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外。
城外官道兩旁,早已被聞訊趕來的奉國軍民擠得水泄不通。
人人臉上都帶著期盼之色,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北方那風雪彌漫的地平線。
李徹帶著秋白、曲近山及數十名親衛,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寒風如刀,李徹身後大氅獵獵作響。風吹得他發絲淩亂,臉頰凍得微紅,但他卻渾然不覺。
那雙眼睛死死盯著北方,身體微微前傾,仿佛要將那風雪看穿!
“來了,來了,黑底紅字,是我奉軍軍旗!”
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如同點燃了導火索一般,一眾百姓頓時歡呼出聲。
地平線上,一道黑色的細線緩緩出現,繼而迅速擴大、清晰。
卻是一支沉默而肅殺的隊伍,玄黑的甲胄在灰白的天幕下,如同移動的鋼鐵長城。
隊伍最前方,那麵殘破的奉國黑紅色戰旗,依舊頑強地飄揚著。
“子龍!”
李徹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沸騰,猛地一夾馬腹,座下戰馬如同離弦之箭,第一個衝了出去。
速度之快,當場的親衛們都未反應過來,愣了足足三息才跟了上去。
卻隻有兩騎緊隨李徹身後,早在李徹動身之前便拍馬追上,正是那秋白和曲近山。
秋白:“殿下,莫要太快了!”
曲近山:“殿下,地麵結冰滑,可要注意腳下!”
兩人異口同聲的同時,也看到了對方,不由得麵露嫌棄之色。
“呸!這廝可真能拍馬屁!”x2
風雪中,兩支隊伍飛速接近。
越雲看到了前方迎麵而來的熟悉身影,立刻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他甩開身後親衛,迎著風雪,朝著那疾馳而來的身影大步流星地奔去。
布滿風霜血汙的臉上,此刻也閃爍著難以抑製的激動之色:“殿下!”
李徹的戰馬衝到近前,竟不等馬匹停穩,直接從馬背上飛身躍下。
一個踉蹌,差點撲倒在雪地裡,幸虧曲近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但李徹根本顧不上儀態,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越雲麵前,猛地張開雙臂,狠狠拍了拍越雲那沾滿血汙的玄甲身軀。
“好!好!好!”李徹聲音顫抖著,連說了三個好字,“子龍,沒讓我失望,乾得漂亮,乾得漂亮!”
越雲身體微微一僵,一股暖流自心中而起,衝散了草原轉戰多月的嚴寒與疲憊。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沙啞的低吼:
“末將幸不辱命,踏破北胡王庭,諸部臣服!”
越雲伸手從馬背上取下一物,單膝跪倒在地,端在李徹麵前。
李徹定睛一看,卻是一顆用石灰封住的人頭,上麵布滿了冰碴,看不清麵容。
“此乃北胡昆屠王之首級,雲親手斬之,今獻於殿下!”
李徹心頭一動。
那昆屠王的名聲,他也聽過。
如今草原未出成吉思汗這樣的逆天大boss,自然未形成一個統一的強大國家,各北胡部落之間還是相對分散獨立的。
而這昆屠部正是北胡中最強大的部族,有著最多的人馬,占據著最好的草場。
這樣的人,身邊怎麼可能沒有北胡精銳保護?
越雲手下不過萬餘騎兵,卻是親手陣斬了此僚,這話聽起來提氣,但可以預見的是,當時的情況有多麼凶險。
李徹手顫顫地上前,接過了越雲手中的首級。
隨後麵露恨色,舉起那顆腦袋,狠狠地擲向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
那腦袋本就凍了十多天,已成了一塊冰坨坨,被李徹用儘全力一摔,立刻碎成了兩半!
“隻為汝這一顆死人頭,幾損我一員大將!”李徹怒吼出聲。
北胡俘虜:???
昆屠王首級:???
阿鬥:???
“殿下?!”越雲大驚,下意識去接,卻被李徹雙手扶起。
見到李徹不為所動的神情,越雲目露感動之色。
這首級被越雲封存後,一路小心翼翼保護著,為的就是能讓李徹獻於朝廷,乃是一大功。
卻不料自家殿下根本不在意什麼功勞,反而如此在意自己的安危。
得君主如此,夫複何求啊?
。。。。。。
上京城門在歡呼聲中緩緩開啟,傳出城內百姓山呼海嘯般的熱情。
李徹與越雲對視一眼,千言萬語儘在不言中,卻都明白此地並非敘話之處。
兩人在李勒石、秋白等將領的簇擁下,引領著風塵仆仆的凱旋之師入城而去。
城內已是另一番景象,陳平之不愧為奉國第一帥才,早已安排得井井有條。
凱旋的奉軍騎兵被引往備好的營房休整,熱騰騰的酒肉飯食香氣彌漫。
而原契丹王宮內燈火通明,一場為越雲等將領接風洗塵的盛大宴席,已然鋪陳開來。
入席落座,無數珍饈美酒端上來,眾人酒籌交錯,大吃大喝。
又有舞姬在大殿中心起舞,雖不及高麗女團,但也彆有一番風味。
李徹雖看了戰報,但隻言片語顯然不足以寫出這幾個月的凶險,此時早已按捺不住,讓越雲慢慢說來。
越雲也不推辭,將深入漠北的驚險曆程娓娓道來。
從初期的勢如破竹,到遭遇數個強大部落聯合設下的陷阱,被優勢兵力重重圍困於絕地。
他描述得驚心動魄,席間諸將連同李徹在內,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酒杯。
又聽得越雲親率騎兵突圍,反過來奇襲敵軍後方,將諸族聯軍打得軍心大亂,席間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
李徹亦拍案而起,連呼三聲‘過癮!’,眼中憂慮之色儘去。
李勒石也喝得興起,抹了抹嘴角的酒漬,臉上泛起一絲難得的狡黠笑意:
“殿下,末將也有一件趣事稟報。”
李徹看向這位被自己賜名的小將,眼中滿是寵溺:“你這塊‘石頭’也有趣事?快,說來給本王聽聽!”
“當時,大軍正追亡逐北,忽聞殿下喜得世子,天家後繼有人。末將等心中狂喜,想著總得給咱們小殿下備一份草原上最貴重的賀禮!”
他故意頓了頓,吊足了眾人胃口。
李徹也露出感興趣的笑容:“哦,是何貴重之物?”
“要麼說越將軍腦袋好使呢,我等都說金銀珠寶、寶馬牛羊,隻有越將軍不同,他說最貴重的莫過於一位草原上的公主,搶來給咱小世子做童養媳豈不美哉?”
“正好末將聽一名老牧民說過,昆夷部可汗有個掌上明珠,長得出奇的美,號稱草原第一美人!”
“沒說的,越將軍和末將等率精騎連夜奔襲其王帳,衝進去就把那公主給請了出來!”
眾將聽得興致勃勃,想象著那畫麵。
“結果呢?”李徹好奇地問。
李勒石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古怪:“結果末將把人帶到營中燈火下一看我的老天爺!”
“那‘明珠公主’頭發都白了一半,臉上褶子比草原上的溝壑還深!少說也有四十五六,快五十的老婦了!哪裡是什麼公主,分明是那老可汗的姑奶奶輩!”
他猛地一拍桌子:“卻是那老牧民年邁,早已糊塗了,老小子把自己年輕時的見聞當做今日之事了!”
李徹笑得前仰後合:“這份厚禮,本王的兒子怕是消受不起啊,那明珠公主如何了?”
李勒石笑意更盛:“倒也沒浪費,我吉泰罕兄弟喜歡這一類的女子,直言此女風韻猶存,收入帳中了。”
整個宴廳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哄堂大笑。
吉泰罕已經能聽懂夏語,卻是麵色微紅,連連伸手去打李勒石。
氣氛在笑聲中達到了頂峰,眾人推杯換盞,暢快淋漓。
酒酣耳熱之際,越雲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他放下酒杯,目光掃過席間,最終定定地看向主位的李徹。
“殿下,末將此行,除了蕩平王庭外,還還做了一件事。”
李徹正含笑看著他,示意他說下去。
越雲深吸一口氣:“末將召集了所有殘存部落的可汗、首領、貴族,於狼居胥山上祭祀奉軍英靈。”
他頓了頓:“眾人共同推舉殿下您,為草原共主——天可汗!”
“天可汗?”
“什麼?!”
“這……”
席間瞬間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李徹身上。
李徹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握著酒杯的手指瞬間收緊,指節泛白。
這話倒是戰報裡未曾寫的,李徹隻知道越雲踏破了狼居胥山,做了前世冠軍侯之事,達成了‘封狼居胥’的武將最高成就。
卻未曾想,越雲不僅自己達成了成就,還替自己達成了‘天可汗’這個帝王武功天花板級彆的成就。
天可汗、天策上將軍
李世民:我感覺自己一直活在李徹的影子裡。
李徹緩緩放下酒杯:“天可汗?子龍,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這稱號雖好,但卻有些不合規矩。
要知道,李世民達成天可汗成就時,已經是大唐皇帝了。
而自己雖然有稱帝之心,也大概率會是下一代大慶皇帝,可現在說到底還是一個藩王。
尤其在太子薨逝這個關頭,此等僭越之舉若是傳入京中。
怕是自己那多疑的便宜父皇,又該應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