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小雨。
契丹狼騎的馬蹄聲劃破雨幕,傳入耶律大賀的耳中。
他抬頭望去,神態淡然如故,但眼底仍閃過一絲焦灼的激動。
“報——”哨騎飛快回報,“屬下在二十裡外的山腳下,見到了室韋大軍,領軍之人乃是南室韋部首領!”
室韋族主體出自鮮卑,是東胡的後裔,采用的是部落聯合製,由五大部族和若乾個小部族組成。
五大室韋部落分為南室韋、北室韋、缽室韋、深未但室韋、大室韋,五大部落各不相屬,風俗習慣稍異。
室韋族不是單純的遊牧民族,其跨越疆域很大,部族雜而多,各部族的生活習慣上有很大的差異。
其中以南室韋的實力最強,有25個氏族,在呼倫湖一帶遊牧。
根據地域不同,室韋人以狩獵、捕漁和畜牧謀生,南室韋還會和高麗交易農種、耕具,農業生產水平已進入犁耕階段。
但他們的科技水平就很一般了,比不上高麗、契丹,甚至比靺鞨都差一些。
其境內少鐵少馬,弓箭也很原始,還處在角弓、楛矢階段,除了人數和疆域占優外,室韋人實在沒什麼突出的優點。
就是這樣一群野蠻、原始的援軍,此刻卻成了耶律大賀的救命稻草。
“備馬,本汗要親自去迎接。”
若是擱在之前,就是南室韋的首領親自來上京拜見,耶律大賀估計都懶得見他。
可今時不如往日,驕傲的耶律大賀也擺出了謙遜的樣子。
在僅剩的數百騎皮室軍護衛下,耶律大賀一路向北,到了哨騎所說的那處山腳下。
放眼望去,麵前果然出現一大片軍隊,陣型散亂地站在那裡,足有十萬之眾。
看到這支龐大的軍隊,耶律大賀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的火苗。
室韋人雖然野蠻落後,但勝在人多勢眾,而且自己也沒得挑,這十萬室韋軍隊是他最後的底牌了。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披風和鎧甲,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等待著這支援軍靠近。
隨著室韋軍隊越來越近,耶律大賀看清楚了對方的全貌,心中也越發沉重。
與其說是軍隊,不如說是一群烏合之眾。
他們衣著簡陋,武器雜亂,隊形散漫地前進著,毫無紀律可言。
有些人扛著粗糙的木棒,有些人拿著鏽跡斑斑的鐵刀,有些人甚至赤手空拳。
他們就這麼大大咧咧地一路走來,喧嘩吵鬨,隨意走動,隊伍像一條蜿蜒的長蛇,毫無秩序地蔓延在山路上。
一些室韋士兵的臉上塗著古怪的圖案,身上掛著動物的骨骼和牙齒,頭發蓬亂,散發著難聞的異味,仿佛一群未開化的野獸。
耶律大賀還注意到,室韋軍中馬匹少得可憐。
作為遊牧民族,軍中騎馬者連十分之一都湊不出來,而且他們的馬也都是矮小的劣馬。
怪不得這群人走了這麼多天才到,就這個軍紀,能找到地方不迷路,已經是個奇跡了。
耶律大賀的心徹底沉了下去,這樣的軍隊,真的能打仗嗎?
一個身材高大的室韋首領騎著一匹普普通通的草原馬,晃晃悠悠地走到耶律大賀麵前。
他身上披著一張臟兮兮的獸皮,頭上戴著一頂用羽毛和骨頭裝飾的頭盔,滿臉的絡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張臉。
“耶律大賀?”首領甕聲甕氣地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
耶律大賀強忍著心中的不滿,點了點頭。“我是耶律大賀。”
室韋首領上下打量了耶律大賀一番:“不就是一個老家夥,你的那些傳說是真的假的,說你生下來就會左右開弓射箭?”
耶律大賀的威名還是有的,不光在契丹傳播,連室韋人都聽過他的傳說。
傳說歸傳說,當室韋首領近距離看到耶律大賀疲倦狼狽的模樣時,對他的幻想徹底被打破,取而代之的便是輕蔑。
感覺到對方的戲謔,耶律大賀咬緊牙關,沒有說話。
“聽說你們被慶人打敗了?”首領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真是沒用!”
耶律大賀仍沒有說話,他知道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自己需要這支軍隊,無論他們多麼不堪。
“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幫助你們,”首領繼續說道,“不過戰後我們需要食物和女人。”
耶律大賀深吸一口氣,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女人我們會提供給你們,但食物契丹也不多。”
聽聞此言,室韋首領頓時翻了臉:“沒有食物,就沒有軍隊。”
耶律大賀頓時急了:“但奉國有!”
“奉王很會治理民生,他麾下的百姓富庶,搶了他們的糧食足夠我們兩族用數年了。”
“很好。”室韋首領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對著身後的室韋士兵大聲喊道,“勇士們,我們有食物和女人了!跟著我,殺光奉軍!”
室韋士兵們發出一聲聲野獸般的嚎叫,揮舞著手中的武器。
耶律大賀看著這群狂熱的野蠻人,心中充滿了無奈和苦澀。
室韋首領又看向耶律大賀:“慶人在哪?”
耶律大賀很想指正他,敵人不是普通的慶人,而是奉人。
慶人和奉人不同,慶人聰明,但奉人更聰明。
慶人膽小講理,奉人卻是凶悍狡猾。
慶人是羊,而奉人比他們契丹人還像狼!
但他也清楚,自己如何解釋都是徒勞的,與這群沒見過世麵的室韋人討論奉軍的強大,無異於雞同鴨講。
“就在後方三十裡處,此人驕矜托大,身邊隻帶了萬餘名騎兵。”
室韋首領點了點頭:“我這就去殺了他們的王!”
耶律大賀連忙阻止:“奉軍強大,不可輕舉妄動,我們還是先合兵一處,隨後選一處必經之路伏擊。”
室韋首領皺了皺眉:“麻煩。”
隨即看向身後,指了指其中一人:“那個誰,你去安排一下。”
一名胡須花白的室韋老將從人群中走出,撫胸行禮:“是,首領。”
說完這句話,室韋首領便騎著馬晃晃悠悠地回去了。
耶律大賀親眼看著他走到人群中,突然拽出了兩個衣不蔽體的女人,隨後就開始行那不堪入目之事。
堂堂一部首領竟也如同野獸一般無智,耶律大賀頓時不知道說什麼了。
“大汗莫怪。”那位室韋老將軍和善道,“我們首領向來不拘小節,您有什麼事情,和我說就好。”
耶律大賀看向此人,卻見此人雖老邁,但目中卻露著精光。
身後數百貼身勇士沉默地立在身後,雖然手中也沒什麼像樣的兵器甲胄,但卻能看出一絲紀律性,與一眾吵鬨的室韋蠻兵格格不入。
當即便明白,這位老將應該才是這支室韋軍隊真正的主將。
他微微鬆了口氣,至少有一個能溝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