靈質以或者,更進一步,將自我的‘有’,在災害襲來的瞬間,化之為‘無’!

此即為,【羽化歸真】!

沒有任何的停滯,也沒有出現任何的意外。

一切都仿佛理所應當的變化升騰,行雲流水,絕無任何瑕疵的創造在季覺的掌控之下,還在繼續。

第四道光芒升起!

剝離一切矯造與粉飾,摘下虛榮的偽光,抹除讒言和虛偽的迷惑,驅散所有的譫妄的幻想。

回歸本質,領受純粹。

在錯綜複雜、五光十色的變化之中,見證一切物靈的天然質樸之形。

此即為,【見素抱樸】!

再緊接著,便是漫長的靜寂和沉默。

毫無聲息,可空氣卻仿佛凝固了一樣,令所有傾聽者都難以呼吸,如鯁在喉。

在工坊的最深處,隻有源源不斷的血液和靈質從季覺的左手之中奔流而出,灌溉純鈞,仿佛看不到儘頭。

一縷又一縷的光芒自其中流轉,衝突,如同無數細流彙聚在一處,聚溪成河,聚河成湖,最終,自湖至海!

當充沛飽滿的靈質充斥了劍坯的每一寸空間,無止境的灌注之中,爆發的靈性即將徹底壓垮物性,令一切功虧一簣的瞬間……鍛錘,再度敲下!

恰似九仞之山中,最後的一簣落下。

前所未有高亢的鳴動聲裡,第五道光芒,自劍坯之中顯現。

轟!!!

天地俱動的浩瀚鏗鳴擴散。

烈光噴薄,衝霄而起,突破了工坊和大地的封鎖,撕裂了新泉的暗淡天色,鋒利筆直的升上天空!

於此,貫穿天地!

積累到儘頭,量變到極限,無窮變化的儘頭,迎來最後的變化。

在這徹底的爆發之中,迎來未曾有過的質變!

此即為,【龍驤豹變】!

衝天而起的烈光之下,季覺手中,粗糙的外坯已經在激烈的鍛打之下儘數剝落,顯現出仿佛一泓秋水般絢爛的劍刃。

五道賜福在連鎖之中統合為一,宛若天成。

至純至淨的微光從其中流轉。

照亮了季覺的眼睛。

終於,大功告成!

可在這一刹那,季覺的心裡卻難以克製的懷疑和茫然。

成功?

真的,成功了嗎?

本應該到此為止,本應該慶賀歡呼才對,可為何,胸臆中澎湃湧動的衝動卻未曾有絲毫的減弱?

甚至,意猶未儘——

還不夠!還未曾結束!

手中純鈞的劍刃瘋狂的震顫著,和季覺的靈魂一起,鳴動,催促,呐喊!

告訴他:

——不可在此停滯!

於是,在死寂裡,季覺手中的鍛錘,再度抬起。

在筋疲力儘、苦痛欲死的折磨裡,他催發最後的力量,咆哮呐喊,將鐵錘舉至最高處,奮儘所有的力氣。

砸下!!!

無聲,無息。

因為季覺早已經沒有力氣,再舉起鐵錘了,可他甚至未曾察覺到這一點——不,是全然相信著,這至關重要的一錘,已經從自己的手中揮出!

否則的話,那靈魂之中回蕩擴散的震撼,又是從何而來?

自己手中所敲下的,又是什麼呢?

沒有答案,除了他之外,也注定無人能夠察覺。

隻有恰如泡影碎裂的餘音響起。

啪!

而就在這詭異的死寂之中,純鈞的劍身之上,浮現出一條裂痕。

恰似創傷,如此清晰和刺眼。

震驚?茫然?後悔?以或者懊惱?遺憾?

無數情緒起落湧現從季覺的靈魂之中衝刷而過,可是卻絲毫未曾動搖他的動作。

在本能和純鈞的呼喚之下,季覺咬牙,幻覺一般的鍛錘再度高舉。

毫不猶豫的,砸落!

而就在那一瞬間,季覺的背後,早就被他摘下放在桌子上的腕表表盤上,停滯了許久的表盤驟然變化。

隨著季覺的落錘,天授之靈的進度……

飛速飆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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