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在收拾陳十一的遺物時,在她平時最愛看書,蜷縮著飲茶的幾子上,看見一個描金黑色匣子。
打開,裡麵是一封厚厚的信,還有一隻金素簪子。
裴珞疏收到這兩樣東西時,灰敗的眼眸又隱隱泛了生息。
“這是我清理阿姐的遺物時發現的,上麵寫了你的名字。”
百靈說完,朝裴珞疏行了一禮,便朝門外走了去。
裴珞疏唇角發白,眼眸泛紅,痛苦蔓延他的四肢百骸,手臂顫抖,無法自抑。
他一打開信,熟悉的字跡迎麵撲來。
“阿珞,我還是下意識地不想你讀到這封信,不過,你眼睛是不是像個兔兒,紅得不像話,彆哭。
我們分開是必然的,你漸漸地走上了你的道,我還停留在原地,離你越來越遠。
看著你心力交瘁地牽著我的手,走得實在艱難,我很難受,我會覺得自己是負累,我不想自己成為負累,所以,我一直在想證明自己,想儘全力來幫你,到了後來,發現在絕對權勢麵前,我隻是一個笑話。
我與皇後的位置兩次失之交臂,一次是它不要我,這次是我不要它。
因我知道以後會發生的事,朝臣的全力勸誡,我無法孕育子嗣的艱難,會讓我們在以後的歲月,漸漸地變得麵目全非,甚至是相看兩厭。
請原諒我的懦弱和退卻,我不想,你我美好的夫妻情意,眼睜睜的被消失殆儘。
分彆,不一定都是悲傷的,我隻不過將我們的一切停留在平安鎮的梨瓣皎潔,江州的家,梅園的紅梅綻放,初雪繽紛…
這隻金簪是補給你的生辰禮物,玉太過冰清透亮,太過美好的東西,總是易碎,碎了,也就碎了。
情深繾綣,不過舊夢一場,阿珞,我們醒來吧!
你是一個很完美的帝王,大鄴的子民在你的統治下必將國泰民安,繁榮富強。
你的發妻,陳十一敬上。”
嶽直進門稟告朝事時,輕推了門,看見裴珞疏躺在搖椅裡,身上蓋著一層薄薄的被子,整個人沉寂在哀傷之中,左手拿著一封信,右手手指摩挲著金簪的紋路。
“陛下,你要節哀。”
“嶽直,她前段時日還想著要與我有個孩子,為何忽然之間,就成了如今這般?”
嶽直想了想。
“陛下,這或許是娘娘的執念吧,她在宅院的那段日子,過得很不暢快,她應該不適合深宮,也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今日的果,那是命,怕是強求不來。”
裴珞疏自嘲一笑。
是啊,若是他很早之前便告知她自己的身份,也許,也不會有他和她的夫妻情分。
得到,都是他的強求,失去,也是他的宿命。
陳十一的死去讓相熟的人都唏噓不已。
京都,在她死後,被追封為孝賢懿德元皇後。
莫尋煙聽得很是傷感。
“死後,就成了雲煙,那些虛名,又有何用?”
“怎麼沒用,活人給自己的慰藉,又不是給死人聽的。”
聽得崔永安的話,莫尋煙白了他一眼。
“真是可惜,多好的人啊,就這麼沒了,以後,也沒人喊你崔大哥了。”
崔永安沉默了片刻。
“她啊,這輩子過得太苦了。”
莫尋煙想到什麼又說道。
“溫之衡隻怕要傷心了。”
歲月流逝,光陰荏苒,人人都在走自己該走的路,趟自己該過的河,跨自己該過的橋,路上陪伴一起走過的人兒,半路不見了,有過傷心,有過難舍,但終究回不了頭。
冬日的嚴寒一過,春日的暖曦又來。
又是一年好風景。
京都的街上,馬車上的鈴鐺叮叮作響,川流不息的人群各自忙碌。
嶽直下了馬車,在清幽的巷子裡,被人從角門請了進去。
他慢悠悠地進了院裡,靠近淩雲閣時,聽得裡麵傳來輕微的咳嗽聲。
嶽直打量著淩雲閣內。
不知道是冬日的嚴寒太重,現在春日還沒緩過生息,盆中,那些名貴的花草,都枯萎凋零,隻剩了些拚命活著的,亮了一縷綠。
“嶽直拜見丞相大人。”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溫之衡的身影顯露出來。
他蒼白著臉,咳嗽了幾聲,疑惑地問道。
“嶽大統領,你有何事?”
嶽直朝溫之衡行了一禮。
“丞相屋內有茶嗎?”
溫之衡愣了一會,連忙讓開身子。
“嶽統領,請進。”
端坐好在椅子上,嶽直從袖口處掏出了東西,是印信和令牌,還有一串鑰匙和一封信。
“娘娘生前將這些給我,讓我轉交給你,她要我將她生平所有的財富贈送與你,她說,你會用得很好。”
溫之衡咳嗽了兩聲後,拿起那枚令牌放在掌心瞧了許久,隨即又放下,苦笑。
“我要這些做什麼。”
他想到什麼,眼眸瞬間淩厲起來。
“為什麼是你送?她為什麼把這些東西交給你?”
嶽直輕笑了一聲。
“娘娘為何不能把這些東西交給我?我跟隨她很多年。”
“但,你是陛下的禁軍大統領。”
“相爺不必如此戒備,我隻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溫之衡淩厲的雙眸瞬間又黯淡了下來。
“她原是早已準備好了嗎?”
嶽直說道。
“準備好了總抵不過意外,相爺無需如此傷懷。”
說完,他飲了一口茶。
“我帶你去個地方。”
出了府門,上了馬車,穿過內城,到了京都南郊的一處高門宅子前。
宅子外,青磚壘起的高牆一眼望不到頭,中間是一扇掉了漆的高門,牆根處,有青色的野草茂盛,這裡似乎無人居住。
“什麼地方?”
“這是娘娘叮囑我春日的時候,親自送到你手中。”
說完,把手中的鑰匙遞給了溫之衡,朝溫之衡行了一禮,而後走出了他的視線。
溫之衡拿起鑰匙,打開了鎖。
一推開門,新綠沁紅的花草樹木盈滿了整個院子。
五彩繽紛和著奇異花香迎麵撲來,蝴蝶貪心地遊蕩在各種花朵上,樹上的黃鸝啼聲婉轉…
她,送給了自己一個春天。
溫之衡緩緩地踏入,置身於其中。
想到了什麼,雙眸一閉,滾燙的淚水流了滿麵。
“大少爺,半生風雪已難入春色滿園,你的情意十一來生必報,隻願你今生,福祿加身,綿遠悠長,得一心良人,享白首富貴。”
風一卷,晶瑩的梨花悠揚地蕩漾,落在人的肩頭,隻聽得有人,輕聲歎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