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做到的？”
朱蒂太太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她見過太多試圖破解信件內容的人，學院的教授們用儘了他們所能用到的一切手段，卻都無功而返，然而凜冬看起來隻是用食指在羊皮紙上輕輕劃過，為其注入了一些魔力。
她終於看見了羊皮紙上顯現出的文字，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她心中的執念。
辛西婭。
這是狩獵女神的名字。
麥卡德林院長掩蓋得很好，就連身為研究者的她都從未覺察到過院長與狩獵女神之間的關係。
“你們之前方向搞錯了，這封信上的內容與魔網無關。”
凜冬閱讀著羊皮紙上的內容，在生命即將走到儘頭之時，麥卡德林終於得以將那些心中最純粹的想法寫在了這個羊皮紙上，“這隻不過是一種檢測魔法。”
“那其他被掩蓋的部分……”
“多半也和辛西婭有關。”
凜冬的語氣聽起來悶悶的，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羊皮紙上的內容情真意切，倘若辛西婭有朝一日回到學院，看見了信上的內容，就會了解到麥卡德林一直以來對她的思念，這份愛慕自始至終都未曾改變過。
他相信辛西婭一定會看見的，也許是在他葬禮上。
即使沒有了舊神能量的供給，正位神和中位神的壽命也要比人類長得多，但他已經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時，辛西婭的恐怕仍然是青年人的模樣。
但如果麥卡德林還活著的話，她可能會忍不住給對方一拳。
信上提到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在戰爭結束之後，辛西婭錯過了學院的成立儀式，那時學院來了許多人，騎士領主、生命女神……那些受人尊敬的正位神都到場了，他很遺憾沒能在人群中找到辛西婭的身影。
麥卡德林對於辛西婭的看法隨著人生的不同階段，產生了相應的變化。
起初他仍然無法理解辛西婭的不告而彆，甚至為此負氣，等到了他當上院長，每天都要被公務纏身時，他便隱約理解辛西婭的選擇——幸存的人類經曆了漫長的戰爭，卻似乎並沒有吸取教訓足夠的教訓，他們將敵人定義為邪神，以騎士領主為領袖的新陣營則被稱之為新神，他們依舊渴望神的存在，起初是弘揚，再到後來便逐漸演變成了信仰層麵的爭奪。
中位神的信徒們在新的秩序裡低人一等，一些對於中位神負麵的言論甚囂塵上。
學院建立30年間，出現了大量中位神信徒負氣而走，他們無法再與正位神的信徒們共處，決定離開學院去尋找真正屬於他們的家園。
到了這個階段，麥卡德林便隱約地理解了辛西婭的決定，當太多人的視線彙集在他的身上，當太多人的希望變成了壓在他肩膀上的重擔時，他的人生就已經不再屬於他自己了。
信中提到，每天當他清晨睜眼時，那些未完成的工作便會一瞬間湧入他的大腦。
他必須利用有限的人生，為後來者們奠定基礎。
魔網還有太多問題需要解決，魔癮症依舊是困擾所有魔法師的重大問題。
麥卡德林這輩子過得很充實，他沒有一天是能閒下來的。
彆說離開學院去尋找辛西婭的下落，就連去島嶼上釣魚的功夫都沒有。
“他這輩子就是被騎士領主給害了。”
凜冬銳評道，隨即她把話頭拋向伊森，“你看，這就是當院長的害處。”
要是換做是她，她早就拋下學院的大小事務，去找辛西婭了。
麥卡德林看似在他生命的儘頭把自己的懊悔寫進了書信裡，但如果時光倒流一次，他也一定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留在學院，把自己的人生改變成人們所期望的樣子。
學院的締造者，人類曆史中最偉大的元素塑能師，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背負下這樣的頭銜。
“沒想到麥卡德林院長還有這麼一段過去……”
朱蒂太太低著頭，被強烈的情緒淹沒。
她這些年一直都待在紀念館裡，麥卡德林院長激勵著她，隻要翻開那些書籍，她便覺得是一位長者在為她講述那些過去的故事，隻是這位長者似乎缺少人類的情感。
“如果這就是瓦波爾教授的希望我們看到的內容，他注定要失望了。”
凜冬挑了挑眉。
在生命即將走向儘頭的那一刻，麥卡德林終於把魔網和魔癮症的事拋到了腦後，留給後人們這麼一封無字的書信。
“伊森，你知道的學院院長的傳統麼？”
她忽然問道。
“什麼傳統？”
“人們說這是院長的祝福，他的英靈庇護著每一位院長，之後的每一任院長都很長壽，哪怕是在文明更迭時期也是如此，但這個祝福也有一個弊端。”凜冬故意停頓了半晌，“學院的大多數院長都打了一輩子光棍，即使有個彆打破了這一傳統的院長，他們的戀情也出現了許多波折。”
要麼是戀人早死，要麼是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分居兩地，從此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
在凜冬看來，這反倒更像是一種詛咒
伊森翻開麥卡德林親自交給他的筆記本，將“未來凜冬”留下訊息的那一頁撕了下來收進衣服內側的口袋，接著他把筆記本交給朱蒂太太，“這本筆記也該物歸原主了”。
兩人便目送朱蒂太太把筆記本收進書架。
好消息是雖然麥卡德林最後的信封和魔網無關，但這裡還收藏了一些他在魔網裡的見聞。
朱蒂太太對每一本書的內容都爛熟於心，她把伊森和凜冬帶去書房，不一會兒，厚厚的一摞書便被擺放到了桌子上。
有關魔網的描述很碎，麥卡德林寫下這些文字時也沒有刻意編排順序，羊皮書裡的內容多以見聞為主，卻已足夠給伊森帶來深深的震撼。
麥卡德林將魔網稱之為神秘之地，那是一個完全碎片化的世界，充斥著大量超越他們認知的東西，你可能會在那裡遇到任何超越常理的事物。
比如，有著上百層樓高度，外部由酷似蓄能水晶材質的透明物質構成的巨型建築，建築采用了某種神秘的魔法，裡麵的燈光能覆蓋到樓層的每一個區域，麥卡德林嘗試研究鑄成這宏偉建築的材質，卻一無所獲。
他還在大樓裡發現了許多奇怪的東西。
放在桌上的方盒子，盒子裡會展示出奇怪的畫麵。
這裡的人把飲用水放進了一個桶裡，倒置安放在了某個白色的架子上，隻要按動其中一個按鈕，沒有雜質的純淨水便會流到他的手上。
『巨獸安全區域』。
這是麥卡德林為這棟宏偉建築取的名字，他沒有從大樓裡找到其他生命存在的跡象，更無法斷定是誰建造了這棟建築，大樓裡存在大量乾淨的食物和水源，走出正門後便會切換到魔網的其他區域。
“你知道那裡？”
肩膀上的布偶貓懶洋洋地問道。
當伊森開始看書時，凜冬就變成了貓咪的形態，蜷縮到了她日常最喜歡的地方。
她注意到了伊森眼神的變化。
“那個地方，應該叫做公司大樓，方盒子叫電腦，白色的架子叫飲水機。”
這些都是伊森所熟悉的部分，桌子隔開了每個員工的辦公區域，麥卡德林還在許多辦公桌的抽屜裡發現了可以食用的零食。
這是每一個現代人都熟悉的場景。
“果然……”
凜冬喃喃自語，“你總是知道一些奇怪的事……電話和摩托車也是那裡的造物吧？”
“嗯。”
凜冬恍然大悟，“原來你是從魔網裡跑出來的！”
“你進去過？”
“去過迷宮，但是沒找到魔網的入口，那裡的魔力已經枯竭了。”
她聳了聳肩。
麥卡德林的筆記裡還提到了許多不那麼安全的區域，比如被瘟疫籠罩的村落，患病者第一階段身體會全麵潰爛，緊接著便會有肉芽從破洞處生長出來，把他們變成扭曲的畸變怪物，這些畸變怪物具有極強的攻擊性，村子會在三天之內陷落。
『畸變聚落極度危險』。
這是麥卡德林的評價，他建議任何誤打誤撞進這裡的魔法師們儘快離開，離開方式是跳進村子的枯井裡。
這些稀奇古怪的離開方式不得不讓伊森懷疑麥卡德林院長的精神是否還正常。
但實際上從他的描述中不難看出那是第三紀元末期，某個被猩紅瘟疫所席卷的村落，當時的麥卡德林自然不可能預知到兩個紀元以後的世界。
除了類似公司大樓這種絕對不符合這個世界背景的區域之外，麥卡德林提到的大多數區域都更像是這個世界位於不同時間線上的景象。
廢案。
伊森腦海裡浮現出了這樣一個名詞。
如果以“遊戲”的眼光來衡量，這些場景通常會以彩蛋的方式來示人。
“你想到了什麼？”
“說不定麥卡德林是第一個汙染區的探索者。”
閱讀著羊皮書上的內容，伊森隻覺得汙染區、曾經以及舊神創造出的位麵本質上都是一個東西，近年來邪神信徒在帝國境內外大肆活動，從事靈魂獻祭儀式，似乎是為了給魔網補充能量。
隻是在邪神信徒們那裡，魔網可能有著不同的叫法——凜冬剛才正好提到魔網陷入了枯竭狀態。
“老師，你對迦洛格王朝有什麼了解？”
“第二紀元？你怎麼突然對它感興趣了？”
“我猜測時旅者和魔網息息相關，或許他們掌握了某種技術，他們能利用魔網幫助他們抵達不同的時間線。”
這個理論完全符合了時旅者來無影去無蹤的描述。
隻是現在還有太多未解之謎，比如時旅者的目的，以及他們毀滅迦洛格王朝的原因，從學院下層的儀式來看，他們正在致力於複活他們的女神，那位女神多半也屬於舊神的行列。
“我想想。”
肩膀上的貓貓歪著腦袋，學院裡設置了曆史課，第二紀元的迦洛格王朝還是必考的知識點。
片刻後，她清了清嗓子，“在魔癮戰爭結束十多年後，第二紀元的人類迎來了一位新的統治者迦洛格摩爾根，他的父母是虔誠的生命女神信徒，魔癮戰爭的爆發毀滅了他的家園，在見證了魔癮所帶來的種種危害後，建立新王國的迦洛格決定禁止一切有關魔網的研究，這些政策得到了奈瑟瑞爾聖堂和生命神教的支持，在他的導師梅林的指引下，他從湖中取得了被仙女祝福的聖劍，這把劍由精靈打造，劍鍔由黃金所鑄、劍柄上鑲有寶石，能夠破除一切魔法……”
“等一下，他的老師梅林？”
對於一個現代人來說，這個傳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如今彼岸的“誓約與勝利之劍”就參考了這一段傳說。
直覺告訴他梅林這個名字並不是巧合。
“是的，一個名為梅林的魔法師，許多人都認為他是學院的高階法師，但學院內部卻沒有任何有關他的信息，他作為迦洛格摩爾根的老師教會他凝聚人心，輔佐他拔出聖劍登上王位，他既是智者，也是迦洛格王朝的勇士，率領部隊討伐過無數患上魔癮症的墮落者。”
當初在學這段曆史時，凜冬就想吐槽了。
在她看來，梅林的經曆要比迦洛格王朝的締造者傳奇得多，可曆史書對於梅林的描述卻少得可憐。
他更像是一個符號。
導師、勇士，迦洛格王朝人民心目中的英雄，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究竟來自何處。
“對了。”凜冬忽然想到了什麼，“梅林一直作為迦洛格王朝的守護者而存在著，直到時旅者的出現，他們設計謀害了梅林，用一把邪神鍛造的長矛刺穿了梅林的心臟。”
失去了守護者的迦洛格王朝也就此走向終結。
不過現在想來，按照侍神者們的“文明更迭理論”，也就是說梅林活了近四百年之久——這可是比正位神和中位神都更為漫長的壽命。
“也許，時旅者並不是為了毀滅迦洛格王朝。”
伊森沉思道，“他們隻是要殺掉梅林。”
殺掉一個擾亂了世界走向的“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