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連翹以前一直以為這臭味是狐臭,為此,從來不提,生怕打擊到周見南。
不僅她自己不提,她也不許其他人說,可謂是貼心至極。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這臭味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經年的臭味裡還混雜著一點甜,甜臭甜臭的,簡直白瞎她一番苦心!
可周見南不僅不覺得臭,似乎還覺得頗有風味,深嗅一口,滿臉陶醉。
連翹實在忍不住:“嘔。”
晏無雙彎下腰:“嘔嘔嘔嘔…… ”
兩人狂吐不止。
連翹殺了他的心都有了:“周、見、南,把這玩意扔了,彆逼本小姐動手!”
晏無雙也指著周見南道:“我知道了,你留著這個東西是不是想用來下毒?沒看出來啊,賤男,你好毒的心!雖然其他方麵我能把你打趴下,但我承認在惡毒這一點上確實比不上你。”
周見南:“…… ”
他護崽子一樣地迅速把手帕一層層包好,退到樹後。
“沒眼光,你們懂什麼,這是我和殿下友誼的象征,你們這些膚淺的人!”
連翹:“額,友誼?十年前的事,你要不要去問問陸無咎還記不記得你?”
周見南瞬間蔫了,眼神飄忽,朝遠處的陸無咎瞥了瞥:“不……不了吧?”
連翹:“慫包!”
晏無雙:“沒種!”
周見南麵頰通紅,聲音卻理直氣壯:“你們懂什麼,這叫體貼,敬仰殿下的人如過江之鯽,不可勝數,若是人人都要到他麵前傾訴,他必然會煩不勝煩,像我這樣默默地守在他身後,珍藏我們共同的美好記憶才是正道,像那些衝上打擾殿下的惡俗行徑我可做不出來。”
連翹:“…… ”
怎麼,舔還分出個三六九等,舔出層級,舔出優越感了是吧?
連翹捏著鼻子躲開,對晏無雙道:“又一個被陸無咎迷得腦子壞掉的!幸好還有你,永遠跟我一起討厭陸無咎。”
晏無雙遲疑了一下:“這個,那個,其實,人的眼光也是會變的…… ”
連翹大驚:“你不是隻喜歡高大威猛、一身腱子肉的猛男壯漢嗎,陸無咎高是高,但是哪裡壯了?”
晏無雙撓頭:“我是喜歡猛男沒錯,陸無咎雖然看起來沒有那麼威猛,但是我親眼看見他打架的時候把猛男踩在了腳底,好像……更威猛呢!”
連翹:“……哈?”
晏無雙隨即又從上到下掃視了一眼遠處長身玉立的身影,嘖嘖搖頭:“不過,他雖然夠猛,但實在不夠壯,還是差點意思,白瞎了那張臉,要是那張臉能配上大師兄的身材就好了!”
晏無雙一臉春心蕩漾。
然而,她們的大師兄乃是個體修,且是打鐵匠出身。
連翹緩緩幻想了那個畫麵,一張白淨高冷的臉,配上一身黝黑發亮的腱子肉。
這畫麵實在太美……連翹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有時候真的忍不住懷疑究竟是她的審美不正常,還是他們倆的審美太可疑。
這邊,他們三人吵吵鬨鬨的時候,遠處的陸無咎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隻見他回頭一記能凍死人的眼刀,薄唇微啟:“還走不走?”
周見南第一個興奮地紅著臉跳出來:“走!殿下稍等。”
說罷還回頭催促連翹,生怕人家等急了一樣。
連翹扶額直歎氣:丟人,太丟人了!
但是很快更丟人的來了,就在他們準備禦劍的時候,陸無咎卻獨辟蹊徑地拿出了一個核舟一樣的東西,然後靈力一點,那微縮的原本隻有雞子大小的核舟驟然放大了百倍,一艘富麗堂皇的大船漂浮在了空中。
再然後,陸無咎施施然拂袖登上了放大版的核舟。
連翹眼睛都瞪直了,不就是出趟門,用得著這麼講究?
旁邊兩個沒見識的更是目瞪口呆,搓了搓手,一臉豔羨地看著連翹:“這船,咱們也有嗎?”
連翹咳嗽兩聲,正色道:“想什麼呢!此行是為了斬妖除魔,拯救蒼生,怎麼可以貪圖享受?禦劍!”
晏無雙山賊出身,艱苦樸素慣了,聞言嘖嘖了兩聲,倒是沒挑什麼。
周見南猶不死心:“咱們沒有,那能不能蹭一蹭殿下的,我看他那龍舟寬敞明亮,還能圍爐煮茶呢,坐四個人應該也綽綽有餘?”
連翹雙手抱臂,笑眯眯:“好啊,你去問,他要是答應咱們就上去。”
周見南瞬間縮頭:“……那算了。”
於是三個人磨磨蹭蹭,終於還是決定禦劍。
彼時,坐在船上的陸無咎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桌麵,微微一抬頭,就看見連翹抬著下巴瞪了他一眼然後從他窗邊禦劍飛馳而過。
陸無咎指尖一頓,隨即麵無表情地也驅動靈舟離開。
於是,站在劍上的連翹又眼睜睜看著陸無咎的大船從她身邊毫不留情地掠過。
“……”
連翹怒了,不但不載她,還和她比誰快是吧?她狠狠一跺腳,踩的她的劍顫了一下,嗖得一聲也全力追了上去。
幸好,她們這次要去的有異動的地方是不孝鎮,離無相宗不算太遠。
是以連翹即便是禦劍也沒有經太多風霜。
說起來,不孝鎮這個名字也是夠怪的。
聽聞它原本叫喜樂鎮,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外麵都叫它不孝鎮。
晏無雙站在劍上把嘴一撇:“還能有什麼原因,我們那兒殺豬多的鎮子叫殺豬鎮,鐵匠多的鎮子叫鐵匠鎮,不孝鎮就是不孝的人多唄!”
周見南眉頭一皺:“非也非也,你這眼光也太淺顯了,依你所言,若是殺人多的鎮子就叫殺人鎮咯?”
晏無雙:“……有什麼不行嗎?”
“低俗!太沒水平了。”周見南捋了捋衣襟,正色道,“據我博覽群書所猜,這個不孝鎮大約是訛誤,比如咱們剛剛經過的那個“蝦蟆陵”原本叫“下馬陵”,乃是一代大儒的墳埋骨之地,所以路過的人都要下馬以示尊敬,故稱為下馬陵。但口口相傳,時間一久讀錯了,才被村民訛為蝦蟆陵。若是依你所言,那個地方應該都是蝦蟆才對,你剛剛路過有看見麼?”
他說的有理有據,連翹隱約有點記憶,晏無雙則瞪大了眼睛:“賤男,沒想到你還有點東西哦。”
“那當然了!”周見南得意地微微笑,“我可是譙明周氏出身的,底蘊,你知道什麼叫底蘊麼?”
然而他還沒炫耀完,下方鎮上突然傳來響亮的一聲叫罵——
“我不孝?不孝又怎麼了,大難臨頭,你看看有幾個還顧得上孝不孝的?彆說你是我婆婆,就算你是我親娘,今兒這門你也甭想進!”
周見南一個重心不穩,差點從劍上摔下來。
他扶了扶頭上的冠:“一定是誤會,誤會…… ”
一行人低頭一看,發現不孝鎮鎮口的牌坊下有兩撥人扛著鋤頭在爭吵,吵得最凶的似乎是一個老嫗和一對年輕小夫妻。
被推搡的老嫗也哆哆嗦嗦地指天開罵:“風氣就是你帶壞的,你……你這個毒婦,遲早要天打雷劈!”
連翹和晏無雙對視一眼,雙雙冷哼。
周見南:“…… ”
默默把自己嘴巴封上了。
然後便決定下去看看這個不孝鎮到底是怎麼不孝法。
待他們下來的時候,前方的陸無咎已經停了,大約也聽到下麵的動靜。
那富麗堂皇的龍舟瞬間縮小為一個核舟,然後陸無咎不沾一絲塵埃的從天而降,身邊還跟著一個總角的唇紅齒白的幼童。
連翹:真夠裝的!
她也趕緊收了劍,搶在他前麵落了地。
白衣飄飄,仙風道骨,長得還一個比一個好看的一群人緩緩從天而降,原本吵架的兩幫人瞬間目瞪口呆,然後趕緊將鋤頭往身後藏了藏,難以置信地道:“這是仙人嗎?”
另一個愣愣地道:“他們會飛,還帶著劍,長得跟廟裡的人一樣,應該是吧。”
這些年各大世家廣招弟子,尋常人也開始求仙問道,是以修士並不算稀奇,但是能禦劍飛行,長得又這麼出塵的,還是極為罕見的。
於是一群人立即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
陸無咎淡淡地讓他們不必多禮,相比之下,連翹就熱情多了,親自將人扶了起來。
然而事實上,這群人看著陸無咎的眼神明顯要更崇敬一些。
不過,那個老嫗倒是格外熱情,站在連翹旁邊,哆哆嗦嗦地指著對麵一個梳的油光鋥亮的婦人罵道:“你個不孝東西,連仙人都看不下去要收拾你了,真是老天開眼啊!”
對麵那婦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呸!真仙假仙還不一定呢。再說,就算真是仙人,是來收拾我還是收拾你們這些被下了詛咒的人還兩說呢。要不是還拿你當婆婆,我早就一棍子把你打死了,還能好聲好氣地趕你走?”
老嫗氣的直哆嗦,又看向對麵人群中一直不說話的一個莊稼漢模樣的。
那莊稼漢囁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說什麼,這時,那婦人一瞪,他立馬又縮回了頭。
老嫗瞬間氣的又爬起來,指著那婦人鼻子罵道:“你這個毒婦,你這是要眼睜睜看著我送死去啊,都是你攛掇我兒,你看你把他逼的連話都不敢說了!”
此話一出,周圍瞬間議論紛紛。
“我攛掇?”那婦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那行,我不管了,你自己問問不把你接回家是誰的主意!”
然後她掐了一把丈夫,把他推出來,一直推到老嫗麵前。那丈夫一被推出來,卻立馬自己又倒回去。
老嫗嘴唇顫抖,上前抓住兒子手臂:“兒啊,我是你娘啊,你…… ”
那兒子哭喪著臉,卻不停地把她的手扒下來,仿佛躲什麼臟東西一樣。
“娘啊,誰叫您去了那個地方,碰見那種東西了呢!那東西會掏人心啊,你看看這些天都殺了多少人了,現在不止在這個鎮殺人了,就是逃出來的人也會被找上門,兒不是不想接你回家,實在是怕這東西找過來,兒怕啊…… ”
老嫗瞬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婦人見到這一幕終於冷笑:“懂了吧,是我攛掇嗎,分明是你兒子不想叫你回去,說不孝,到底誰不孝?”
老嫗霎時麵如土色:“你們是怪我亂跑?可我起早貪黑地來這裡是為了誰,你們沒良心啊啊!”
眾人的目光又紛紛譴責那兒子。
那兒子仿佛頭頂壓了千斤重,終於支撐不住撲通一聲,拉著老嫗的手便往自己臉上扇。
雖然哭,雖是鬨,那兒子卻始終沒叫他娘跨過鎮口的牌坊。
於是兩撥人又吵了起來。
牌坊裡頭的背著包袱的鎮上人紛紛大罵兒子不是人,為了怕被連累,竟然連老娘都不管了!
牌坊外頭的外鄉人則都向著兒子,一個個操起鋤頭,防備萬分。
兩邊人吵的吐沫橫飛,界碑上也被潑了狗血。
連翹一行哪裡見過這幅群情激憤的陣仗,更沒見過母子反目成這樣的,一時間既詫異又震驚。
晏無雙聽的腦袋疼:“這兒子真不是人,這婆婆又怎麼了,我怎麼聽不明白?”
周見南自打看見了陸無咎出現,便雙眼放光,一心想表現卻找不著機會,這會兒算逮著了,於是清了清嗓子,插話道:“我聽明白了,我來說!”
“這母子倆和媳婦原本都是住在隔壁鎮的,這婆婆為了貼補家用經常到不孝鎮賣菜。不巧這鎮上突然出現了掏人心的妖,這婆婆便想逃回家,但是先前所有逃回去避難的人卻被妖怪找上了門,不但自己死了,家人也被掏了心。於是隔壁鎮人心惶惶,不許這鎮上的過去避難,這才扛了鋤頭一起堵在了鎮門口!”
“這兒子大約也是其中的一員,不巧正碰上了自己被困在這鎮上的老母,母子倆相見各有各的苦衷,老娘要回,兒子怕老娘回家引來妖怪掏心,僵持不下,這才上演了剛剛那幕。”
說到最後,他有些唏噓,這是什麼人間慘案。再一偷瞄,卻看見陸無咎神色淡淡,於是咳了一聲,也裝作很成熟的樣子。
連翹所猜跟周見南差不多,心下頗為欣慰,自己看人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就在此時,兩撥人越吵越激動,鋤頭一揮,竟是要打起來了。
連翹眼見不好,趕緊上去製止,掐了個定身術,才勉強叫兩邊人平靜下來。
“大家放心,我們便是來捉妖,一定叫除了這妖,保大家平安。”
但法術隻能治標不能治本。
那頭發梳的油亮的婦人僵著身子道:“平安?這妖厲害極了,您若是放這幫人過來,那我們隻能繼續往更遠處走,這麼一來,還不知要波及多少人,仙人呐,您不能隻管他們,不管我們的死活啊!”
她這麼一說,隔壁鎮的人瞬間又群情激憤,七嘴八舌的罵起來。
連翹也左右為難,她正在思索兩全之策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一道聲音——
“那就把鎮子封上。”
原來是陸無咎。
連翹目瞪口呆,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簡直不把全鎮的性命放在眼裡!
果然,不孝鎮中的人瞬間變了麵孔,哪怕一開始對陸無咎再恭敬,此刻也都成了仇視。
“那我們呢,我們的命就不值錢嗎?”
“就是,能說出這種話你算什麼仙人?”
“仙?我看啊,他說不定就是那妖物變的,正好將我們一網打儘!”
一時間議論紛紛,周見南氣的麵色通紅,站出來維護:“你們莫要胡說!什麼妖,我們可是不遠千裡過來幫你們除妖的,我們要是走了,你們可就真的中了這妖的詭計了!殿……陸師兄既然這麼說了,定然是有辦法,他厲害極了,就算封了鎮子,也定能保證大家平安,不信你們看他的衣服,可是鑲了三足金烏紋的!”
一群人仔細一看,果然瞧見他那月白的衣擺上不知用什麼線繡著三足金烏的暗紋。
他們就算再沒見識,也知道當今的聖人,天虞陸氏的圖騰就是三足金烏,除了皇室的人,再沒人有膽子能把這種紋飾穿在身上。看來這位不但是仙人,恐怕還是出身皇室的仙人。
鎮上人這才安靜些,但還是很不服氣。
兩廂觀望的時候,陸無咎終於開口:“七日,七日之內,我必除了這妖,到時如若沒有,便不再約束你們。”
眾人一聽,吵嚷聲漸漸弱下去,開始認真思索起來。
不就七日嗎?反正隔壁鎮這麼日日夜夜地防他們,七日也不一定能順利逃出去,還不如試一試。
不孝鎮裡的人互相看看,都覺得這主意還不算壞,於是半信半疑地點了頭。
轉瞬之間,一道如虹的劍氣劃過,緊接著兩鎮交界之處便憑空升起了一座猶如光幕的牆,再然後,這牆迅速拔高,仿佛要直插雲霄,並向四麵鋪開,整個不孝鎮竟然便被一圈散發淡淡光暈的牆完全籠罩。
圍觀的百姓揉了揉眼,難以置信。有大膽的伸手去碰了碰,倏地又收了手,驚奇道:“軟的!”
不過雖然是軟的,這牆卻無論如何都戳不破,且最多隻能戳進一指長,便將人彈回去了。
如此大的本事,鎮民親眼見到,這才徹底歎服。
連翹也微微側了目。
屏障之術原本不是什麼高級的法術,常用來護體,但尋常用它最多也隻能用來護自己,最多多護另一個人。像這樣建造一堵頂天立地的屏障牆並且包圍整個鎮子的,連翹還從來沒見過。
周見南更是瞪大了雙眼:“這……這竟然是最簡單的屏障之術?”
饕餮抱著臂得意炫耀:“長見識了吧,早就說了,我家主人厲害得很!”
連翹冷哼一聲:“雕蟲小技。”
饕餮不忿地大叫:“雕蟲小技,你會嗎?你會怎麼不用?”
連翹當然能做到,隻不過從來沒試過而已,她皺著眉看向陸無咎,生氣另一件事,擅自封了小鎮也就罷了,甚至連捉妖的時日也定的這麼少!
“喂,誰讓你定七日的,這妖可能有崆峒印碎片,不可小覷,你怎麼不跟我商量?”
陸無咎語氣冷淡:“我既然說了,自然有辦法。”
“辦法?”連翹納悶了,“你往日捉妖需要幾日?”
陸無咎:“也是七日。”
連翹眼睛微微睜大:“多少?”
然後饕餮又氣死人不償命地扯著嗓子喊:“這還是最多的時候,像蛟龍那些不入流的小妖主人一天就能抓到,七日都已經抓到曬成龍乾了!”
連翹:“……”
首先,蛟龍這種大妖被稱為不入流的小妖這種新鮮說法她還是第一次聽;
其次,她沒聽錯吧?最多七日,這到底是什麼恐怖的速度!
陸無咎睨她一眼:“你怎麼好像很驚訝的樣子,難道你平時需要很久?”
連翹迅速被激起了勝負欲,不假思索道:“當然不是!我隻是驚訝你竟然如此之慢而已,再說這妖可能有崆峒印,此物深不可測,怎麼可以這麼拖延?”
“哦?原來你是嫌我慢了。”陸無咎脾氣倒是很好,“既然如此,依你之見,這回你當用幾日?”
“五日,最多五日。”連翹抬著下巴,大放厥詞,“嗬,你等著瞧吧,肯定比你快就是了!”
晏無雙:?
周見南:??
喂喂這可是連殺數十人的掏心怪,就是說,吹牛也不敢這麼吹吧?
陸無咎瞥了一眼連翹裙邊默默攥緊的拳頭,幾不可查地挑了挑眉:“好,那便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