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回來了!”
晚飯過後,一路散步走回家消食的季覺終於提著手裡的特產,推開了潮聲的大門。
隻是,說話的時候不由得放低了聲音。
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緊張和心虛感,不對啊,自己這又不是翹課去網吧,是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啊,是外派工具人功德圓滿回家……緊張個什麼勁兒啊?!
之所以這麼晚才過來,隻是單純一般這個時間點,葉限都會有空閒。
煉金術是一門嚴肅且複雜的學科,即便是宗師也必須謹慎專注竭力前行,有時候數十年的籌備可能就隻為了能夠在一天內結果,就算是尋常的工作,誰也不想自己剛剛進入狀態的時候忽然有人來敲門,就為了送你倆雞蛋。
季覺拍馬屁都來不及呢,怎麼可能上趕著討嫌。
客廳裡依舊回蕩著綜藝節目的誇張音樂和吵鬨聲,上午才剛見過麵的葉純,此刻已經瞬間被打回原形,從嚴謹莊重的模樣,火速蛻變成了一條躺在沙發上吃零食的鹹魚。
看到季覺,隻是揮了揮手,指了指桌子之後,又指向了書房。
意思是東西放桌子上,姨媽在書房。
懶得連句話都不想說了。
“可懶死你吧!”
季覺搖頭,放下東西之後,敲響了書房的門。
門沒關,隻是虛掩著。
似乎上一位訪客剛剛離開不久,煙灰缸裡熄滅了半根雪茄,令季覺倒是分外的驚奇——他倒是想要知道,誰的麵子這麼大,能在自己老師跟前抽煙,沒被一腳踹出去,反而還給了煙灰缸……
瞥了一眼表麵平靜實則心裡不知道在琢磨啥的季覺,葉限也懶得解釋,指了指對麵的位置示意他坐:
“我以為你明天才會過來呢。”
季覺憨厚一笑,露出了每一個想要進步的青年人都差不多的誠懇神情:“我尋思著,回都回來了,儘快找老師儘快報告一下工作。”
“……”
葉限的神情頓時越發古怪,反問:“你覺得我哪裡還有不清楚的地方麼?”
是你特麼自己偷偷在海上鼓搗了一個範圍覆蓋了整個聯邦的長程導彈發射基地,還是你抄起孽化的天災碎片來在昆吾搞了個鬼東西?
還是說你在荒州雪原的大屠殺,以及,那一長串閃瞎了不知道多少人狗眼的戰績?亦或者是你一力推動,聯合各方,今天上午才結束的那一場大清洗?
你還有什麼特麼的絕活兒,是我都不知道的?
“乾得不錯。”
葉限誇讚道:“就連涅槃都覺得你是個人才,還專門來誇我寶刀未老,有沒有興趣讓學生加入進來,大家一起乾大事呢。”
“啊這……”
季覺頓時呆滯,汗流浹背:“誹謗啊!都是誹謗啊老師!
你是了解我的,我向來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做那些事情也都是迫不得已,怎麼可能和涅槃這種恐怖分子合作呢!”
“對,沒錯,他們尤其看重你這一點。”
葉限點頭:“尤其是乾了這麼多恐怖組織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之後,還能讓安全局來給你擦屁股,真是天才。”
不愧是你!
每一次出門都能搞出一點讓人懷疑人生的絕活兒和眼前一黑的驚喜!
萬幸,天災覆蓋之下,已經隔絕了外界的影響和乾涉,冥海蠕蟲內部的變化除非當事人之外誰都不清楚,而且,季覺的活兒乾的足夠乾淨,沒留下任何活口指證。
也就是葉限這種對學生本質心知肚明的老師能猜到一點。
不然的話,這會兒太一之環的問詢組和絕罰隊都快要上門了——你這學生究竟是餘燼的宗師嫡係還是幽邃正統啊?
哦,兩個好像都沒啥區彆。
彆問,問就是我們天爐一係都這樣。
“行了,彆一驚一乍的。”
葉限無所謂的瞥了他一眼:“也就是這一次有呂盈月那個老狐狸來背鍋,幫你把流程和後患給解決了。
孽化物的事情姑且不提,那種覆蓋聯邦範圍的導彈,最好彆出現第二次,不然的話,軍部第一個先解決你。
其他的事情,都沒什麼所謂,做就做了,做徹底一點也好。”
說著,她招了招手,向著季覺:
“行了,東西呢?”
“哦哦,在這兒,已經寫了差不多完成……”
季覺本能的伸手向著口袋,捏住了墨跡未乾的論文,可還沒有拿出來,忽然就感覺到一道鋒利的視線,隔牆而來,帶著仿佛萬箭穿心一般的怨氣,幽幽凝視。
令他的動作停頓在了原地,乾咳了兩聲,低下頭:“……了個標題了,等正文寫完了再給您看。”
“誰問你這個了?”
葉限也受不了自己家的鹹魚和卷狗之間的鬥爭了,無可奈何的一歎,指了指季覺提進來的箱子。
“哦哦哦,原來是這個,我還以為……咳咳咳……”
季覺頓時如蒙大赦,趕快將腳下的箱子拿起來,放在桌子上。
用不著他去操作。
葉限稍微勾了勾手指,箱子就自行的飄了過去,六層靈質封鎖打開之後,水銀構成的固體煉金術迅速的溶解,回歸液態。
流轉的銀光之中,一柄無鐔殘刃便已經緩緩升起,落入了她的手中。
——磐郢!
不同於季覺出門之前的殘缺模樣,經曆了一路上的廝殺和血祭之後,數度回火之後,如今的磐郢的劍坯已經兩尺有餘,凶意和戾氣也更加狂暴。
可落入葉限手中時,卻沉寂無聲,毫無任何的暴動跡象,反而褪去了一切神異,仿佛就是一把殘缺鐵劍一樣。
直到她注入靈質的瞬間,絲絲縷縷的猩紅才從劍脊之上彌漫開來,妖豔詭異,仿佛一塊血玉。
不過,在兩刃之上,一縷靈動的刃光卻毫無任何的瑕疵。
瀲儘寒光之後,變得清澈如水。
屈指彈出,敲在劍身上,瞬間,一縷悠遠的鳴聲頓時升騰而起,嫋嫋擴散,自書房之內來回擺蕩。
“九型之中,磐郢之型倒是和你的風格最為配合,偏激冒進、遊離界限、大成大缺,自破自立,乃至……速成速敗。
其中的缺陷和隱患,你心裡有數,我就不說廢話了。”
葉限淡然點評道:“第一次接觸象劍九型,能有這樣的程度,實屬難得,但細節部分處理依舊顯得草率,這是之前你喜歡堆料的壞習慣所導致的問題。煉金術不是熵係的束能公式,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力大磚飛,這一點你自己注意吧。”
她停頓了一下,手指掠過了血玉之外,那一縷清光,緩緩點頭:“相比起來,這一份砥礪之工,倒是可圈可點。
出去了一趟,倒是沉穩許多,沒之前那麼多躁氣了。”
“……”
季覺靜靜的傾聽著,窺探著老師的神情,試探性的問:“那這是,合格了?”
“嗯,合格。”
葉限頷首,並不掩飾自己的讚賞,就算是再怎麼嚴苛,也不至於在這種評判上打壓學生的成果:“從品質上來看,等完成之後,肯定超脫‘庶人’。
放在昔日的葉家,也足以封侯了。”
【庶人】、【諸侯】、【天子】。
這是《象劍說》的下篇《說劍》之中對於世間名劍的三重評定。
庶人之劍,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以血勇凶心取亂殺敵。縱使鋒銳無匹,也不過是殺生害命之器,即便如何鋒芒四射,也不過終為朽灰。
凡物所成不過如此。成就有限,不堪大用。
諸侯之劍則不然,其製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人意以定八方。動如雷霆之震,四封之內,無不賓服。
所指的,便是具備天工之質的劍器,以其之鋒芒和力量,自強者的手中,足以斷絕一時一地之紛亂,掌控勝負,把握時局。
簡而言之,便是不折不扣的戰略級武器。
象劍九型所載的九種劍型,儘數具備如此潛力。
至於更上的天子之劍……什麼製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什麼上決浮雲,下絕地紀……
季覺就當寫這玩意兒的設定控吹逼了。
畢竟就算是在說劍之中所記載也極為模糊,而自葉家有史以來,所能的天子之劍,也不過隻有一把而已。
昔日永恒帝國的二世之君持此劍威淩四海,重整八荒,自皇帝之中世代相傳,而葉氏的劍匠之職也因此綿延萬代,也無怪後輩們如此推崇。
老祖宗光憑著一把劍,把子孫數十上百代的苦都全吃完了,吹一吹怎麼了?!
這種好事兒要是擱在季覺身上,季覺逢人就要說天子之劍天下無敵,什麼健康白鹿情報以太準備天元不要來沾邊,搞不好還要滿天下的刻個碑呢。
此刻,這一把磐郢殘劍能夠從老師的口中獲得諸侯的評定,就算所指的是以後的完成型,季覺也不由得歡欣鼓舞。
至少證明了葉限沒有選錯人。
季覺確實是有傳承《象劍說》的資質與能力,不至於辱沒了這一份傳承。
“後麵接下來,除了欠缺的賜福和重鑄之外,就是砥礪的水磨工夫了,不會占用太多精力。”葉限將磐郢拋回了箱子中,緩緩問道:“九型之中,下一部有打算麼?”
“唔……”
季覺沉思片刻之後,鄭重回答:“有了磐郢的經驗,我想試試魚腸或者赤霄。”
象劍九型,各有傾向。
磐郢以大群為軸,分支眾多。
而魚腸和赤霄所指向的,則是白鹿和鏡、天元與熵。
前者變換無形,隱介藏形,可以弱淩強,血流五步,天下縞素。後者升騰變化,興雲吐霧、運轉天時、掌控八方。
對此,葉限卻緩緩搖頭。
“步子邁得太大了。”她斷然說:“換個方向吧,這兩個都不適合目前階段的你,成就太難。”
季覺聞言,也沒有究根問底,隻是點頭。
老師說換個方向,那就換個方向唄,哪兒來那麼多為什麼?
“您覺得哪個方便點?”季覺好奇。
“那就純鈞吧。”
葉限想了一下之後說道:“正好,喚魂鈴也碎了,老是用彆人的作品,自己就難得長進,趁著這個機會補補課。
純鈞身兼升變和以太的兩方之長,而且針對的是魂靈和塑造,正好和磐郢互補。貴是貴了點,但你現在又不缺錢。
倘若成了的話,不僅靈質煉成可以入門,還可以結合之前解離術的基礎,幫你完成基礎版的‘景震’。”
季覺聞言,頓時有些頭大,欲言又止。
“太難了?”葉限問。
“有點。”
季覺想了一下之後搖頭,“實話說,除了磐郢能夠速成之外,其他的各有各的麻煩和難點,而且涵蓋的範圍太廣了,十二上善幾乎全都囊括在內。
我都不知道自己一輩子究竟能不能學完。”
“……”
葉限沉默,許久,看向他的眼光頓時越發的……嘲弄,就像是看傻子一樣:“難道你覺得葉家每一代的傳承人難道都萬中無一的天縱奇才,能夠九劍具成麼。”
“啊?”季覺呆滯。
“曆代葉氏傳承之中,初祖開創源頭,三祖奠定九劍之雛形,中祖在機緣巧合之下,集天下之力,四方臂助和所有葉氏傳承者的合力,完成了九劍的主體。
此後曆代於此基礎上添磚加瓦,時至如今,一直到葉氏覆滅,《含象》和《說劍》兩部都稱不上已經徹底完成。
曆代不說九劍,光是能成兩劍者就已經寥寥可數,你憑什麼會覺得,自己能成九劍?”
葉限抬起眼睛,嘲弄一瞥:“還是說,你覺得我成了?”
“啊這……”
季覺呆滯著,直到現在才終於反應過來:“不、不需要成麼?”
“彆說需不需要,一般人根本連這個念頭都不會有吧?好高騖遠也要有個限度。”
葉限嗤笑:“九劍之型到現在,已經是九種截然不同的流派和技藝了,理念甚至風格都南轅北轍。
曆代傳承者裡,能造出九劍的劍坯來的,就已經是集九型之長,到最後終究也還是要專注一道,或者另開新路的。
初祖也沒聽說過什麼九劍,也不妨礙天子之劍為其所成。”
她搖頭問道:“我最煩的就是食古不化,然後就是書中的蠢蟲。前人之路,有時候也是前人之覆轍。
以此辨彆方向,熟悉基礎,補充短板就夠了。”
說著,她抬起了右手,五指展開。
一縷朱紫變換的靈質從她的指尖升起,恰如天柱雲霄,巍巍不動,氣魄雄偉,霸道驚人。然後化為碧藍,飄渺無垠仿若天穹……紛繁變化之中,最終陡然轉為了暗斂的猩紅,仿佛血氣擾動、凶暴饑渴。
這一次,季覺終於認出來了。
那是磐郢之血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