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股辦公室。
“股長,張仲年被釋放了。”任長春快步走了進來彙報道。
“嗯。
“怎樣,新房子住的還習慣嗎?”洪智有笑問。
“說實話,挺不習慣的,跟做夢一樣。
“打我太爺爺那一輩起,就沒住過這麼漂亮的房子。
“每天早上醒來,都覺得不大真實,好一會兒才能緩過神來。”
任長春憨厚笑道。
“這才哪到哪,好好跟著我乾,以後日子還長著呢。”洪智有道。
“對了,廳裡來了個新的技術顧問。
“就是那個軍統的叛徒叫李鬆泉。
“看樣子是要開始清查軍統了。”
任長春道。
“哦,剛剛羅曼蒂克西餐廳打電話來,問你中午過去嗎?”他想了想又道。
“不過去了。”洪智有道。
女人嘛。
若即若離最好。
黏的太死了,對方會覺得你很廉價,會產生上輩子欠了她的優越感。
偶爾的疏遠。
尤其在對方最覺得有把握,最自傲的時候,保持距離有助於提升自己的存在感。
尤其是像劉雅雯這種出身富貴之家,頗是傲氣的女人。
“這樣,你去打包西餐和牛排回來,給特務科股長級的都發一份,另外三間刑訊室的六個弟兄也分一份。”
洪智有看了眼鬨鐘,吩咐道。
“股長,這,這麼多,那不得抵咱倆月工資啊。”任長春有些肉疼道。
“錢就是拿來花的。
“你隻有會花,掙的才會越多。
“拿去吧,剩下的都放你那,平時少不了買東西。”
洪智有打開皮夾,看也不看掏了把鈔票塞在了任長春兜裡。
“行,我給您記賬,一分一厘保管不濫用。”任長春正然道。
“去吧。”洪智有點了點頭。
“是!”
任長春恭敬領命,很快走了出去。
洪智有拿起報紙,無聊的翻了起來。
瑪德。
在警察廳上班可不比當初的津海站。
老吳不在,大夥就竄門子下棋、聊天、喝茶品咖啡。
這鬼地方聽歌都隻能聽日本歌。
想看《金瓶梅》、想下棋門都沒有,立馬就會被人舉報。
除非是能混到廳長級彆。
娛樂方麵,大部分時候隻能看鬼子指定的漢奸報紙和圈定的一些鼓吹東亞繁榮刊物以及電影、戲曲。
枯燥的簡直令人難以忍受。
閒的時候,都不知道怎麼打發,隻能坐在辦公室喝茶、打瞌睡。
咚咚!
魯明叩了叩門,直接走了進來:“老弟,不忙吧。”
“魯哥,快坐。
“我正閒的難受,過來聊會。”洪智有連忙道。
“老弟。
“咱們警察廳又得來新人了。”魯明道。
“誰啊?”洪智有問。
“李鬆泉啊。
“原佳木斯軍統站站長,手裡拿著軍統的密碼。
“據說見過藏在哈爾濱的軍統東北區負責人。
“上次金小宇就是這麼死的。
“之前一直躲在憲兵隊,日本人不養閒人,這不打發到咱們警察廳來了,專門對付軍統。
“廳裡和高科長對這個人很器重,專門給他開了辦公室。
“單間!”
魯明晃了晃茶杯,喝了一口道。
“嗯,這茶夠香的。”他品道。
“雲南的普洱,我那還有幾塊,待會走的時候你拿點。”洪智有大方笑道。
“開單間,那是挺夠重視的。
“你和劉股長現在都擠一個辦公室,這是按著周隊長的級彆來的。”
洪智有給他遞了一支煙,接著說道。
“可不是。
“高科長大手一揮,從我那劃走了一半的人給李鬆泉。
“還把通訊班的調派權給了他。
“人家現在威風著呢。
“據說日本人和高科長還同意了,讓這個人搞內查。
“內查?
“那不就是抓咱們的小九九嗎?
“哎,先是來了個周乙,現在又來了個李鬆泉。
“也不知是倒了哪門子黴。”
魯明翹著腿,很是鬱悶的抱怨。
“怕啥,咱們是清者自清,讓他查唄。”洪智有笑道。
“嗯,那……倒是這麼回事。
“就是……”
魯明整了整西裝,放下腿往前探了探身子道:
“老弟,不瞞你說,我之前不是打牌嗎,高科長今兒專門點我了。
“還有我在碼頭那邊有幾個線人。
“這些家夥打著我的幌子,乾了不少敲詐、勒索的缺德事。
“你說我也不能天天盯著他們對吧?
“萬一李鬆泉把這屎盆子都扣我頭上,報到了省廳或者憲兵隊,澀穀三郎可是眼裡揉不得沙子,到時候還不得斃了我?
“我冤啊。”
“嗯,極有這種可能,你可是廳裡的老人,李鬆泉要想立威,拿你開刀正合適。”洪智有點頭。
“所以啊,老弟,你得幫幫我。
“我看高科長對您勝似親兒,你在審訊室打聲招呼,高科長居然默許了停止刑訊。
“這在過去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是真怕科長,麻煩老弟幫忙求個情。”
魯明低聲道。
說著,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遞了過來:
“我知道你老弟不差錢,這是我讓老家人在山裡刨的一點土貨,還請老弟笑納。”
洪智有接過,裡邊是一株老山參。
“魯哥,這咋好意思?”他謙虛了一句。
“老弟。
“咱們是兄弟,你要說這話就見外了。
“拜托了,我得趕緊回辦公室。
“要不待會李鬆泉指不定就得在小本本上記我一筆。”
魯明笑了笑,轉身而去。
“股長,西餐分發了下去。”任長春走了進來,彙報道。
“這份給你。
“這個你拿回去給家裡老人燉湯喝。”
他順手把魯明送的人參遞給了任長春。
魯明這家夥是真摳門。
專程來送禮,也不說搞個上百年份的,就這種二十來年的,張拐子那一大堆,洪智有還真不稀罕。
“謝謝股長,那……那我下去了。”任長春知道他大方,沒再扭捏收了下來。
洪智有拎著西餐來到了李鬆泉的辦公室。
這位軍統叛徒麵頰消瘦,頭發梳的一絲不苟,雙目黑亮有神透著精明和謹慎,一看就不是簡單人物。
“李顧問。”洪智有道。
“有事嗎?”李鬆泉寡言少語,一副對交集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快到飯點了,我讓人訂了西餐。”洪智有把西餐放在了桌上。
“謝謝。
“我吃過了。
“有事嗎?沒事我還有彆的事要忙。”李鬆泉道。
他知道軍統刺殺無孔不入。
下毒、放炸彈、打黑槍更是拿手好戲。
剛來第一個晚上,金小宇就死了,李鬆泉現在看誰都像是來刺殺自己的。
“好,那你忙。”
洪智有笑了笑,拎著食盒回到辦公室,享用起牛排、意大利麵。
……
下午五點。
周乙與洪智有並肩走出了大廳。
“張仲年行動了嗎?”周乙小聲問道。
“他去找哈工大的校長鈴木正雄了。
“報社那邊,還有學生會明天也會有動作,等著吧,明兒會很熱鬨。”洪智有道。
“好。
“李鬆泉來了,高科長上午跟他在辦公室談了整整一個小時,誰也不知道他在聊什麼。
“可能是針對軍統,也有可能是針對我們的。
“這個人很危險。”
周乙邊走邊道。
“是啊。
“連我的麵子也不給,一看就是辦大事的。
“不過他最好不要動。
“敢動……恐怕活不長。”
洪智有背著手,老氣橫秋道。
“你有方案了?
“不過,這當口最好不要刺殺他。
“一來他全程有憲兵保護,再者,死了個金小宇,再死個李鬆泉,關東軍恐怕又得挨家挨戶亂殺無辜了。
“日本人就是這樣。
“嘴上喊著共榮、友愛,實則乾的都是禽獸之事。
“每次抓不到人就搞連坐,看誰都是軍統、紅票,殺人隻看心情。”
周乙跺了跺靴子上的雪水,一邊跟不遠處的同事打招呼。
“李鬆泉跟高彬聯手。
“他們兩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輩,哈爾濱的日子隻會更難熬。”
他抹了把臉上哈氣凝成的冰渣接著說。
“這事就交給我吧,他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了。”洪智有道。
“好。”周乙沒再問。
“走了。”
兩人各自鑽入汽車。
回到家。
顧秋妍主動迎上來,接過了周乙的公文包:
“你猜對了,今天燃氣公司的人來檢查了,刻意讓我簽了字。
“外邊那幾個攤點好像撤了。
“我是不是過關了?”
“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了,隻要張平鈞還在他們手裡,咱們隨時有暴露的危險。”周乙有些疲憊的在桌子邊做了下來。
顧秋妍很懂事的去裡邊端來了咖啡。
周乙喝了一口道:“你公公去找鈴木正雄了,明早會有美、英、俄國人的報紙為張平鈞發聲。”
“太好了,哈工大校委肯出麵,高彬或許會放人。”顧秋妍燦笑道。
“未必。
“這是不得已走的一步棋,實則是雙刃劍。
“要麼日本人頂不住壓力,把張平鈞和蘇小芸交由法院審理,張平鈞與抗聯聯係、送信這是鐵一般的事實,就算他是被蠱惑的,按照法律也得三、五年。
“還有一種可能,直接秘密執行戰時嚴厲處分。
“現在日本人在南邊打的越來越順。
“國際上希特勒通過慕尼黑會議吞並了蘇台德地區,戰火在進一步向捷克斯洛伐克蔓延。
“英美、蘇聯都懼怕希特勒的鋼鐵洪流,采取綏靖政策。
“納粹正在瘋狂擴張。
“這給了日本人極大地信心,他們現在氣焰日益囂張,過去他們和溥儀還在在乎國際上的聲音。
“凡事還要裝一裝。
“現在他們這最後的一點臉都不打算要了。
“所以,彆對外國人的聲援和法律審判抱有太大希望。”
周乙提醒道。
“都怪我。
“我要早聽你的,就不會害了他們。
“你說的對,我根本就不適合這份工作。”
顧秋妍咬著嘴唇,低聲說道。
“你能認識到這點就好。
“已經發生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早點休息吧。
“明天一切就該有結果了。”
周乙道。
“等等。
“我去給你打水泡腳。”顧秋妍道。
周乙愣了愣,沒有拒絕。
他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疲憊至極的吐了口氣。
……
翌日。
高彬氣衝衝的走進辦公室。
滋滋!
他按響了警鈴。
小李走了進來:“科長,您吩咐。”
“去把周隊長他們叫過來。”高彬道。
很快,洪智有、周乙、魯明幾人走了進來。
“早上的報紙看到了嗎?
“張仲年找到了鈴木正雄,說咱們非法拘禁、刑訊在校大學生,外國人也在鋪天蓋地的報道。
“教育廳、民主學者,甚至是皇宮裡也有大臣過問這事了。
“各位你們怎麼看?”
高彬看向幾人。
“問他們個狗屁。
“教育廳這幫廢物就會添亂。
“張平鈞勾結抗聯,給抗聯送信,這都板上釘釘了。
“怎麼找幾家報紙,咱就要放人。
“咱特務科什麼時候連報社都怕了,要這樣咱們還不如解散回家生孩子得了。”
劉魁瞪著眼不滿道。
“是啊。
“現在是什麼人都想騎咱們頭上來。
“周隊長,你什麼態度?”
高彬笑了笑,轉頭問道。
“皇帝陛下在推行仁政,這個張平鈞我看也審不出什麼名堂了,實在不行就移交法院,省的麻煩。”周乙建議。
他必須這麼說,雖然這跟高彬和在場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平時就是這樣的人設。
不這麼說,反而會讓高彬起疑。
“仁政?
“口號還是留著跟關東軍參謀本部喊去吧。
“劉魁,你們加點緊。
“再突擊一下,看能不能撬開他們的嘴。
“憲兵司令部的加藤長官和澀穀先生表態了,最多再給咱們二十四個小時,這件事必須得有個結果。”
高彬道。
“是,我這就去審。”劉魁領命走了出去。
“你們都退下吧,李顧問留下來。”高彬吩咐。
待眾人離去。
高彬把門帶好,來到沙發上坐下:
“哎呀。
“仁政,我們的周隊長很仁慈啊。”
“仁慈是最大的虛偽。”李鬆泉冷冷道。
“說的好。”
高彬正然指了指他:
“滿洲國沒有仁慈,也不需要仁慈。
“這是信件和筆跡。
“我們暫時排除了顧秋妍的嫌疑,你是軍統精英。
“你們的戴老板更是號稱特工之王。
“咱們隻有二十幾個小時的時間了,就這麼白白結案,我總覺得有些不甘心。
“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先把周乙困在警察廳,把顧秋妍騙到警察廳來,讓她和張平鈞會一會,到時候咱們看看她和周乙的態度。”李鬆泉不假思索的給出了答案。
“嗯。
“是個高招。”高彬點頭。
“張平鈞已經扛住了幾輪的審訊,指望從他嘴裡套出乾貨是不可能了。
“咱們隻需要確定自己的懷疑是對的。
“接下來隻需要盯著周乙、顧秋妍,在眼下的高壓環境下,時不時給他們下個套,他們遲早會出錯。
“再不濟,讓人死盯著他們,他們也就成了廢人。”
李鬆泉道。
“老弟,你是高人啊。
“咱們是一路人。
“有你相助,哈爾濱很快就會是太平盛世啊。”高彬讚許道。
“科長謬讚了。
“你不嫌棄,李某甘效犬馬之勞就是了。”李鬆泉道。
……
股長室。
劉魁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走進了辦公室。
魯明泡了茶,遞給了他:“洪股長剛給的,雲南普洱。”
“謝了。”劉魁解開領帶,吹著喝了起來。
“審的怎樣?”魯明問道。
“甭提了,女的牙、指甲全拔光了,男的就更彆說了,還是一個字不招。”劉魁有些喪氣道。
“你覺不覺得,科長跟咱們……疏遠了。”魯明打了個手勢,形容那種無奈。
“你管他呢。
“咱們隻要乾好差就行了。
“少在背後非議長官,就你那一屁股爛事,人家真要整你,也就一句話的事。”
劉魁冷哼提醒道。
“是。”魯明不爽點了點頭。
“對了。
“科長讓大家加個班。”他知會了劉魁一聲。
……
晚上,八點四十分。
高彬看了眼手表。
時間差不多了。
他拿起電話撥通了周乙辦公室的號碼:
“周隊長,叫上智有來我辦公室一趟。”
很快,洪智有與周乙走了進來。
“哎,澀穀先生給咱們的時間快到了,還是不招啊。”高彬歎了口氣道。
“高科長打算怎麼處理?”周乙問。
“咋處理,隻有天知道,明天等憲兵隊通知吧。
“特務科連兩個小屁孩都拿不下來,這回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高彬搖頭笑歎。
“叔,這麼晚了,你彆光顧著這事,也得注意身體啊。”洪智有道。
“是啊。
“你不說我真想不起來,忙活了一晚上還沒吃飯呢。
“周隊長,我上次聽劉魁說你們家廚子煮的餃子比外麵賣的還好吃,要不占你點光,讓周太太帶一份過來,我也嘗嘗。”
高彬笑了笑,直接拿起了聽筒遞給周乙。
周乙一見高彬眼冒寒光,就知道這茬不接不行,他要拒絕了,高彬就會撕破臉用命令的語氣說法。
那樣會鬨的很難看。
他幾乎沒有半秒的停頓,很爽快的接了過來:
“我也覺得不錯,就不知道高科長喜歡吃什麼口味的。”
他一邊慢吞吞的撥號一邊問道。
“你吃素,我不吃。
“做個胡蘿卜羊肉餡吧。”高彬很滿意的點頭。
“給我也來一份,我要吃二十個,還有臘八糖蒜。”洪智有嘴上附和,心裡卻是捏了一把汗。
顯然,叔叔要給顧秋妍上強度了。
這一關要是熬不過去,周乙和顧秋妍以後的日子會更難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