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國公府。
這裡位於東京城內城西北角處,從地理位置上而言,這座府邸距離中軸皇道距離很遠。
可在這權貴雲集的東京城裡,卻沒有一人會忽略掉這座看似普通的府邸,因為這座府邸的主人叫做柯政。
柯政。
太平興國五年進士,授大理評事,先後知巴東、成安二縣,於淳化二年任樞密副使,後升參知政事。
當朝真宗皇帝即位之後,柯政被真宗所重用,先後在兵部、工部以及刑部任職,被官家授任三司使。
景德元年,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真正成為當朝宰相,恰恰在那年冬天,北遼之人南下犯宋,朝野震驚。
柯相力排眾議,堅決反對南遷,甚至促使真宗皇帝到澶州督戰,從而真正穩定住了軍心,促使澶淵盟約訂立。
而陸澤帶趙盼兒去見的人,赫然就是如今的萊國公柯政。
車廂之內。
趙盼兒安靜聆聽著陸澤在講述柯相爺的生平事跡,她聽得聚精會神,過去那段激蕩歲月真實浮現在她的麵前。
趙盼兒此刻神色稍顯複雜:“可是柯政相公還是要離開東京城,要離開他為之奮鬥無數載的朝堂。”
趙娘子在替柯相爺惋惜,她本就是武將之女,對於柯政相公這種朝堂上堅定主戰派,帶有天然好感。
趙盼兒眼眉低垂:“可是,我這樣身份的女子,真的能見萊國公嗎?你帶著我入府拜訪,會不會有些不合適。”
陸澤聞言,啞然一笑:“你不是一貫以聰穎娘子自居的嗎?難道現在還看不明白,並不是我帶你來登門拜訪。”
“而是萊國公他想要見見你。”
陸澤在三年孝期結束,啟程前往錢塘縣之前,便曾到過柯相府邸,那時候的柯相還並非是如今萊國公。
可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柯政榮獲了萊國公殊榮,卻被官家剝奪權力,要赴任故土雷州,被迫去養老。
馬車很快停在萊國公府的側門。
日光明媚。
陽光傾灑在這略有些陳舊的院門之前,相較於東京城內其他華貴氣派的門楣府邸,這柯府就顯得十分寒酸。
尤其是在柯政被罷完相之後,原本還門庭若市的柯府,很快就變得門可羅雀,好像徹底被東京城內的人們遺忘。
隨著馬車停下,趙盼兒仍在忙不迭的整理衣襟跟發絲,神情略有些幽怨,陸澤沒有提前告訴她來見的人是誰。
否則她肯定會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陸澤輕笑著開口:“不用更多的去打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你現在這副模樣裝扮就很好看。”
趙盼兒今日著最簡約灰色素裙,由於在新店那邊要前後忙碌,滿頭青絲高高攏起,一普通木簪點綴在上麵。
這副模樣的趙盼兒,自然是沒有那日白馬巡禦街的花魁張好好嫵媚,但卻也具備著小家碧玉的那股天然氣質。
柯府老管家早早就在這裡等候,恭敬迎著陸澤二人入內:“侯爺,老爺他正在書房那邊等著二位呢。”
陸澤讓趙盼兒拿著準備好的禮物,他們跟隨管家進入府內,趙盼兒好奇打量著這裡的一切。
穿過走廊、趟過石橋,兩人很快便來到管家口中的那間書房之前,房內這時正有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在練字。
而這老者,赫然便是柯政柯相公。
他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的年紀,生得一方方正正國字臉,光是從眉宇輪廓便能看出,其年輕時也是翩翩少年郎。
如今則是被無情歲月洗禮,蒼老臉上遍布著年邁的刀刻皺紋,唯獨那雙眸子依舊明亮而犀利。
“老爺。”
“客人到了。”
管家並未讓陸澤他們到側廳等候,反而是直接引著陸澤二人,來到對主人家而言相當私密的書房裡。
趙盼兒光從這一點便看出來,陸澤跟麵前這位柯相爺的關係似乎很好。
柯政終於抬起頭來,隻聽見這位萊國公輕笑著出聲,他的聲音裡帶著股難掩的爽朗乾練意味,他聲音中氣飽滿。
柯相爺這般模樣、氣質,竟是半點不像是即將被貶謫出京城的樣子,整個人的精氣神十足。
“來啦。”
“快來看看我這字怎麼樣?這些年一直困咎於朝政,再難看進去書,連帶著我這字都變得難看許多。”
陸澤聞言,笑著便走上前去。
“那柯相公在以後估計有的是時間練字,保不住後人再提起柯仲平,第一時間想起的是你的詩句跟隸書。”
陸澤抬眼看向那案牘之上,卻隻見宣紙之上的字體洋洋灑灑,並非是隸書以及小篆,而是狂草。
“柯相公這字,確實不錯。字體當中情緒飽滿,再無任何拘束,不錯,能抵得上我之十一。”
柯政聞言,大笑起來:“你這武運侯啊,可遠比不上你老子跟你曾祖,他們皆是性情醇厚良善的謙虛王侯。”
“偏偏到你這一輩,卻是個跳脫於規矩之外的家夥,你爹當年讓你到西境去磨練,恰恰是最正確的決定。”
“這東京雖繁華,但看久以後,其實也沒什麼意思,反而是邊境塵沙,乍一看萬般無趣,看久後卻彆有韻味。”
陸澤笑著跟柯政交談,而後轉頭看向身後略顯局促的趙盼兒,趙娘子一貫性情膽大,今日卻久違的局促了起來。
柯政跟著一塊看向趙盼兒。
趙盼兒見狀,緩緩低下頭去,她躬身對著對麵的老人恭謹見禮:“民女趙盼兒,見過國公大人。”
柯相公這一刻的眼神極其溫和,溫聲道:“你便是趙謙的女兒吧?”
“當年,還沒有案牘高的小丫頭,如今竟生得這般亭亭玉立,是我特意囑咐陸侯,讓他今日帶你過來。”
趙盼兒猛地抬起頭,她此刻臉上滿是複雜之色,在來到東京城以後,這是第一次有人提起她父親。
隻見柯政歎了口氣:“當年是我沒能保住你父親,那時,滿朝文武、包括官家,皆想要跟北人停戰止戈。”
“趙謙悖旨出城,確實是死罪,但這本不該牽連到你們趙家。”
趙謙一事,在當初曾一度鬨得沸沸揚揚,因為這件事情恰好成為主戰主和兩派紛爭的導火索。
但最終,還是主和派獲得勝利。
趙謙被官家下旨處死,連帶著洛州趙家滿門獲罪,趙盼兒瞬間從官宦人家的小姐,淪落為教坊司低賤的樂妓。
書房內。
趙盼兒雙目有些泛紅,卻還是抿著嘴,不發一言,過去的事情都已發生,如今再去翻舊事談論,沒有任何意義。
但,她還是感激對麵的老人,至少柯政大人神態並不是在作偽,柯相公在當初曾力保過她的父親。
陸澤在旁邊,安靜聆聽著柯政跟趙盼兒之間的談話,當年那場主戰主和之爭,同樣也決定柯政的未來。
今朝被貶謫,恰恰就是因為官家在當年選擇主和派,真宗皇帝雖禦駕親征鼓舞士氣,但是,也隻衝動那一次。
在真正見識到戰爭殘酷以及北人凶悍之後,咱們官家還是決定止戈,簽訂澶淵之盟,向著北人供奉歲銀。
所以,今日的柯政被貶,而那蕭欽言則是終於坐上丞相之位。
“聽聞你打算在這東京城開店,那今日這副字便贈予給你吧,還有我這塊剛得沒多久的國公玉佩。”
柯政將蓋好印章的字,以及一價值不菲的玉佩贈給趙盼兒,後者當即搖頭婉拒:“公爺,這禮物太過貴重。”
“我不能收。”
陸澤這時卻笑道:“你要不收,那我可收下啦,正好我那新店在裝修,這字就懸掛在正廳的最中央位置。”
“嘖嘖,還蓋著柯相爺的印章,絕對能夠吸引天下文人雅客到場。”
柯政他不僅僅是當朝宰相,更是天下文人眼中的魁首,如今蕭欽言雖繼任丞相之位,卻絲毫不得文人認可。
天下文人,唯推崇柯仲平一人。
趙盼兒本就是想要將她的新店打造成為高端茶樓,而柯政的字,絕對能夠幫助吸引巨大客流量。
趙盼兒聽到陸澤這番話,隻能選擇接受這份來自於長輩的好意,她嫋嫋再對柯政見禮:“民女謝過柯公。”
柯政卻笑著搖了搖頭:“我贈你這份禮物,不單單是因為你的父親,更是因為今天有人也要給我送禮呢。”
陸澤讓趙盼兒將攜帶著的那份卷軸拿出來,對著柯政認真道:“柯公,我這份禮,絕對比您的要貴重。”
柯政聞言,頓時來了興致:“哦?難不成是首新作之絕詩?”
柯相爺善詩能文,尤善七言絕句,頗有晚唐詩風,跟潘閬、魏野等詩人曾為至交好友。
很快。
陸澤帶來的卷軸便徐徐展開。
陸澤所寫的那首詩,頓時浮現在柯政以及趙盼兒的麵前,趙盼兒不由自主的便將這首詩給念了出來。
“詩名示兒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柯政臉上的那抹笑容很快消失,某種悲苦之色頓時浮現在他的臉上,連帶著整個人都有些頹然。
柯政喃喃道:“這是你父親臨終之前所做之詩?不,不是,武運侯陸勇這些年雖通讀書卷,卻沒有這樣才華。”
“這是你寫的詩,不過卻是以你父親的視角所著寫,示兒真是首絕詩啊,這首詩,能值萬金。”
“是啊。”
“我柯政何嘗不是如此?就這般離開東京城,那萬事便皆空,哪怕臨死都見不到九州同,看不到那燕雲回歸。”
陸澤的這首詩,好似完全將柯政內心最極致的那抹情感給調動出來,令這位即將離京的萊國公久久不能平靜。
柯政好似在一瞬間便蒼老十歲。
“王師北定中原日。”
“家祭勿忘告乃翁。”
“陸侯,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能夠收回那燕雲十六州,還望你能夠替我柯政在墳前燒上這一喜訊捷報。”
“這樣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
陸澤點了點頭。
這時候的陸澤想起他在夢華錄世界的支線任務,讓陸澤節製天下兵馬,改變武人在天下人心裡的地位。
其實這一任務的隱形要求,在陸澤看來就是讓他收取燕雲十六州,這一夙願深紮在諸多武將的心裡。
更是柯政這輩子最大的心結。
時間很快來到晌午,陸澤跟趙盼兒都在萊國公府用的午膳,趙盼兒沒有想到她有朝一日能夠跟柯相同席。
趙盼兒在吃飯的時候,稍微顯得有些欲言又止,目光落在陸澤臉上,最終還是選擇保持沉默。
直到兩人離開柯府。
回到馬車上,陸澤輕聲開口道:“你是想要問我,為何不將那夜宴圖的事情,直接告知柯相?”
趙盼兒沒有想到陸澤跟柯相的關係如此之近,但她之前在書房,卻看見有一副畫卷極其熟悉,赫然就是夜宴圖。
她點了點頭。
“你之前曾說過”
“那夜宴圖,關係甚大。”
陸澤笑道:“就是因為關係甚大,所以放在柯政老頭手裡最合適,這樣皇後娘娘拿不到,其他的人也拿不到。”
“我不告知柯公夜宴圖真相,一來是柯公即將離開東京城,我不願意看見他在這個時候還要被黨政牽扯。”
“二來,柯公之前很看好歐陽旭,認為這位寒門弟子能夠一步步走到禦殿頗為不易。如果告知真相,恐怕他會憤然於自己的眼瞎。”
趙盼兒眉頭蹙起。
“那就讓柯公一直被蒙在鼓裡?”
陸澤對著趙盼兒眨了眨眼睛,後者看著陸澤那好似富有魔力的眸子,一時間有些走神,許久後才緩過神來。
她耳根微紅。
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某道靈光忽然在她腦海裡乍現,趙盼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陸澤。
她壓低聲音:“難道在柯政相公書房裡的那幅夜宴圖也是假的?”
當初,趙盼兒不願變賣父親遺物給楊知遠,卻也不想得罪對方,便選擇讓人描摹了贗品。
她在當初能作假,而以陸澤的通天本事,給柯相公書房裡不算起眼的一幅畫作假,自然也不算什麼難事。
陸澤不由輕歎一口氣。
“你這小娘子,有時候過於聰穎,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啊,難道就不怕本侯對你殺人滅口?”
這下。
輪到趙盼兒對陸澤眨眼。
不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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