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宅。
周乙慢吞吞吃著早餐。
饅頭、稀飯,還有一疊哈爾濱紅腸,配少量鹹菜。
“錢還夠用嗎?”他看了對麵的顧秋妍。
“夠用。”顧秋妍點頭。
“你要在家悶著無聊,可以去看看電影,逛逛金太陽百貨商城。
“高太太她們如果找你打麻將,你儘量能推就推。
“當然也不能完全推了。
“一周可以去個一兩次。
“但要記住,她們極有可能會套話,你要有心理準備和預案。”
周乙認真叮囑道。
“知道了。”顧秋妍不習慣他這種“教訓”的口吻,有些排斥的皺了皺眉。
“待會老魏會過來送櫃子。
“來之前,他會給你打電話確定情況。
“他會問你,家裡有沒有人,你就說你一個人在家,不太方便,他就會把發報機藏在櫃子裡運過來。
“你要說,‘沒事,運過來吧’,他就會隻讓人運送空箱子過來。
“記住,適當的時候可以借助鏟雪觀察下外邊的動靜。
“一旦發現有人長時間逗留,或者在街兩邊多了些生臉的地攤、小販,立即停止計劃。
“我這邊如果有什麼發現,會打電話通知你工作本忘拿了。
“我放在床頭抽屜的第二層。”
周乙知道她工作馬虎、不積極,交代的很仔細。
“記住了。”顧秋妍撇了撇嘴道。
“對了。
“科裡向保安局提交了咱們的檔案。
“你的身份沒問題吧?”
周乙問道。
“沒問題,我用的身份原主去了關內,而且長相與我也有幾分相似,包括她的學籍等老魏都做好了。”顧秋妍道。
“還是要小心,讓老魏再複盤一下。
“高彬這個人很可怕,兩年前跟他一桌吃過飯的人,那天喝了幾杯酒,吃飯用的哪隻手,愛不愛吃辣椒,他都會記得很清楚。
“任何輕視他的人都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周乙眼神森冷的說道。
“對了。
“老魏說咱們倆不像夫妻,這家裡沒啥人味。
“他說這樣不好。”
顧秋妍點了點頭,又道。
“是不行。
“萬一哪天高彬或者外人來家裡做客,這些都會成為他懷疑的可能。
“改天咱們去拍個婚紗照。”
周乙道。
“我得走了。”他放下卷著的袖口,起身準備下樓。
“喂,我,我還要在這待多久?”顧秋妍突然喊住了他。
“這得問老魏,知道你不習慣,先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吧。
“時候到了,自然會通知你離開。”
周乙沒什麼表情的下樓去了。
……
到了廳裡。
高彬召集了所有人手參會。
“各位,剛剛得到情報,紅票采購了一大批藥品還有一台發報機,想要從哈爾濱運往山區。
“大致的交貨地點在這一帶。”
高彬拿出鉛筆在牆上的地圖上圈了一下,接著說道:
“我們的任務是封鎖街道,搜索一輛暗綠色的三菱商用卡車,車上有兩男一女,女的三十歲左右年紀。
“儘量抓活的。
“當然,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擊斃。”
高彬冷冷下令。
周乙的心瞬間懸了起來。
這事太詭了。
悅劍他們剛到哈爾濱,還是滿洲省委精心設計的計劃。
沒想到情報這麼快就泄露了。
看這架勢,特高課、憲兵隊也極有可能會參加行動。
運輸藥品的汽車要敢上路。
那就是一個死。
不行,得想辦法立即通知老魏或秋妍。
周乙絕不允許,看著悅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抓。
“好了,立即召集各部門手下,各大警署,立即行動。”高彬手一擺,吩咐道。
“是!”
眾人齊聲領命。
很快,院子裡的汽車、小轎車砰砰開門、關門聲不絕於耳。
荷槍實彈的軍警,汪汪狂吠的警犬。
行動的排場,拉頂格了。
周乙想回辦公室,讓秋妍送工作日記本。
高彬快走兩步喊住了他:
“周隊長,本來是要給你安排新車的,這不趕上行動,轎車都被征用了,你坐我的車吧。”
“是,科長。”周乙平靜中帶著一絲立功心切的興奮。
這讓高彬很滿意。
“這些人都陌生吧。
“你走這兩年,廳裡從警察學校招了很多新人。
“日本人就喜歡看到我們狗咬狗。
“所以很樂意在警察、特務培新上下功夫,你剛回來,很多情況還不了解。
“回頭我讓魯明把這些名冊給你拿過去。
“你是行動隊長,當將的哪能不知道兵。”
高彬一副很器重他的樣子說道。
“謝謝科長,屬下爭取多立新功,不辜負科長的信任。”周乙正然道。
“不過,您說咱們是狗,我可不認。
“怎麼著,咱們也得是老虎、是狼,再不濟也是抓老鼠的貓。”
他接著略顯幽默的笑道。
“狗漢奸,狗漢奸嘛,那不是狗是什麼,可沒聽誰說過虎漢奸,狼漢奸的。”高彬笑道。
兩人皆是笑出了聲。
金司機驅車,往封鎖區而去。
“紅票現在還是星火不滅啊。
“新京、奉天查的這麼嚴,他們居然還能搞到藥和電台,簡直不可思議。”車上,周乙道。
“嚴那是表麵上的。
“甭管是日本人,還是蘇聯人、美國人,隻要錢到位了,總有人陽奉陰違、鋌而走險的。
“這次運輸的汽車,是三菱公司商用車。
“很明顯,三菱公司內部就有紅票的人,彆說搞藥品,就是拉幾輛坦克、飛機出來,我也不會覺得稀奇。”
高彬下巴一揚,諷刺冷哼。
“紅票窮,也有可能是軍統,現在國共合作,他們有的是錢拉紅票一把。”周乙道。
他心頭暗自隱憂。
悅劍暴露了,那麼此刻,好不容易在三菱公司內部立穩腳跟的那位同誌,恐怕已經被控製了。
三菱、滿鐵株式會社這些大公司必然內查加劇。
牽一發而動全身!
哎,此次行動,損失慘重啊。
“嗯。
“有可能,但好幾次開會,日本人還是更重視紅票。
“國黨不還有汪精衛、周佛法這種人嗎?
“但像楊靖宇這幫骨頭都是紅的人,他們的煽動力、組織動員能力比國黨的人可要強大的多。
“這世界歸根到底,還得是靠人。
“能煽呼人,就能挖滿洲國的命根子,這點就很可怕。
“當然了,前景還是樂觀的。
“日本人和滿洲國大軍正在瘋狂圍堵長白山的抗聯組織。
“就哈爾濱附近山上那幫傷的傷,殘的殘的散兵遊勇,他們已經成不了什麼氣候,我預計兩年內,關東軍就能將他們徹底剿滅。
“到時候滿洲國將會是天堂般的淨土,你我也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高彬說道。
“希望如此吧。
“對了,關於汽車和那些女人,科裡有沒有更詳細的資料。
“最近三菱運輸物資的車不少。
“一一盤查起來,也挺磨人的。”
周乙試探性問道。
高彬不疑的搖頭說道:“線索就這麼多,咱們重點排查那些貨場、修理廠等,最近清剿行動太多,紅票驚著了,他們的計劃每天在變。”
“嗯。
“那倒是不能急。
“找車總比找人簡單,heb市區就這麼大,一天摸一條街,也很快能把他們找出來。”周乙點頭道。
“是啊,等著吧,這回他們是插翅難飛。”
高彬笑了笑,掏出一盒煙撕開封皮遞給了周乙一根。
然後,自己掏出了煙絲裝入煙鬥,點燃抽了一口,樂滋滋道:
“這煙絲怎樣,我侄子智有送我的。”
他有意挑明和洪智有的關係,省的以後侄子撈錢,周乙絆手絆腳,也能行個方便。
“廳裡都在傳洪股長是您侄子,沒想到是真的。
“真是虎叔無犬侄啊。”
周乙笑了笑,搖下車窗,衝窗外長長的吐出了一口煙霧。
……
辦公室內。
洪智有拿起電話,撥通了吳敬中的號碼:
“喂,唐老板,你那有貨沒?
“好。
“再見。”
吳敬中已經派人去行動了。
掛斷電話。
洪智有琢磨了一下。
在簡單思考過後,在紙上寫寫畫畫起來。
孫悅劍、周乙、劉副廳長。
思索一番過後,洪智有迅速做出決斷,拿起電話機又撥打了一個號碼:
“喂,馬迭爾賓館嗎?
“幫我預定一個房間,二樓的就行。
“好的,謝謝。”
……
到了控製區的一條道上。
魯明他們正在盤查一輛汽車。
汽車停了下來。
司機似乎有點來頭,跟魯明他們在扯皮。
周乙拉開了車門。
高彬道:“不用,魯明能搞定。”
“魯明這人太圓滑,萬一對方有來頭,我怕他手軟。
“我下去看看。”
周乙一臉冷酷道。
高彬點了點頭,眼裡滿是讚賞。
周乙走了過去問道:“怎麼回事?”
“周隊長,這家夥說是給市政拉勞保的,說是陳副市長安排的。”魯明道。
“證件。”周乙問道。
那人見周乙麵如寒霜,目光銳利、森嚴,下意識的交出了證件。
“現在是特殊時期,就是陳副市長本人的車也要查。
“去,把裡邊的箱子都打開,仔細盤查。
“一件都不許放過。”
周乙冷然下令。
“喂,長官,真,真是勞保啊。”那人急的大叫。
幾個特務爬上了車。
拿出刀子,亂翻了一通後,跳了下來:
“周隊長,查過了,的確是一些肥皂、火柴啥的。”
“辛苦了。
“代我向陳副市長問好。”
周乙把證件還給了司機。
“我會告訴陳副市長的。”那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拉開車門驅車迅速而去。
“周隊長,還得是你。”魯明有些酸的笑了笑。
沒法,人家有劉副廳長罩著。
他就沒這好命。
凡事都得收斂幾分。
“你看著點。”
周乙發現對麵有一家朝鮮商店,上邊寫著“公共電話”,頓時眼底閃過一絲喜色。
他快步走了過去。
魯明愣了愣。
看向一旁汽車裡的高彬。
高彬冷冷盯著周乙的背影。
他也看到了那個商鋪。
剛剛還因為周乙“強硬”而欣賞的眼神,瞬間變的陰鷙、冰冷起來。
他微微衝魯明偏了下頭。
魯明會意。
待周乙進了商店,不緊不慢的走了進去。
周乙進了商店。
“老板,您要什麼?”穿著朝鮮族長裙的婦女鞠了一躬,口音很彆扭的問道。
“兩包老巴奪。”
周乙道。
趁著婦人拿煙,他不動聲色的挪到了電話機旁。
他必須迅速給顧秋妍報信,讓她想辦法通知老魏,儘可能的去營救方悅劍和其他同誌。
這或許是最後的希望。
就在他的手剛要觸碰電話機的瞬間。
門口響起了微不可微的皮鞋聲。
周乙頭皮一炸,手在觸碰到電話那刻,迅速改為了指,同時另一隻手掏出證件一亮:“這部電話今天有誰用過嗎?”
“沒,沒有的,長官。”婦女惶恐道。
“聽好了。
“從現在起,隻要有人碰過這部電話,必須記清楚他的樣貌,年紀,穿著。
“還有說的是俄語、漢語、還是日語、英語。
“都得記清楚了。”
周乙冷冷吩咐。
“好的,長官。”婦人臉色煞白,連連點頭。
“沒錯,這是我們警察廳特務科的電話,有任何線索,隨時打電話舉報。”走進來目睹一切的魯明撕了張便箋,唰唰寫了個號碼拍在了櫃台上。
“好的。
“長官你的煙。”婦女拿了兩包煙遞,顫抖著給了周乙。
“你也來買煙?”周乙側頭笑問,順手丟給了魯明一包。
“是啊。
“周隊長,那我就不客氣了。”魯明笑著塞進了兜裡。
周乙慢條斯理的掏出錢包,遞給婦女:“不用找了。”
這一舉動讓魯明微微有些詫異。
兩人出了商店,周乙給魯明遞了一根道:
“依我看這些公共電話得好好整治一下了。
“這些很可能成為敵人的‘順風耳’啊,回頭我得給廳裡寫個報告。”
“嗯,是挺難搞的,日本人自來水什麼搞的挺好,這玩意民用簡直就是增加咱們的工作難度。”魯明深以為然。
“是啊。”
周乙叼著香煙,走到了一旁繼續安排工作,檢查過往車輛。
魯明快步走到了高彬的汽車裡,哈氣搓了搓手。
“怎樣?”高彬冷冷問道。
“買了兩包煙。
“不過沒有打電話,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警告那個朝鮮族婦女,要她登記每一個來打電話的人。
“哦,對了。
“他還說要給廳裡寫報告,取消民用電話,說這些是敵人的‘順風耳’。”
魯明如實彙報。
高彬聽完,眼中寒芒消散,微笑點頭道:
“看到了吧,人家為什麼是隊長。
“看得細啊。
“魯明,你在這方麵得向周乙學習。”
他指了指魯明。
“嗯,像周隊長這麼細心的人確實少。”魯明心服口服的點頭道。
“叫他一塊來車裡坐,外邊太冷了。”高彬吩咐。
很快魯明叫來了周乙,兩人上了後排。
閒聊了一會兒。
一個警察小跑著走了過來,彙報道:
“報告科長,道外貨場發現了一輛可疑的三菱汽車,一大早離開貨場往南崗方向走了,車內有兩男一女。”
“消息可靠嗎?”高彬連忙問道。
“可靠,劉股長的暗探看到的,應該就是我們要查的那輛車,在貨場登記的車主名字叫郭曼。”警察道。
“太好了。
“走,重點查南崗方向的貨場,大車店,維修廠。”高彬道。
“還有旅館,女客往往更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些許能在這方麵找到線索。”周乙補了一句。
“有道理。
“魯明,你通知廳裡刑事科,嗯,還有經濟科,讓他們去查查旅館。”
現在全廳出動,高彬覺得太偏袒侄子了也不太好。
查旅館是個輕鬆活,沒啥危險。
也好讓智有露露臉。
“好,我這就去查旅館。”周乙立即拉開了右側車門。
待他走遠了,魯明道:
“科長,我還要去跟嗎?”
“彆跟了。
“凡事點到為止,太過了傷情分。
“周乙從警務科調任特務科當隊長,壓力比咱們大,他積極點想立功是能理解的。
“就這樣吧,大事為重,你去查南崗的汽車。”
高彬略作沉思後,做出了指使。
……
周乙驅車來到了工業大學附近。
下了車,他來到一個賣瓜子的地攤前。
賣瓜子的穿著厚厚棉衣,抄著手蹲在地上,頭上狗皮帽子早已落了層薄薄的雪花。
他叫春三。
過去是周乙的線人,也是老街上吃喝嫖賭的混兒。
前些時日,因為欠了老街土皇帝關大帥的賭債被追殺,是周乙保下來的,這條線算是續上了。
見到周乙,春三張著缺了兩顆門牙的大嘴,漏風招呼道:
“喲,老板,來點唄,都是家裡現炒的,嘎嘎香。”
“你現在馬上帶著你的兄弟去查查這一帶的賓館。
“要是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單身女人住賓館,你馬上打給特務科外勤部。
“尤其是黑天鵝一帶附近的旅社。”
周乙迅速吩咐。
“好的。”春三道。
“要快。”周乙說完上了車。
“得嘞,二柱子,過來幫我看下攤。”春三遠遠吆喝了一聲。
周乙麵無表情的開著車。
他隻能通過這些“線索”,去乾擾警察和特務的視線,減少妻子被捕的風險。
想了想他還是不放心。
把車拐進了一個窄巷,上了二樓往家裡打了個電話。
電話一通,他用俄語,還是那種即便俄國人也不一定能聽懂的土地方口音迅速道:
“秋妍,家具收到了嗎?
“好。”
確定家裡沒問題後,他以極快、低沉的語速道:
“運輸藥品的計劃暴露,高彬正在組織全城搜捕。
“你立即通知老魏讓他們撤離。
“另外你馬上去馬迭爾賓館214房間,找一個中年女人,讓她彆再用郭曼的名字和證件,馬上離開哈爾濱。
“如果沒人,你在信封上畫一個十字,賽到門口的報箱裡,注意不要留下指紋。
“她燙過發,身高……”
周乙細細叮囑了一番。
“見到她,你就說是‘老武’讓他來的。
“要快。
“要快!
“你也得注意安全,情況不對,立馬終止行動。”
說完,周乙扣斷了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