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
越雲微微一滯。
起初他隻覺得此山不凡,頗有幾分神韻,本以為隻是一座名山,卻不想竟是北胡部族的神山。
再觀那降卒眼中混合著恐懼的原始敬畏,看來此山或許還關乎北胡人的種族信仰。
李勒石則是麵露不屑之色。
大慶也有三山五嶽,昆侖、不周、天山,泰山、華山、衡山、嵩山、恒山。
從這些名山中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比這勞什子北胡神山巍峨神聖得多。
卻聽那降卒用磕磕巴巴的夏語說道:“狼居胥山乃是狼神誕生之地,狼神從山巔的聖湖中走出,庇護我草原的子民曆代可汗都埋骨於此,那是是長生天垂顧之地!褻瀆神山是會引來滅頂之災的!”
這胡人的夏語雖然說得不怎麼樣,其間還夾雜著大量胡語詞彙。
但越雲和李勒石畢竟在草原打了這麼久的仗,胡語也能聽個七七八八,倒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越雲老早就聽李徹說過,草原上的人鮮少信奉祖宗,也不以龍為圖騰,反而以狼為圖騰。
他們既與狼相爭保護羊群,又視狼為信仰,死後又將自己的屍體放到狼出沒的地方,實施‘天葬’。
若是這狼居胥山真是狼神走出的神山,其在北胡人心中的地位應該是極其崇高的。
李勒石聽著降卒的哭訴,非但沒有絲毫懼意,那雙虎目反而爆發出更灼熱的光芒。
他猛地轉頭看向越雲,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將軍,此乃天賜良機啊!殿下派我等深入漠北,不正是為了狠狠挫敗北胡氣焰,打得他們俯首稱臣,再不敢南窺我奉國疆土嗎?”
“屠戮幾個部族,燒幾片草場,固然解氣,可比起這個”
他霍然抬手,直指遠方那在陰沉天幕下白雪皚皚的狼居胥山,聲音陡然拔高:
“我奉軍鐵騎若能踏破他們的神山,就在他們供奉狼神、安葬祖先的聖地之上,築起我奉國將士的祭壇!”
“以敵人的血,祭奠我陣亡袍澤的英魂!昭告這片草原,乃至整個天下,犯我奉國天威者,縱是神山,亦踏為齏粉!”
“此等壯舉,勝過屠滅十個部落,必將震懾北胡百年!讓那些胡人的脊梁骨,從今往後,見到我奉國黑色王旗就發抖!”
李勒石的話語如同滾燙的烙鐵,灼燒著每一個聽到的奉國將士的心。
他們的眼神瞬間變得狂熱,胸膛劇烈起伏,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刀槍!
能被選中踏入草原的將士,自是奉軍中的勇士,不僅弓馬嫻熟,且都不缺冒死奮戰的勇氣。
這些奉國好兒郎隻盼用手中刀槍,為自家殿下闖出赫赫威名來,哪裡顧得生死?
“不不能去!!!”
聽聞李勒石的話,那降卒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抬起頭。
越雲皺眉看去,卻見此人臉上是極致的恐懼,嘶聲尖叫起來,聲音都變了調。
“狼居胥山下就是昆屠部王庭所在!昆屠王的大纛就在那裡,光是王庭直屬的精銳騎兵就有數萬!”
“加上拱衛王庭的各部聯軍十萬控弦之士隻多不少,你你們才多少人?一萬騎兵?去攻打王庭?攻打神山?”
“那是送死,是自尋死路啊!奉國的將軍!”
許是李勒石的話嚇到了他,也可能是他怕奉軍鐵蹄踏入神山,擾得狼神不寧,降怒怪罪於他。
那降卒喘著粗氣,語速快得像爆豆,繼續說道:
“而且,而且你們屠滅了我們部族,動靜這麼大!肯定有逃出去的快馬,他們早就飛報王庭了。”
“王庭的狼騎說不定已經在路上了!”
“你們現在不走等王庭大軍合圍過來,你們你們插翅難逃!都得死在這裡!!”
降卒的話,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部分將士眼中的狂熱。
十萬控弦之士!
饒是奉軍騎兵們皆是悍勇之士,也清楚英勇作戰和送死之間的區彆。
不過,將士們隻是變得冷靜下來,並未心生懼意,隻是齊齊看向他們的統帥。
自從進入草原以來,越雲帶著他們連戰連勝,轉戰不知幾百裡,屠滅的部族不知凡幾。
隨著戰績的提高,越雲的威望也在升高。
隻要他一聲令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這些騎兵們也敢闖一闖!
越雲依舊沉默,他端坐馬上,如同亙古不化的冰山。
銳利的目光越過那降卒驚恐扭曲的臉,投向遠處的狼居胥山,又緩緩掃過那些正在收斂袍澤遺體的奉軍將士。
其實他帶著將士們走到此地,得到這些戰果,已經足夠交差了。
北胡各部族雖未向奉軍乞降,但大多數都表達了求和之意,那些強大的部族雖未求和,卻也輕易不敢招惹奉軍。
隻是越雲心中仍有一絲不甘心。
高麗惹了奉國,滅國!
契丹惹了奉國,國祚斷絕!
室韋惹了奉國,如今隻能在最北方苟延殘喘!
為何到了自己這裡,就不能讓北胡搖尾乞降呢?
殿下力排眾議,推自己這個從未統領大軍之人擔當此等重任,自己卻沒拿出足夠的成果回報他。
越雲不甘心就這麼回去。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一支彪悍的騎兵旋風般從營地的另一側衝來,馬蹄踏碎凍土冰碴,卷起漫天雪塵。
為首一將,身高近九尺,膀大腰圓,隻套著一件簡陋的皮甲,上麵濺滿了暗紅的血汙。手中提著一柄巨大的狼牙棒,還在往下滴著血跡。
此人正是奉軍中的第一蠻族猛將,吉泰罕!
“將軍!”
吉泰罕猛地一勒韁繩,胯下黑馬人立而起,在越雲不遠處停下。
他看也不看地上抖成一團的降卒,咧著嘴甕聲稟報:
“逃兵,一個沒剩,末將追出三十裡,全宰了,腦袋都掛馬鞍上了!”
吉泰罕雖是個大字不識的莽撞漢子,卻也是個好學的,加上他心中確有奉國,夏語倒是學了個差不多。
不說流利如同母語,卻是能簡單溝通了,可見隻要有心,學一門和母語類似的語言並不難。
至少比那些吃了大陸幾十年飯,普通話仍然磕磕巴巴的hongkong明星強多了。
卻見吉泰罕粗壯的手臂一揮,指向身後索倫勇士。
隻見那些馬鞍一旁,皆是懸掛著一串串還在滴血的、猙獰可怖的人頭,粗略數下來竟有數百個。
李勒石聞言,眼中精光爆射,忍不住低喝一聲:“好!”
越雲知他意,若是逃兵被儘數消滅,那麼最大的隱患也被吉泰罕用這等蠻橫的手段徹底掐滅。
這鬼天氣,北胡王庭不可能將斥候派出這麼遠,自然不會得知奉軍到來的消息。
時間!他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差!
越雲的目光,終於從狼居胥山的方向收了回來。
他緩緩看向一眾將士們,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之色。
越雲單手持槍來到山坡之上,猛地一勒韁繩,座下神駿的戰馬感受到主人的意誌,發出一聲穿雲裂石的長嘶聲。
“傳令下去!”
“即刻開始整軍,停止打掃戰場,俘虜就地斬首,牛羊群就地拋棄!”
“拋棄所有繳獲的累贅,隻帶三日口糧、箭矢、火油和軍械!”
眾將士心頭齊齊一震,死死盯著越雲,隻等他說下最後的命令。
越雲微微一笑,看向遠處的高山,大聲道:
“目標——狼居胥山!北胡王庭!”
“我等當以奉王殿下之名,踏破胡人神山,築壇祭天!以蠻酋之血,慰我袍澤英魂,揚我奉軍威名!”
“此戰,有進無退!不勝則死!”
語畢,將士們先是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吼!!!”
短暫的死寂之後,便是山崩海嘯般的怒吼。
所有奉國騎兵的熱血瞬間被點燃至沸騰,恐懼也被拋到九霄雲外!
踏破神山,血祭英魂!
奉王的意誌,就是他們前進的方向,就是他們不滅的軍魂!
吉泰罕咧開大嘴,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狼牙棒高高舉起。
一眾索倫勇士也是有樣學樣,這群彪悍的異族勇士,早已成了奉王手下最銳利的戰刃。
李勒石眼中燃燒著狂熱的火焰,猛地拔出腰刀,直指蒼穹!
殿下賜他勒石之名,便是取‘勒石以記之’的期望,如今他李勒石總算有了立下大功,報答殿下大恩的機會。
奉軍士氣大震,唯有那個跪在地上的降卒,被這衝天的殺氣震懾得徹底癱軟,麵無人色,如同爛泥。
卻已經沒人再管他,騎兵們開始集結,磨礪刀槍,收集箭矢,時不時望向狼居胥山的方向,眼中閃過狂熱之色。
半個時辰後。
越雲猛地一夾馬腹,白色的戰馬如同離弦之箭,率先衝向那風雪彌漫、通往狼居胥山的方向。
紅色大氅在寒風中狂舞,如同一麵象征著死亡與征服的戰旗!
一萬奉國鐵騎,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緊隨其後,卷起漫天雪塵。
向著北胡的心臟之處,那座被奉為神山的山巒,直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