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五月中旬,朱棣大搖大擺地進入河北境內。
此時的河北其實不叫河北,而是叫北直隸。
包括整個河北,都歸屬於北京管。
除了北京以外,負責河北地方事務的官員是順天巡撫宋權。
這是個貳臣,先歸附李自成,又馬上降清。
但因為老朱還沒有公布北方哪些人投降,他是打算自己到北京開殺戒來著。
所以使得北京的官員們都不知道自己後來做了什麼,自然也就不存在棄官逃跑,或者被崇禎殺死之類。
不過宋權卻並沒有在河北迎接朱棣。
他奉崇禎的命令駐紮在遵化,以防止建奴從燕山山脈寇略京師等地。
因此負責來迎接朱棣的是順天巡按柳寅東。
這廝也是個貳臣。
小朱棣沒有開槍斃了他,留著讓老朱來殺就行。
還是那句話。
王永吉死是因為他開關放滿清進來,後麵這些投降的貳臣賊子罪過沒王永吉那麼大,就晚死幾天也一樣。
跟在山東的情況一模一樣,柳寅東率領河北大小官員迎接,恭恭敬敬,絲毫不敢怠慢。
這一路上甚至連一點事情都沒有發生。
仿佛朱棣不是來攻打北京的,而是來遊山玩水的,弄得朱雲峰都覺得有些無聊。
運河沿線從德州過去之後,就是河北東光。接著滄州、興濟、靜海,到天津衛,此時距離北京也就一百來公裡。
沒有任何阻礙,暢通無阻。
到五月下旬,距離朱棣從鳳陽出發已經過去二十多天的時候。
船隊大搖大擺地進入天津衛碼頭,碼頭上早就得到消息的無數百姓蜂擁而至,希望瞻仰太宗風采。
說實話,這種事情沿途一路遇到的太多。
不過跟天津衛比起來,沿途其它地方的追星粉絲就算少的了。
畢竟經過大明二百餘年發展,天津商業已經蓬勃壯大,城池寬闊,城內商鋪林立,諸多長蘆鹽商彙聚,讓這裡人口很是稠密。
雖比不得蘇州、杭州、南京、北京等超一線城市,卻也算得上介於一線與二線之間,尤其是以漕運為主。
正是中夏時節,太陽高懸,北方溫度卻算不上炎熱,反而清涼乾爽,令人覺得心曠神怡。
船隻徐徐入了天津港口。
兩岸百姓夾道歡迎,甚至有不少人因為擁擠而掉進水裡,場麵一片混亂。
“成祖陛下,成祖陛下,看看我們吧,看看我們吧。”
“什麼成祖,要叫太宗。”
“陛下,陛下!”
山呼海嘯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運河兩岸又是人山人海,估摸著沿途一路至少得有七八萬人以上,茫茫一眼看不到邊際。
“唉,哥這無處安放的魅力啊,搞得現在說是北伐,卻跟回家了一樣,不過北京好像就是我家哦。”
小朱棣站在船頭眺望了一陣,內心不由得十分空虛。
自己太受歡迎了,以至於都沒有人過來阻攔他。
一仗不打,這能叫北伐嗎?能叫奉天靖難嗎?跟傳檄而定有什麼區彆?
朱雲峰鄙夷道:“裝什麼,你來過北京嗎?”
“那還不是被你坑了?你沒來的話,我現在早在北京打蒙古人了。”
“我沒來你有手機玩?有電腦玩?有吊帶黑絲給你老婆買?”
“我草!”
朱棣一驚,忙不迭左右看看,見周圍無人,這才氣道:“這種話你怎麼能說呢?”
朱雲峰樂道:“旁邊沒人才無所謂嘛,何況他們聽得懂嗎?”
“好吧。”
朱棣一想也是。
周圍將士們隻知道自己來明末了,可不知道現代的情況。
彆說他們,就連大朱棣,朱高熾他們也不清楚,甚至都以為現代是老朱的仙國呢。
說話間船隊已經徐徐到了碼頭。
還是跟之前一樣,當地官員前來迎接,恭恭敬敬地請他入城。
除了地方官員以外,還有原司禮監大太監曹化淳求見。
朱棣看天色尚早,決定不在天津留宿,繼續出發,也拒絕了曹化淳的見麵請求。
他猜到這是來給崇禎說情的。
但老朱已經盛怒,給了崇禎最後一次機會,崇禎自己不要,駁了老朱臉麵,老朱那邊肯定是不會輕饒了這個子孫。
自己雖然是太宗,卻在太祖麵前沒有一點牌麵,哪敢跟老朱頂牛,自然也隻能叫人委婉告訴曹化淳。
到傍晚時分,隊伍過楊村至武清。
隨著小朱棣一路前行,消息也傳到了京城。
此刻,遠在北京的崇禎還完全不知道高起潛逃跑的事情,也不知道吳三桂已經投了滿清,更不知道建奴打算入關。
事實上當他得知建奴是吳三桂王永吉等人放進來的時候,當時就恨不得把他們馬上召來京城給淩遲處死。
但考慮到這件事情必須隱瞞下去,因此最終決定秘密行事。
沒辦法。
王永吉或許可以召去殺了,可吳三桂、童逵行等人卻在山海關、寧遠沿線帶兵駐守。
他們手底下都有大軍。
眼下雖然山西、河北的兵馬沒有被李自成擊潰,導致大明無兵可用。
可大明也確實已經幾乎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
崇禎抽調了山西與河北的駐防兵馬,攏共也才讓王家彥帶了不到五萬人去山海關,兵力可以說少得可憐。
在這種情況下,中原腹地,乃至於山西毗鄰蒙古的邊境地區,幾乎可以說是徹底空虛。
沒有多少兵力,守備力量屈指可數,蒙古人甚至可以隨意南下劫掠。
由此可見崇禎已經到了極為窘迫的地步。
若是再想殺吳三桂、童逵行等人,弄得山海關兵馬嘩變的話,恐怕不用等老朱北上,光吳三桂就能滅了大明了。
因此他必須想點辦法。
經過與內閣諸多學士的商議,他打算采取誘殺之計。
老朱的消息已經傳遍天下,山海關外的寧遠離京師不過八百裡,吳三桂不可能不知道未來大明覆滅的事情。
但吳三桂是罪魁禍首之一的消息崇禎並沒有傳出去,使得其中就有操作空間。
崇禎的打算就是先秘密逮捕高起潛將他處決,隨後自己發聖旨,褒獎吳三桂一番,說他未來死戰山海關,是為國儘節的大忠臣之類。
吳三桂自己當然不知道自己未來乾了什麼,崇禎的聖旨就是定性,如此就能放鬆吳三桂的警惕。
到時候再讓王家彥召吳三桂去山海關開會,席間安排刀斧手,輕鬆取他狗命。
隻是崇禎自己也沒有想到。
大明實在太腐敗了。
不僅官場腐敗,他的司禮監更是腐敗。
派去捕殺高起潛的自然是他親信宦官,結果卻被高起潛收買暗通了消息。
但因為薊遼離北京幾百公裡,事情倒還沒有傳到他耳朵中。
他現在隻關心一件事——朱棣的行蹤。
“陛下。”
大明北京紫禁城乾清宮書房內,王承恩小步走進來。
坐在書桌後的崇禎抬起頭說道:“成祖到天津了?”
“是的,不過成祖並沒有在天津停留,而是繼續走,算算腳程,今天應該在武清過夜,明日到京師。”
王承恩回答道。
“曹化淳有沒有替朕去看過成祖?”
崇禎又問。
“去了,但成祖不見任何人。”
王承恩回答道。
曹化淳這些年一直身體有病,就回了家鄉養病,已經離開朝廷六年之久。
他就是天津人,這次朱棣到天津,崇禎也給他下了任務。
不過朱棣目標是北京,一路上除了在山東槍斃了王永吉以外,到其它地方都不見任何官員。
包括曹化淳這個崇禎的使者。
所以崇禎想跟朱棣接觸的意圖也徹底沒了。
事實上就這點意圖還是大家勸的。
崇禎這個人死要麵子活受罪,已經頂撞了老朱,當然不好意思拉下臉回頭。
畢竟做了那麼多年皇帝。
內閣諸多學士以及六部高官,乃至於王承恩、周皇後、田貴妃等人都勸,卻還是沒說得動他。
甚至還揚言太祖來就來,自己被廢就被廢,朕不會向任何人低頭。
最後是懿安張皇後出馬,才讓崇禎給曹化淳下旨,讓他去接觸一下朱棣。
但顯然朱棣嚴格執行老朱的命令,目標就是打下北京。
“算了,不見就不見吧。”
到了這個關口,崇禎反而已經平靜下來。
“吳王殿下跟曹公公說,太祖盛怒,任何人為陛下求情都沒用,臣覺得還得陛下親自前去認錯。”
王承恩苦笑道:“雖說這是陛下的家事,可臣以為,向自家老祖宗認錯沒什麼不對的。那是太祖爺,大明開創者,又何必繼續這樣下去?”
崇禎搖搖頭道:“朕當然知道太祖給過朕機會,但朕也確實丟了大明江山。朕無顏麵見祖宗,太祖爺即便是饒了朕,朕何安心?”
王承恩臉上的苦澀就更明顯了。
他陪在崇禎身邊二十多年,太清楚陛下的性格。
說好聽點是剛烈。
就像太祖爺說的那樣,闖賊破京師,陛下寧願殺妻自縊,也絕不向敵人投降。
但說難聽點就是蠢,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到了黃河也不死心,死鑽牛角尖的性子,實在是令人想不通。
你不向李自成投降,保存大明最後一絲體麵可以理解。可不歸順太祖,跟大明的開創者頂牛,那就讓人無法理解了。
隻是王承恩自然不敢說崇禎不是個正常人類,便也隻好說道:“明日成祖就到京師了,陛下是不是當親自迎接?”
“不去,朕就在這宮裡等。”
崇禎臉色的表情也愈發平靜,輕聲說道:“你讓蔣德璟率滿朝文武去吧。”
崇禎十七年內閣諸多大學士,分彆為陳演、蔣德璟、魏藻德、李建泰、方嶽貢、範景文、邱瑜。
自從得知陳演等人是禍害後,崇禎下旨把陳演、魏藻德、李建泰三人下獄。
其餘蔣德璟、方嶽貢、範景文、邱瑜都是殉國忠臣,便留了下來,目前由蔣德璟擔任內閣首輔。
“是。”
王承恩應了一句,本想繼續勸說崇禎,但看到崇禎緩緩閉上了眼睛,整個人居然極為放鬆了下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上搬走了一樣,不由得怔了怔。
片刻後,王承恩跪在地上給崇禎磕了一個頭,低聲說道:“陛下這十七年來,辛苦了,太祖成祖來了,陛下也該休息休息。”
崇禎睜開眼,低頭打量著他。
忽然覺得王承恩這個以前自己不是特彆喜歡,隻是因為信王府的老人越來越少,最終走到今天的太監如此的順眼,比得知王承恩陪自己上吊的時候還要順眼。
“是啊,朕該休息休息了。也許被圈禁在鳳陽,比被圈禁在這紫禁城裡會舒坦些。希望到了鳳陽,朕能出去走一走也好。”
崇禎笑了起來。
他聽太祖說,大明的滅亡自己要負一半的責任。
可太祖有沒有想過,自己接手的是什麼爛攤子?
到自己當皇帝的時候,滿朝有幾個清廉的官?
外麵的衛所糜爛成什麼模樣?
天下流寇四起,災禍不斷,百官爭鬥不止,百姓妻離子散。
是。
自己的確無能。
沒有能力挽救這大明江山。
但也兢兢業業做了十多年皇帝,努力在維持著這破敗的局麵。
要說自己負一半的責任,把所有的罪名全推在他身上,崇禎決不能忍受這樣的指責。
所以他頂嘴太祖,死不認錯,就是不想背上這口黑鍋。
不過也好。
這皇帝當了十多年,自己卻好像老了三十歲。
太祖成祖來了。
那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卸下這擔子便是。
一夜過去。
昨夜崇禎沒有回寢宮,就這樣在書房裡待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朱棣過武清,到北京郊外,距離京師不足二十裡的消息就傳遍了滿朝。
內閣首輔蔣德璟率領內閣、六部以及京師大小官員近千人,加上來看熱鬨的百姓,南城崇文門通惠河運河兩岸,已是人山人海。
最近這段時間,運河甚至都停了。
或者說也不是停了,而是沒有船隻敢超了朱棣的船,隻能遠遠跟在身後,以至於近幾天都沒有漕運船進入京師。
到上午巳時末,也就是11點左右,遠處一艘艘高大的船隻就出現在了運河上,向著京城飄搖而來。
大量纖夫拉拽著船隊,兩側還有許多士兵騎馬隨行,聲勢浩大,猶如千軍萬馬般洶湧。
“成祖來了,成祖來了。”
“咱們大明有救了,百姓有救了。”
“快叩見成祖,叩見成祖。”
兩岸百姓依舊是山呼海嘯,若非被孫傳庭的士兵堵在外麵,恐怕早就衝了過來。
很多人甚至直接原地下跪,帶起一陣浪潮,無數百姓跪倒磕頭。
船隊所過之處,兩側的人海更甚。
沒過多久,隊伍就到了崇文門外,朱棣在船上先看了眼門口處等待的大量官員,以及周圍運河邊,城牆下,城內城外不知道多少百姓。
接著他抬起頭看著那宏偉的北京城牆,忽然樂了起來:“這城我修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