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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無法挽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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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為什麼要遷徙?”綠草白雲之間,坐在馬車上的少年向母親發問。

母親輕輕摟住他,說道:“因為不遷徙的話,大地母神會很疼的。當我們遷徙時,就像鮮血在流動一樣,大地母神才會感到愉悅。”

少年懵懵懂懂。

在傳統薩滿思想中,天為父,地為母,大地母神是一定要尊崇的。

“但去年這個時候為什麼不遷徙?”機智的少年又問道。

“因為豺狼變多了,要搶我們的牛羊……”母親的聲音傳入風中,飄散到遠方。

廣闊無垠的大地之上,牛羊布滿山崗,農田遍及四野。

這裡有一望無際的草原。

這裡有籠罩四野的穹廬。

這裡有雄渾壯麗的高山。

這裡有奔流不息的大河。

風使勁吹著,野花爛漫,百草芬芳。

紅日在東方升起,雄鷹在朝霞中翱翔。

薩滿說東方有美水茂草,那裡的夏天像秋天一樣涼爽,冬天則像春天一樣溫暖,種出來的糧食堆滿地窖,牛羊肥壯得如同小山一般。

離開東木根山,向東走!

那裡有天神的庇佑,有彙聚溪流的草場,有晶瑩潔白的鹽池,有繁盛茂密的鬆林……

一大群馬從旁邊奔走,吸引了少年的目光。

高大的馬匹被父翁、叔伯乃至成年的兄長取走了,他們帶著刀槍、騎弓,一路向西,警惕可能殺來的追兵。

少年也想和他們一起去,他會射箭,會騎馬,他覺得自己能戰鬥。

可惜他沒有馬。

父親送了他一個馬鞍,告訴他再長大一些,自己去馴服他的坐騎。

他想要一匹馬都快想瘋了,因此目不轉睛地盯著自馬車旁奔湧而過的馬群。

這些是相對矮小的馬,頭大頸短,看著不怎麼樣。但皮厚毛粗,非常能忍,夏天能忍受酷暑蚊蟲,冬天能忍受極度嚴寒,其實也挺不錯的。

“若乾,彆看了,你還小,不應該上戰場。”蒼老的薩滿騎著馬兒經過,笑道。

“若乾”在鮮卑語中是“狗”的意思,就像“檀石槐”在鮮卑語中是“透明人”、“不存在的人”的意思,這可能和檀石槐非婚生有關。

“會打仗嗎?”少年問道。

“現在不會。”薩滿說道:“去了東邊就更不會了。”

“東邊有什麼好玩的?”少年被吸引了注意力,趴在車廂上,好奇道。

“你最喜歡看的湖泊。”薩滿溫和地笑了笑,道:“那是大地母神的乳汁幻化而成,是她賜予牧人最寶貴的禮物。”

“馬在那裡會養得非常肥壯。你可以得到一匹,但要非常小心地愛護它,就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它也會愛你,不會讓你在戰鬥中落地,即便你醉倒了,它也會小心翼翼地馱著你回家。”

“你還可以仔細裝飾你的馬鞍,在上麵掛許多銅鈴。或許再挑選一些五彩斑斕的肚帶,肚帶上麵帶有八十八個扣環,你的馬太肥了,肚帶在它的小腹上勒出了七十二道皺紋……”

薩滿口才很好,說得少年雙眼亮晶晶的,就連他母親都笑意吟吟。

部落的小孩,最喜歡聽老薩滿講故事了。

“那麼,東邊有單於嗎?”聽到最後,少年問道。

薩滿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最後隻歎息一聲,道:“單於是天神最寵愛的後裔,但他現在還小,你要敬愛他,服從他,直到他成為能翱翔草原的雄鷹。”

少年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後麵又傳來了悶雷般的馬蹄聲,薩滿轉頭望去,遠處的曠野之中,牛馬羊駝被牧人驅趕著向東。

一切與生活或戰鬥有關的物資也被收集完畢,裝上馬車,向前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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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獨孤部開始了大遷徙。

他們做出了最終的決定,離開東木根山,一路向東,往廣寧而去。

追兵,似乎離他們並不遙遠。

******

廣寧下洛城(今涿鹿)外,天色漸暗。

桑乾河畔,時不時有鈴鐺聲響起,那是傳遞緊急軍情的信使。

侍女們關上了院門,然後來到裡屋,低聲稟報道:“可敦,翟鼠已經率軍北上了。”

“嗯。”可敦王氏應了一聲,繼續哄著兒子什翼犍入睡。

翟鼠是高車部落的首領,晉人應該稱之為“丁零”。

不過他卻不是北丁零,而是從更西邊遷徙過來的,或許應該叫西丁零吧。

翟鼠這批人祖上世居康居國,後遷至中原,於冀州中山郡耕牧。

石勒攻取冀州時,此輩因種類與勒相同,故降附。

石勒鄴城大敗後,翟鼠便率眾自中山奔入代郡,投靠拓跋鮮卑,及至今日。

劉曷柱鎮常山後,同樣因為種類相同,於是招撫,但一時還沒談出結果。

此番召翟鼠北上,他就很不樂意,揚言要投靠劉曷柱去,不過最終還是成行了,還算不錯——這支部落,王豐其實從未直接統治過,隻能算是附庸勢力,故他也沒好意思在邵勳麵前提及。

“宇文氏那邊沒回消息。”侍女又道。

王氏幽幽地歎了口氣。

夫君生前曾與宇文丘不勤聯姻,當時她就不太同意,不過原因卻非宇文氏可不可靠,而是十三歲的少女嫁給五十歲的老頭,讓她心裡不太舒服。

宇文丘不勤的兒子都三十了,還不止一個,嫁女兒過去又有什麼用呢?難不成還能生下孩子繼承大位?純粹是害人罷了。

現在看來,宇文丘不勤根本不為聯姻所動,還在待價而沽,準備攫取更多的好處。

“祁氏四處招攬人手,二郡之內,多有貴人——”

“行了,你去外間歇息吧。”王氏側著身子揮了揮手,說道。

侍女行禮告退。

什翼犍漸漸睡著了,王氏換了個姿勢,側臥而下。

寢衣下擺瞬間被向外撅出了兩個圓滾滾的球,球中間則是神秘深邃的凹陷。

隨著王氏的動作,圓球如同波浪一般,在燭火下輕微晃動著,仿佛在向人招手,將這兩球用力分開。

外間仍有馬蹄聲響起,偶爾還傳來大聲的喝問。

王氏微微有些驚慌,下意識抱緊了兒子,心中想著差不多巡視完畢了,明天就回城,外間越來越危險了。

這個世道,沒有誰是可以真正信任的。

便是快要遷徙至這邊的拔拔部以及正在遷徙中的獨孤部,都不能完全信任。

他們能迫於形勢投靠過來,也能迫於形勢背叛而去。

經曆了盛樂弑君事件的王氏,已經沒那麼天真了。

夜漸漸深沉下去。

下洛郊外一點都不平靜,整晚都是馬蹄聲、鈴鐺聲、喝問聲甚至是抽刀出鞘聲。

直到快要天明時,王氏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不過很快又被什翼犍的哭鬨聲驚醒。

院子外已經響起了說話聲,似乎是侍女在與人交談。聽話裡話外的意思,大概是催促可敦和王子儘快回城,因為平城方向似乎有所動作。

王子?

王氏下意識望向妝台,那裡有數枚用綢布包裹著的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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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翼犍已經是大晉冊封的代國公了,或許,真的就像蘇恕延所說的那樣,隻有大晉梁王才能拯救他們母子了。

太陽漸漸升起。

午後,王氏母子在大隊烏桓騎士的簇擁下,回了下洛城。

從這一天開始,下洛隻開東西二門,一門各開半日,形勢十分緊張,時為七月初一。

******

衛雄、姬澹二人再次回了代郡老家。

一彆經年,家鄉似乎沒什麼變化,隻是多了一些緊張的氣氛。

“希望晚一個月打過來……”回到自家塢堡之前,衛雄特地繞行,看了看祁夷水(今壺流河)兩岸的田地。

粟長勢良好,再過一個月就能收了,若為戰爭所毀,著實可惜。

這裡是代郡平舒縣(今廣靈縣)。

趙孝成王十九年,以汾門予燕,易平舒,便是此地。

後漢世祖建武七年,封揚武將軍馬成為平舒侯,其封地亦在此處。

祁夷水流經此處,控引眾泉,形成了大澤,離縣城隻有五裡。

衛氏乃代郡大族,累世經營,依靠這片水澤,開辟了眾多良田,收成很高——他們甚至短暫地種過水稻。

烏桓人來此後,也看上了這片水草豐美的大澤,於是在附近放牧。久而久之,開始學習種地,如今也種得有模有樣,水平不低。

衛氏與這些烏桓人自後漢年間就開始磨合,如今大體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

代郡入鮮卑之後,衛氏做得高官,地位愈發穩固了。

但衛雄、姬澹二人思慮再三,還是脫離了鮮卑,回到老家——這是他們第二次這麼做了,當年劉琨不聽勸告,強自出兵,被劉曜、石勒殺得大敗之後,他們就奔回了代郡老家避風頭。

“衛公真下定決心了?”姬澹跟在他身後,輕聲問道。

衛雄點了點頭,道:“當年劉越石那般窘迫,我們都能離開盛樂,往去投奔。邵勳好大的局麵,投之理所當然。”

姬澹明白了。

說到底,若非無路可走,誰願意事胡呢?

代郡衛氏乃名門望族,大名鼎鼎的安邑衛氏的本家,心底還是有點驕傲的。

“這樣也好。”姬澹說道:“獨孤部、拔拔部都在東遷,快到代郡了。他們一來,王氏或有幾分自保之力,我們——”

“我們效忠的不是王氏,也不是拓跋什翼犍,而是大晉。”衛雄看了他一眼,糾正道:“不過,我等與廣寧王氏唇亡齒寒,理當互助。明日你就去趟代縣,聯絡各家,征集糧草、戰馬、丁壯。”

“好。”姬澹沒有猶豫,應下了。

衛雄抬起頭,看向北方,風雨欲來啊。

不知道為什麼,局勢突然就走到了這一步,太平沒幾年的代郡,又將陷入戰火之中。

七月初三,王豐匆匆返回了廣寧。

七月十五日,拔拔、獨孤二部數萬眾東遷至代北。

這個時候,拓跋賀傉則帶著文武官員及大量兵士、牧民抵達東木根山,收取了獨孤部放棄的牧場、農田,開始築城。

七月底,秋高馬肥之際,在拓跋翳槐和賀傉之間搖擺許久的拾賁氏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們奉祁氏母子之命自濡源南下,先鋒騎兵三千人直衝彈汗山,與北上警戒的丁零翟鼠部交戰。

當第一根箭矢落下的時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幽州都督盧詵沒敢耽擱,第一時間將消息送至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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